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延力
我生长在巴林左旗乌尔吉木伦河北岸,乌尔吉木伦河意为吉祥的河,辽代称为“狼河”;元代称为“火儿赤纳”,意为灰色的狼河。我的童年少年在乌尔吉木伦河岸边度过,这条家乡的河波光粼粼微波荡漾让我体会到“在水一方,兼葭萋萋”,这条母亲河一直在我的记忆中流淌。
在北方有一首《九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到了七九冰冻的乌尔吉木伦河河面坚冰开始慢慢融化,冻结的河滩开始松软潮湿,这时可以听到冰下淙淙流水声,随着天气转暖听到冰层断裂的声音。“嘎嘎”一行人字排列的大雁从天空飞过,冰层哗啦、哗啦融化随河水翻滚而去。岸边的柳树泛起一层鹅黄的新绿,田埂河滩边青草萌芽细如绿茶,到了“青草发芽老牛喝茶”的时候,田野里有了劳碌的庄稼人,北方的春天来了。耕牛拉着铁犁翻开新鲜的泥土,泥土特有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扶犁的农民穿着厚重的棉衣,北方这个季节冻人不冻水仍然寒气袭人。
夏天,乌尔吉木伦河的两岸青草萋萋,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底的河卵石五颜六色在阳光下色彩斑斓,偶尔有几只野鸭从北岸“嘎嘎”飞到东岸,燕子展开剪刀似的翅膀在河面上下飞旋,蜻蜓煽动透明的羽翅轻盈点水,青蛙蹲在草丛里伸长脖子聒噪。望远处群山紫微微,近山青苍苍,远望乌尔吉木伦河好似从北边天际飘过来的一条哈达,银光闪闪流向远方。笔直翠绿的白杨树矗立在道路两边,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朴实如地里勤劳耕作的北方农民。布谷鸟“布谷、布谷”在田间地头鸣叫,灰色鹌鹑从地头低飞而过。大人在田野里劳作小孩子们在河边嬉戏,到河边的草丛里捉青蛙到小河汊摸小鱼,在家里拿一只空罐头瓶子到河里灌上水,裤腿高高挽起往小河汊走,淤泥没过了脚腕,说水清无鱼是不对的,河边的小河汊河水清澈是有鱼的。小鱼在自在游弋有小泥鳅、小白票子鱼还有一种身体有刺的小鱼,用双手迅速捧起小鱼,水从指缝漏出,小鱼在手掌间扭动挣扎手痒痒地,泥鳅会发出“吱吱”声响。将小鱼放到罐头瓶子里,小鱼立刻恢复了生机哗啦啦翻动,拿到家里放到窗台上,泥鳅会活得时间长些,小白票子鱼会很快死去捞出来拿去喂鸡。
夏天最惬意的事就是淌河,我向往的事情就是淌过河到对岸看看,我们称对岸为河东,河东有什么呢?其实河东和我们这里一样是村庄和大片的庄稼地,我心驰神往的是对岸那一大片芦苇荡,夏天翠绿的芦苇荡随着风轻轻摇曳,在阳光下舞动袅娜的身姿,我在北岸痴迷远望,那片芦苇对我充满诱惑,人总是向往远方。汲水过河由浅到深由缓到湍急,步履维艰,走到河中间翻滚的水流没过膝盖打湿我的裤管,这时头有些眩晕眼花,后悔过河,此时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前行,走过湍急到了平缓水面,沿着松软的河滩赤脚朝芦苇荡跑去,惊起几只野鸭呼啦飞起。夏天乌尔吉木伦河是男孩们的天然浴池,炙热的夏天中午男孩子一声走“凉快凉快去。”一头扎到河里,犹如白票子鱼自在游动,那才叫真凉快。
温柔的乌尔吉木伦河也有发怒的时候,上游下暴雨或暴发山洪,河面会恶浪滚滚,瞬间岸边的青草矮树被摧毁。记得我上班那年上游暴发山洪,一辆公安局执行任务的吉普车行至河中间,遭遇山洪连人带车冲出几十米,车内警察殉职。
乌尔吉木伦河两岸变成金黄色,天空湛蓝高远大雁成排往南飞去,这个季节对岸的芦苇荡,毛茸茸的芦花开得如一簇簇羽毛在风中轻歌曼舞,有一种不可言状的神韵,预示着秋天来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乌尔吉木伦河浇灌两岸肥沃的土地,两岸秋天硕果累累,金黄色的谷子压弯了腰,火红的高粱一排排如火炬,玉米叶子在风中婆娑,河滩边的柳树、路边挺拔的杨树那金黄色的叶子在风中刷刷地舞动。乌尔吉木伦河塑造了两岸人民纯朴的性格,善良醇厚,用勤劳的双手建设家园。家乡人写的一首《乌尔吉木伦河我的母亲河》歌中唱到:甘甜的乳汁哺育了草原,万象峥嵘物产丰硕,乌尔吉木伦河吆,我的母亲河。
