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聂洁的头像

聂洁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09/11
分享

夏日三题

 夏日三题

流影

在河边把碗洗好后,时候尚早,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可坐在捣衣石上吹吹河风。直到小腿肚被蚊子叮起了包,才端起盆回家。此刻,屋子里光线昏暗,闷呼呼的生活气息,终年不散。把洗干净的碗筷依照秩序一一放到它们各自的位置,从厨房出来,该到自己房间去了。

此刻天光昏暗,傍晚的静谧气息里,一股香味侵袭鼻翼。是楼道上养在破瓷盆里的茉莉开了。花瓣还未完全展开,香气溢出,混在这傍晚时刻的热空气里,格外浓烈。忍不住摘下已完全舒展的那几朵,凑在鼻子下起劲地嗅,做陶醉状。

非得到仲夏,茉莉才开得最为肥硕。夏初,叶子尚未长齐整,小白花苞已经迫不及待缀在瘦枝丫上。等几场熏风拂过,某个夜晚,小小的茉莉开放,弱不禁风,发育不良似的。但香味是浓烈的,似乎历经整个冬天的储存,拼劲全力,要把积蓄已久的香味尽情散发出来,撩拨人。当然,人那禁得住这等诱惑,驻足在那几朵细瘦花前,挪不动步子了。一边贪婪地深呼吸,一边惊叫:呀,茉莉开了!母亲从屋子里走出来:茉莉开了,天就要热起来了呢。舍不得摘那瘦弱的几朵,尽它们缀在枝头,让过往的人都能闻到。

只需开过几茬,就到仲夏了,花朵逐渐硕大起来,枝叶也越发繁茂,一派生机勃勃之势。此时,不摘都觉得愧对这美好的花儿。于是,在清晨或傍晚,采摘了来,堆在桌上或者枕边,一屋子香。当然,傍晚摘的更好,刚刚开放的。

那一年暑假里,每天清晨四妹都到我床边,手心里一捧茉莉花,撒在我枕旁的篾席上。她家的茉莉是院子里开得最好的,我当然喜欢这洁白甜香的茉莉,不过心里也恼她起得太早了,害得我老爸以她为榜样,骂我:“一大早还不起来,看看人家起得多早,有谁像你那么懒!”我把头歪向茉莉,使劲闻几下,爬起床来。茉莉是让人喜悦的。

年少时候的友情,就像天上的流云,一时,没由来的聚一堆了,一时,又没由来的散了。说不出原因,也没人去问原因。过了那个暑假,我们再也没那种友谊了。

摘在手里,只需几朵,已有盈盈一握。

我把它们放在桌上,正在看的某本书旁,香味在屋子里散发开来。但是我得点燃蚊香。夏日的蚊子,家养的一般,无论如何不会离开房间。总在腿旁、胳膊边飞,冷不丁来亲热一下,刺痒扰得人心烦意乱,疙瘩在肌肤上起起落落。整个夏季的夜晚,房间都熏在蚊香的烟雾里。带来茉莉,房间的味道就复杂起来:茉莉花香混在蚊香的轻烟里,氤氲之气弥漫。这种气息混在我生命里头,足可占据长久的时光。

刚断黑那会儿,怕蚊子飞进屋,窗户紧闭。蚊香和茉莉的混合

气味熏满了小屋子。趴在桌上,闲翻书看。企图记住一首唐诗,正起劲地背: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已经读过很多遍了,还是只背得这两句!汗水从发缝里渗出,鼻翼上也已汗津津。用手帕擦一擦,继续。可是半天了,连标题也背不熟!伸手去翻开别的书看看——注意力就是这么不集中,从来也不会专注于一件事。

还是太热了。打开窗户,夜风吹进来,屋子里的烟雾淡了,茉莉仍香着。拿起一朵来,凑到鼻子底下,深呼吸。这柔软的,莹白的花,这香味竟让人起了一点迷茫,心里升起来属于这温柔的夏夜该有的一点幻想。

突然,窗外有细微的响声。有人在窗外,轻轻敲打着窗棂。居然也不害怕,撩起窗帘,往外一看,原来是冬姐,笑眯眯的站在窗外,说:

“本想来吓你一跳,没吓着!”

她身旁,是她年轻的男友。于是叫他们进屋。其实他们并不是想到我家来,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恶作剧一下而已。我去给他俩开门时,看到室外铺银色月光。这种夏夜,该就是书里说的“仲夏夜之梦”呗?本就是属于爱情和幽会的。可与我何干呢。我的世界是这间弥漫了蚊香的轻烟和茉莉花香的屋子,继续背我的“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去吧。只有茉莉的香味萦绕,哪来松风。月明之夜,星星倒是稀少——我正努力在这个夜晚把标题背得:“下终南山过斯山人宿置酒”。太拗口了,连字也认不周全。查字典去,不要想窗外的月光了,那个世界不属于我。

袅袅轻烟,脉脉花香。这夏夜,留在了一首老旧的唐诗里。

                                 

 

 

 

流水

端着饭碗,骑在小五家门槛上,一边扒饭一边悄声和小五说:“等下去洗河澡哈!”基本像电影里的地下党,压低声音说话,使着眼色,鬼鬼祟祟——只为逃脱大人监督的眼光。没有大人允许,小娃娃不准去河边洗河澡。他们说河神要拉娃娃去陪他,每年都有娃娃在河里洗澡淹死。

然而夏天的河,永远是娃娃们的天堂。不管家里大人怎么警告不许去河里洗澡,我们都知道他们是不可能一刻不停地盯着你的,于是我们有事无事都往河边跑,瞅着空就溜进河里去扑腾。然后坐在滚烫的鹅卵石上,直到短裤晒得半干(正好头发也快干了),才穿上衣服回家。门口的河水并不深,挽着裤腿都能走过去。胆小如我的孩子就在这样的浅水里扑腾下,也很满足了。

放鸭子的黑瘦老者总把他的鸭子赶到河里来。最讨厌的是你端着一盆衣服或者碗来洗,鸭子们正欢快地在码头上方扑腾,嘎嘎乱叫,一河的水都被搅浑了。你只能跑上去把鸭子撵走,河水要好一会才能澄清亮。但洗河澡就不怕了:鸭子们在河边浅滩上,我们一路奔跑,溅起水花,鸭子们被惊得四处逃窜,嘎嘎乱叫。有时还能在河水里捡到鸭蛋,简直是惊喜万分!

