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延力
七几年的公社卫生院坐落在山脚下,偶尔山上炸石头,放炮人拉长声音大喊“放炮啦……”在医院听得真切,山上放炮碎石会滚落到医院里,山顶一团白烟尘雾腾空而起,在天空中慢慢被风吹散。两排土房是住院部,前排土房是门诊,医院门口木牌写着“土木富洲公社卫生院”。医院房屋简陋医疗条件落后,这样的医院却因有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成了全公社村民脱离病痛的福地。
这几位大夫是来自天津支边的医科大学毕业生,陈大夫一口地道的外乡口音,戴一副白边眼镜,他的妻子是娇小的南方人。印象最深的是王大夫,浓眉大眼,英俊挺拔,身穿雪白的大褂一尘不染。他的妻子吴大夫快言快语,做事雷厉风行,梳着利落的短发。这几位大夫的来临,在落后的乡村不亚于看到西洋美景,村民嘴里啧啧赞叹“这女大夫长得比嫦娥都美,男大夫长得像书里的白面书生呢!”在医院边,公社为大夫一家分两间家属院。当年这几位年轻的医者,不远千里远离风景如画的江南,是怀着怎样的理想怎样的向往来到边远贫瘠的山沟,治病救人,他们把最美的青春年华留在这片土地上。
医德有如唐代孙思邈在《大医精诚》论述有关医德的名句: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王大夫医德高尚,对村民和蔼亲切,穿着浆洗得有些发黄的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白口罩上一双柔和的眼睛让人感到温暖。“你哪里不舒服?”“王大夫我夜来个不知怎么肚子疼了一夜。”患者脸色蜡黄说话有气无力。王大夫掀起村民的衣服,患者露出粗糙的肚皮,王大夫拿起听诊器认真诊断开药,用纸包一些药片。那时大夫开药不是成瓶开,针对患者的病情开药,有时也就几角钱的药,反复叮嘱患者回家按时服药。那时医者的心和白色的大褂一样纯净纯正,小小的乡村医院因王大夫而有名气,村民都说王大夫是一个好人。王大夫学得是外科,在农村的医院内科和外科无法分得过细,王大夫只要能做的手术基本都做。
一年夏天二道井子发水,从上游冲下一些连根拔起的大树。一位村民财迷心窍用铁锚捞大树,湍急的洪水一泻千里。铁锚去钩大树时,强大的洪水把铁锚反弹回来,铁锚的齿扎在眼睛上血流如注。村民赶着驴车赶往公社医院,这时伤者已经奄奄一息。眼科对于王大夫来说是冷门,面对已经命在旦夕的伤者,王大夫给伤者手术保住了一条性命。
去公社的路上,公路边有一座山叫半拉山。这座山陡峭,茅草丛生无法攀岩,在山的顶部有一个圆的通透的洞,洞边长满山杏树,每天夕阳西下阳光会从洞中倾泻而下,充满神秘,村里人把这洞叫老鹞子洞。洞边积聚一些大鸟的巢,有老鹰盘旋咯咯地叫着,燕子麻雀低飞。山下是一条人工渠,河岸边水草葳蕤,黄灿灿的野菊花开的正盛。对于老鹞子洞我童年路过就想,是否有人攀到老鹞子洞去看过,为什么鸟会积聚在洞边。在山前的公路有一段坡度很大的下坡路,驴车上坡时车上的人会下来推一把。坡下是一片涝地,不长庄稼,野草长到齐腰深,一口人工机井,好似圆月嵌在绿毡上。一到夏天一些无畏的男孩会在机井里洗澡嬉戏,两丈深的机井让人捏把汗。
骑自行车的人到陡坡一般都会下来推着走,一个村民下坡时速度过快,车闸失灵,连人带车栽到坡下,摔得大腿骨折,脸上血肉模糊。送到医院王大夫检查完说:“粉碎性骨折,怎么办我对骨科不熟啊。”那时让患者转院不太可能,交通不便,赶着驴车到旗里什么都晚了。“王大夫你救救命吧?”患者的家属哭着说。王大夫满脸焦急:“我做做看吧。”王大夫开始为患者做手术,一直站了5个多小时,汗水顺着头梢流下,经过王大夫的及时手术,患者保住了一条腿。
王大夫出生在南方的农村,家境贫寒苦读书考上了医科大学,在学校成绩优秀,她的夫人是城里的姑娘,俩人是大学同学,毕业响应国家号召双双来到我们这边远的山区医院,把美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村民,医者大德,作为医者,王大夫是我一生见过的最仁爱技术高超的医生。
王大夫在医院是个出色的大夫,也是一个会生活的人,干净生活有条理。在公社的村头道边有一块布满砟子石的地,王大夫下班就用锄头刨石头,一筐一筐地搬运,用很长时间清理出来,露出了黑土地。王大夫自己设计房子院落,三间灰色的瓦房建成,右侧建一排灰色厢房。
父亲和王大夫的关系很好,俩人都有些洁癖。幼时我和父亲去参观王大夫的家,王大夫的家才是真正的医生之家,干净整洁一尘不染,那时王大夫的家就有用瓷砖砌的浴室,王大夫对父亲说:“我们家属从小生活在城里,来到这里最大的苦恼就是不能洗澡,我建个浴池洗澡方便些。”厕所,柴栏都用砖砌成。院子错落有致,院子中间有压水井。院子前半部种玉米,玉米长得绿油油的,红色的玉米须像红缨枪的穗子,一半种各种蔬菜。王大夫的家在当时的农村可谓世外桃源,因那时村民的家里都是土屋。王大夫家有三个孩子,孩子文明有礼貌,文化的熏陶让人的气质不同。后来一到星期日,我到供销社路过王大夫的家,就满怀憧憬羡慕之情。
那年母亲月经不停到医院找王大夫看病,检查完王大夫对父亲说,得做手术。这种病现在叫子宫肌瘤,在70年代,什么癌症糖尿病都是陌生的字眼。我和父亲家人在外面等着,护士拎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瘤,那时也不知道做什么病理。王大夫做完手术出来用手术刀划开瘤,里头是一些汁水还有有一些毛发。王大夫对父亲说:“老聂你真是幸运,老天赐你三个儿女。你们家属卵巢只有一侧通,这个肿瘤是一个没有成型的胚胎,所以里头有毛发,以后不会再生育了,再生育就有生命危险了。”母亲出院后身体慢慢康复了。
后来知识青年返乡,陈大夫和妻子回天津老家,王大夫选择继续留在北方,被调到旗里医院外科工作。
母亲那年生病到旗里医院找王大夫诊治,王大夫还是和从前在农村那样态度和蔼亲切。老家的一些乡邻到旗医院都会找王大夫看病,只要说是土木富洲公社来的,王大夫都会尽心尽力的帮助。看母亲病得很严重,他建议父亲到北京为母亲治疗,并和从前的同学联系好。
一个医者首先要有仁爱之心,把患者当作自己的亲人。把救死扶伤当作人生的追求,心性纯正,不管在什么环境都保持一颗仁爱之心。
后来王大夫调到市医院的肿瘤科成为肿瘤科主任,我才知道王大夫在大学学的是肿瘤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