三九四九冰上走,乌尔吉木伦河的冬天是我幼时的乐园,冰封的河面似大片水晶,宽阔的河面晶莹洁白走在上面如履薄冰,一不小心会摔得四仰朝天。穿上厚重的棉衣戴上围巾戴上羊毛手套和同村的孩子们到河面打冰溜滑、滑冰车。打冰溜滑双手一端,腰一弯,两腿蹬直,哧溜一下向前滑动,保持不住平衡会摔个跟头,爬起来继续滑。滑冰车时双腿盘坐在冰车上用冰锥扎住冰面双手用力,冰车顺势向前冲去,有点飞的感觉。凛冽的风中我们这些孩子跺着脚嘴里喊着“真冷啊!”眉毛围巾挂上了白霜,冰面上我们这些孩子玩得热火朝天回荡着快乐的笑声
正月十五我会到河上游的舅舅家,晚上我和表姐、亲戚搀扶着走过长长的冰面到河对面的炮手营子跑黄河,跑黄河也叫黄河灯会,古时叫九曲黄河阵。黄河阵就是用高粱秸秆扎成的12连城里一路奔跑出,不许退出或穿墙,顺利跑出来预示着一年顺顺利吉祥如意,否则认为不吉利戏称为“狗钻洞”。黄河阵365盏灯笼明亮,人声鼎沸,在鼓乐、鞭炮声中一路奔跑,那时我好担心自己跑不出来。
初二那年寒假,我和同学海燕约好假期去她家,告诉我沿河往北走到水闸处过河。同学家在河上游对岸的马家烧锅,马家烧锅顾名思义就是马家的烧酒作坊而命名。马家烧锅后来我看过一些史料,马家烧锅窑民国时期在赤峰地区久负盛名,马家烧锅的创始人马真吾在土木富州(蒙语骆驼脖子)乌尔吉木伦河岸边建造烧锅窑,后来称为马家烧锅,传说马真吾后来去了台湾。
马家烧锅距离我家有三十多里,自己去我有些害怕,我找和我同龄的表妹一起去,我俩骑着我的“永久牌”大梁自行车,往北一路上坡我载她骑一段路,她载我骑一段路,顺着公路往北骑到水闸附近往对岸一看有一个村庄。表妹推着车子我拽着后坐我俩一步一滑往河中间走,“咣”的一下连人带车我俩摔在冰面上,摔得我腿疼,起来一瘸一拐走到对岸,脸冻得通红手冻得发麻。走近村子突然意识到不知道同学家在什么位置,这时想起海燕的父亲是小学老师,在村子里打听罗老师家。海燕见到我惊呼:“怎么找到我家的?”我笑着回答:“连滚带爬。”
海燕的妈妈赶紧叫我和表妹到炕头暖和,“看这俩孩子冻得,快到炕头暖和暖和,燕,赶紧给你的同学倒两杯开水喝。”海燕为我俩端来白开水,喝了一大杯开水我和表妹才慢慢暖和过来。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海燕母亲给我俩小毛孩子做了四个菜,炒鸡蛋、酸菜粉、煎血肠、炒白菜片吃小米饭。在那个寒冷的冬天体会到情意的温暖。
成家后偶尔夏天我会回去看看,岸边走走,站在石笼子上眺望依然绿草萋萋的芦苇荡,感叹人世沧桑有些东西永久的失去了,有些东西生生不息如那大片芦苇荡,故乡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就是不论你走多远也忘不了的那个地方,一缕炊烟,一掬泥土,一条河流影像在你的记忆里。
大女儿小时候我带她到河里捡河卵石,五颜六色的河卵石在清澈的河水里发出不同颜色,我和女儿捡了许多河卵石带回家里。女儿把河卵石放到脸盆里倒上水和邻居家的小孩端到广场去卖,大声喊:“卖石头来,卖石头来。”有人走过来看看问:“这是什么?”女儿大声回答:“这是河卵石我在河里捡的,买一块吧一毛钱一块!”看得人都笑了,笑着摇头说:“这小女孩真逗!”
女儿端着盆回家沮丧地说:“妈妈我的河卵石一块也没有卖掉,那些人都笑我。”“没关系宝贝你捡的河卵石很美我们放到家里自己看。”女儿开心地笑了用小手在盆里玩河卵石。孩子去卖河卵石我是赞成的,我希望我的孩子想做什么就去尝试,河卵石在孩子的眼里就是美的,希望女儿保持一颗天然的童心,秉承乌尔吉木伦河儿女的性格。
站在河边我常常幻想如果在河边买一片树林,在树林里建两间小屋养一些鸭子几只鹅,鸭子、鹅到河里觅食张开翅膀扑啦啦跑回来是多么开心的事,邀请三两知己文友啜饮,迎着从河面吹来的风把酒当歌,人生几何。乌尔吉木伦河我的母亲河我心中的河,我梦想的源头精神的归处,你虽然没有了从前的微波荡漾,欣慰的是我的母亲河,你依然在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