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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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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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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老鸹林

我在老鸹林

                               --                           --驻村帮扶手记

 

                                                        聂洁

见证一段场景(代自序)

二零一八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石阡要在这一年“出列”——就是脱贫摘帽。

年初,各个单位抽去驻村的人数大增,秀也被抽去驻村了。她所在的村离城不远,为方便来去,现学骑摩托,还半生不熟时,就迫不及待买了一辆轻便摩托上路。听她说起在村里的各种事,很奇特:她是“包组干部”,组里大小事务都要参与,村民的邻里关系、吃喝拉撒都要过问,相当于村民组长。秀美丽温婉,极富耐心,做事认真仔细,深得老百姓喜爱。每每看到她晒在朋友圈里,同老百姓和谐相处的照片,均引得我一阵好奇:她们在乡下究竟是怎么扶贫的?如她这般的一弱女子,吃住在村里,能为老百姓做些什么呢?难道仅仅是能同老百姓打成一片,兼任村民组长,就是在扶贫了吗?......揣着无数疑问,我决定去村里看看她,究竟在做些什么。我们约好,在一个暮春黄昏,我徒步去到她的村子,跟着她去开了次群众会。会议在组长家进行,到会的人不多,十来位,主题是低保评议,和风细雨中就完成了。

那夜有月,馥郁的橙子花香弥散在空气中,令人沉醉。仅仅亲历一场群众会,对于驻村工作,我还是像隔了几重山,无感。月光下,我们走过村中小道,她诉说自己的烦恼,无关工作,而是来自同行的狭隘。我坐在摩托车后座时,她叮嘱我坐稳,不要乱动,这是她第一次载人。我并不害怕,车行驶起来,稳稳当当,只听得风在耳边呼呼吹过。

不久接到文件,从六月份开始,我们每个星期六要去村里开展一次帮扶工作。我在老鸹林村,包了八户贫困户,我们被称为“包户干部”。老鸹林村委会是栋两层楼的房子,像个不好意思见人的小姑娘,怯怯地躲在公路边的斜坡下,被公路旁一左一右两栋民房遮挡住了,不留意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个村委会。八月份,新文件要求我们,每周去村里三天。不久,传闻我们要吃住在村里,跟秀一样。再到村委会时,紧挨厕所的一小块空地上,在修一间小房子了,说是为我们修的厨房。九月二十六日,文件果真发来了,要求我们立马到村住下。当晚匆匆收拾好行李,次日来到村委会,大家把行李放在会议室长桌上,四散开去,急忙忙寻找住处。对于即将开启的新生活,我的内心十分茫然,有点手足无措。

再不用去想象秀的驻村生活了,我已身在其中。                                

实际上,二零一六年我就在老鸹林村来扶过贫了。

有个对象户叫王才运。第一次去他家,乡政府一位小伙子带路,抄近道,从猪圈后面穿过去。时值五月份,天气闷热,草木茂盛,猪圈粪坑暴露在眼前,臭味熏人。那人走得迅疾,几步就跨过去了,我落后好长一截。正趔趔趄趄行走时,只听得左手边齐腰高的土埂上,传来一阵可疑的窸窸窣窣声,风吹落叶般。这种时节,满目翠绿,哪来的落叶呢?不禁定睛看过去——一条褐色的蛇正扭曲着躯体在土埂上爬行,离手臂只有尺来远!突感手臂发麻,双腿打闪,汗珠从额头汹涌而出,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我从胸腔里喷发出一声尖叫,蛇倏地消失了,搞不清楚是它迅速逃窜了还是我迅速逃窜了。

几步窜到房前,惊魂未定,只见眼前的土院子满地杂草,树枝柴禾散乱堆放,只有靠近房屋的一堆砖码放整齐,格外醒目。回望刚刚经过的猪牛圈,又肮脏又破败——我竟然是从那里穿过来的!还遇到了蛇!定睛打量这木房,也已破旧不堪,户主住的这一头,门锁着,另一头根本就是空的,仅凭外观,已表明了这户的贫困。

这户人家只有两老口,无儿无女,年纪均已超六十。老头很健谈,还会写字,有表格需要签字都是他自己写。他说是坐牢时学会的写字——坐牢!原来十多年前,和邻居为争田边土角发生争执,把邻居老婆打伤住院,被判十一年,刑满释放回来继续当农民种地。老两口很勤劳,每年要种很多包谷、红苕、稻谷,要养几头猪几头牛,杂乱的院子里还有几只鸡在散步。坐在他家厨房里,听他算收入帐,楼枕上挂的腊肉油滴到我脖子里,仰头看吊着好几块腊肉。他说吃穿不愁,就是住房太差了,只有这间厨房,里间一个卧室。院子里的砖,就是准备修缮房屋用的,不过一下子凑不出这么多钱。老头子对老太婆很不满意,说她“不理事,茶饭都弄不好”,要吃腊肉得他自己动手。他最大的担忧是无儿无女,怕老无所依。

那一年,我在老鸹林呆的时间并不长,每周星期六去一次。那时,村委会只是一栋孤零零的房在那,连厕所也没有。下乡那天,我尽量减少喝水,这样就无需上厕所了。但还是要遇到那么一两次内急的时候,只好邀上娅,到农户家找厕所。农户家都是旱厕,我们寻到公路边这家,女主人爱好,虽是旱厕,却干干净净。不久后,单位抽调人员常驻村里,我们不用再去了。

老鸹林,实在是个粗鄙的名字,跟这个村子实际不符。老鸹(本地口音:娃),是种丑陋的鸟,类似于乌鸦,叫声也难听。老鸹远离人类生活区域,喜欢聚集在坟头或荒郊野外,是不吉祥的鸟。事实也是,老鸹林并不常见到老鸹,这里的自然风物是美丽的,土地宽广肥沃,地势平坦,人们生活大多能自足。

这里与其他乡村一样,不可避免地处于时代潮流中,比如这场声势浩大、影响到亿万人生活的脱贫攻坚。

跟两年前的老鸹林相比,这里发生了很大变化,比如我曾经去过的王才运家。串户路四通八达,我甚至一下子找不到去他家的路了。有次随他家的包户干部去,才找到他家,发现院子已经硬化了,曾经的猪牛圈(就是我遇到蛇的那地方)建起了一栋小砖房,屋里有沙发、电视机,老两口笑盈盈地招呼我们进屋坐。

这场影响巨大的脱贫攻坚,我也身在其中。从二零一八年九月二十七日起,我们吃住在村里,工作在村里,直到二零一九年七月十五日撤回家。不过帮扶工作并未结束:八月份开始,留一小部分人驻村,大多数人每月到村开展四次帮扶工作(实际上远远不止四次),我在大多数人之列,仍需时时回到老鸹林,与我的帮扶对象们继续密切往来。

在老鸹林,跟在任何别的地方一样,吸引我的永远是人。这本集子共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我在老鸹林的生活写实;第二部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部分村民;第三部分,跟我朝夕相处、性格各异的几位攻坚队员——都是人的故事。

如果有参与过脱贫攻坚工作的朋友,在随手翻阅这本小书时,能在其中发现一点自己的影子,已足以令我欣慰。《我在老鸹林》,就是这段特殊日子的见证。

                                                二零二零年七月三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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