河里飘下来半大的青橙。未熟的橙,散发出好闻的青涩味。捡在手里,像扔球一样在水里扔着玩。河底水草柔滑,随水流摆动。水草里藏着鱼,可惜捉不到。光脚踩在鹅卵石上,青苔滑腻腻的让人站立不稳。河水特有的鱼腥味弥漫在整个世界里。把头埋进水里,睁大眼睛看着水里世界。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物体——即便看到河底的卵石,也是种变形了的怪异形状。有水呛进鼻腔,赶紧抬起头,打出个响亮的喷嚏,傻笑起来。男孩子们掰开石头,轻易就抓到一条滑溜溜的鱼!尖叫,欢呼,河面热闹非凡。

每天清晨,二哥要把水缸挑满,才去上学。水缸要装好几挑水才会满。去河里挑水是院子里每家人清晨必做的事,通往河边的小径很快被水洒湿了。等到二哥当兵离家,我们搬到新房里,自来水安进屋里,不再需要去河里挑水了。但仍然到河边去洗所有东西:洗菜、洗碗,洗抹布、洗拖把,洗衣服。不仅仅是为节约用水,河边洗习惯了。“大河大水的才洗得干净!”我妈以一生住在河边为傲。

一个勤快女人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蹲在河边的石头上洗洗刷刷。我远不是个勤快的女人,但是我也经常去河边。哪怕什么也不洗,就那么站在河里,就那么坐在捣衣石上,也是惬意的。长大了,矜持起来,不再在太阳底下“洗河澡”了,得做家务,去河边洗碗洗衣。趁洗碗,可以用碗舀游弋的小鱼玩。只有指甲盖那么长的小鱼苗,身体透明。一群群游在水里,引起人无端的喜悦、怜爱。用碗轻轻地轻轻地舀下去,碗里进来了好多条小鱼儿,迅速捞起碗来,看着小鱼儿惊慌失措地在碗里游动。只是欢喜地看一阵,最终又倒进了河里。

洗碗时,码头上聚集了众多的人,蹲不下,人们站在河里,碗放置在河水里,盆、筲箕洗干净了,把脚下水里的碗捞起来,捞一个,洗一个,放进盆里,码得整整齐齐。一边洗碗一边说话,说各自的晚饭菜是什么,炫耀或者交流各家老妈的厨艺。待一切收拾妥当,从河里站起来,端着盆回家。

洗衣服最好错开洗碗时候,免得沾上油腻。我把衣服洗好了也不想回家,坐在石板上乘凉。此时,月亮从五老山顶缓缓升起,将满的明月,照得世界一片银白,有了层神秘的意味。河水流淌,发出轻微的咕咕声,河面反射出破碎的银光。一些情绪无端升起,如雾一般不可捉摸地弥漫开来。唯有发呆。

这夏日的流水。

 

流云

夏日悠长,黄昏来得那么缓慢。太阳在西山顶上徘徊,迟迟不愿坠下。那一刻,我坐在矮墙上,发现天上的云朵正急急地往东山顶上飘去。那原本连着的山顶与天空,这时候迅速张开一个大口子,把所有的云都收纳进去了。天呐,山顶和天空原来是可以分开的!于是我看见云朵在天空中飘啊飘,最终都是飘到山的另一边去了。每当云朵飘到山顶上,山顶与天空就会开了个大口子,把云都收纳进去。

却不知道山的那一边,云朵聚集在一起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那边很大吗?不然如何容得下这么多云。

我的眼把心带上了山顶,带到山的另一边,带向天空。心里充满憧憬:山的那一边是什么?山顶与天空为什么相连又能分开?山的尽头在哪里?......这些念头犹如刺青般刻在心里,固执地存在,再也褪不掉了。这些念头诱惑着我,向山顶而去。

终于在某一天,我邀伙伴爬上了东山顶上——

我看到山的那一边仍然是山。连绵起伏的小山岗,有的覆盖了松树林,更多的是黄褐色的荒山包。偶尔,沟壑里散落着几栋瓦房。非常普通的山里景象。回身望向西山,那里是一片辽阔之境——极目望去,远远的西山矮了下去,逶迤不断的山,山外还是山。山的颜色由清晰的黄褐色逐渐变成蓝色,再转化成淡蓝色,直到望不到尽头的地方,淡淡的紫蓝色,勾勒出的还是山的样子。那里,淡淡的紫蓝色山头依旧与天相连,紧紧相连。看不见云朵的家。

山没有拉近我与云朵的距离,我还是只能仰头看着天空的流云,发呆。天空那么蓝,云朵那么白,云那么自由自在,“心儿像白云,在静静地飘啊飘”,歌声深情,让人神往。

幻想漫无边际。年幼时,只知羡慕云朵的自由,不知流云的飘荡,完全凭风的兴趣,吹向哪里,云就飘向哪里。云无法自主自己的方向。当人的命运似空中的云时,其实是满腹的无奈。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