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心沙果

聂延力

故乡作为一种记忆想起来心里就暖暖的，一草一木有着深厚的情感，人到了一定年龄爱回忆生活过的地方，回首凝望走过的路，一切清晰如昨日，往事在脑海里一幕一幕象投影仪在播放。有人说爱回忆过去说明你老了，老了有什么不好，昼夜轮回生命更替，年轻有年轻的激情，老了有老年的沉稳安详，只要你淡定从容面对一切就好。

四十多年前老家的院子，三间土屋，西边的园子是杨树，东边的园子是三棵沙果树。一日父母商量把西园子的杨树伐了种菜，商量是否东边园子的沙果树也伐了。我们兄妹三个急的眼泪流下来，不同意伐果树。东园子的沙果树和我的年龄一样大，长得壮实到秋天硕果累累。沙果树是我们童年的精神田园也是我们的期盼。母亲对父亲说：还是留下沙果树吧，沙果是孩子们唯一能吃到的果子。

西边园子的杨树伐掉，打成席子，一块块长方形的格子。清明过后撒上自家粪坑发酵的肥料，播下种子，韭菜、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西葫芦、四周靠墙边种上豆角利于爬蔓。东边园子的三棵沙果树开春慢慢地反绿，一派生机盎然。

北方的春天来得缓慢，整个春天都在刮风，风沙弥漫。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往往经过一场场强劲的大风，所有的树木发芽，杨树枝头长出紫色的树狗子，榆树淡紫色的小花开满枝头，柳树冒出鹅黄的柳芽。杏花、桃花、梨花、争相开放。正应了那句“春风吹又生”。我问一位老农：为什么北方的春天要经过一场又一场的风吹，树木才会发芽？老农说：北方干旱，树木嘴拧的紧，只有靠强劲的风力把树吹开花，细想有些道理。

沙果树在北方种植的多，春夏相交开花四月与五月之间，沙果和海棠不是一个品种，海棠花期早。沙果树长出翠绿的叶子，叶片烘托出小簇花蕾，在枝头伞形排列、花梗、花萼均有茸毛，圆圆的花蕾露出点点绯红。安安静静抿着嘴的花蕾，经过一场强劲的风吹，露出了洁白的花瓣。我总会站在树下惊叹，啊，果树花开了，心底的花也盛开了。几日后，果树花完全盛开，果树变成了白色的花树，黄色的花蕊，如雪洁白的花朵压满枝头，一簇簇如白玉的花朵互相偎依着烘托着在阳光下舒展。风一吹花朵在轻轻地摇曳生姿，散发出一缕缕淡淡得清香。果树花的香是果木的清香，它不像杏花是杏仁的芳香。那时我总会手握枝头，俯身嗅着果树花香，闭上眼睛深刻的陶醉。越是颜色淡雅的花朵越清香，有如茉莉，丁香，杏花，果树花，颜色艳丽的花朵反而香气不足。花开的季节，该开花的时候尽情的开，错过了季节，有的花再也不会开放。

在中学时代，数学成绩糟糕的我对前途很是迷茫，不知道自己那时怎么那样清醒，知道自己一生与大学无缘。唯一感到开心的事我的作文写得不错，一篇果树花在全校操场朗读。老师评语是这位女同学文中写到：盛开的果树花前仰后合的微笑着，洁白的花朵在阳光下摇曳生姿……这样的文字只有女孩细腻观察才会写出。人都是渴望被认可渴望被欣赏，就是这点点星火在我心里点燃，心想也许有一天我会向果树花般盛开。盼望花开盼望结果是一个欣喜的过程。

经过两周，繁盛的花朵慢慢地枯萎，白色的花边变成浅褐色，一阵风吹过纷纷离开枝头优雅的落入泥土落英缤纷。再细看枝头，丁点的青涩果子做胚，虽然稚嫩却骄傲的挂在枝头。青涩的小果子接受阳光的沐浴，雨水的洗礼，风的吹打坚强的成长。

我会拿本书或画本坐在树干上看，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投射到我的脸上书上，斑驳陆离，这时的树叶长的有如我的小手般大，阳光照射在密集的树叶上暖暖和和，抬头仰望果实在一天天长大。圆圆的青涩果子有母指肚般大小，青绿色看着嘴里生口水，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忍不住摘一颗放到嘴里咀嚼，果子硬而酸涩，嚼几口艰涩难吃没有汁水赶紧吐掉。果树在童年里给我带来许多快乐，坐在树干上，孤独的在书里寻找自己的方向。少年的我不喜出去玩耍，喜欢在家看仅有的书籍，望着沙果树间隙的阳光发呆，孤独地思考。其实是没有方向的胡思乱想，一个农村孩子考学是唯一的出路，这条路自己清楚走不通，还会奢求什么？

秋风瑟起，瓜果飘香的时候。枝头的沙果慢慢地变黄，慢慢地变红，沙果树硕果累累沉甸甸地压弯枝头。放学回家我先跑到园子里摘沙果吃，急切的咬一口成熟的沙果脆生甜酸可口，填填空瘪的胃，一口气吃上三五个。那年代我没有吃过苹果，香蕉，没见过的东西连遐想都不会，感到沙果是世上最好吃的水果。

在沙果成熟季节，我会去姥姥家住一段时间。姥姥家对我诱惑最大是姥姥家的那棵老沙果树，不知这颗沙果树有多少年，双手抱不拢，叶片肥大，沙果有鸡蛋大小，这是我今生见过最大的沙果，甜脆汁水多。我总爱爬到树上去摘朝阳晒的发红沙果吃。有时我会听到舅妈问：爱民去哪里了？表姐会手指果树，在那呢，舅妈会笑着说：小馋丫头，沙果吃多了会倒牙。舅妈是一个善良的人。我感到舅舅家的老沙果树是棵神树，老树有神奇的力量。后来不知为何舅舅把果树筏掉了。

沙果摘下来吃甜脆可口，放一段时间就会起沙吃起来软绵，不利于存放时间过长。农村人就把沙果切成片，放到盖帘上晾晒做成沙果干，冬天拿出来吃甜酸劲道，还可以加工做成果丹皮。

父亲说我们留一些沙果到中秋节吃，天越冷沙果糖心越好吃。可我们怎会管住嘴呢？最后剩一些沙果，高高的挂在枝头顶端，因为我们够不到了。中秋节到了，父亲用梯子把枝头的沙果摘下，我们每人分到十几个。这时的沙果熟的红彤彤晶莹透心，能看到心里的果洛和籽。咬一口甜脆无比，我总会喊“糖心的沙果真好吃”。父亲说是因为你们没有耐心等到糖心再吃。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青年时代经历的一切有如涩涩的青果充满了苦涩艰辛。在雨里风里阳光里奋力的成长，为成为一颗成熟的果子努力。人世间的许多事情，都像苦涩的青果一样，吃尽苦的那一部分，才会尝到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