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延力
我年少时最仰慕的人,是四舅家的邻居云霞。云霞在我眼里如一朵带露珠的野百合,美得自然美得脱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
云霞是天生的好看,丰姿绰约,有点像民国时的美女,我认为云霞的美用一个字比喻最恰当“淡”。光洁的额头,淡淡的眉毛,眉毛淡得如轻烟,一双杏眼顾盼生情,如葱白一样细腻的肌肤,笔直的鼻子,小巧的嘴,一米七二挺拔的身材,头发用皮筋紧紧梳成马尾辫,竖起的马尾辫把脸拉得紧,很精神,头高高地扬起,人骄傲有气质。那时的美女才是真正的美女,不化妆,不整容,没有漂亮的服装。有句话:要想俏一身孝,云霞夏天就穿一件雪白的衬衫,一条白色的裤子,那身材凹凸有致,曲线优美。一看到云霞我的目光就不愿离开,年少年的我满腔倾慕之情,世上美的东西总是让人流连忘返,我一个同性都被深深吸引,更何况异性。
云霞漂亮有银铃似的歌喉,艺术有时来自遗传。云霞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吹拉弹唱什么都会,农村演评剧时云霞的父亲去拉二胡,受父亲的影响云霞从小喜欢唱歌。那时我就想云霞是仙女,是天上一朵洁白的云,她不适合在土地里滚爬,她属于更广阔的天地属于舞台。
二十多岁,漂亮的云霞和老红军的二儿子恋爱,老红军的二儿子长得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不像老红军的大儿子那样羸弱。漂亮的云霞和老红军的二儿子站到一起真是很完美,一个漂亮一个英武天生的一对眷侣。但老红军对于他俩的恋爱持反对意见,说云霞喜欢演戏人太漂亮有些浮。后来老红军全家搬到旗里,他的二儿子安排工作,条件的差异,云霞和他的恋情也就搁浅了。从此笑声朗朗的云霞,淡如轻烟的眉宇间有了一丝清愁,她没有抱怨没有怨恨,一双杏眼望着远方,更加刻苦地练习唱歌。
那时我上中学对什么都喜欢幻想,对云霞的美既倾慕又有些嫉妒,倾慕她的天生丽质,嫉妒自己自愧不如。母亲对我说:“你四舅家的邻居,那个好看的云霞去旗里的乌兰牧骑当演员了,成了城里人吃商品粮了。你要好好学习将来也到城里去生活。”母亲对于走出农村的人是从心里羡慕的,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如他们一样走出去。
我高兴地说:“是吗?太好了,这才是云霞的生活。”母亲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纳闷云霞去城里我怎么这么高兴。我高兴因为我认为云霞天生就是演员。
乌兰牧骑蒙语原意“红色的嫩芽”,寓意为红色文化工作队,是活跃在农村和蒙古包之间的文艺团队。乌兰牧骑从人民群众和火热的现实生活中寻找创作源泉与灵感,从民族民间丰厚的文化传统中汲取营养,创作演出很多文艺节目。这种精悍的文化工作队,演出不受场地、舞台、布景等限制,随时随地可演,节目都是自行创作,主要取材于农牧民的生活,以农牧民喜爱的歌舞为主。演出之外,乌兰牧骑还是农牧民的宣传工作队、文艺辅导队、生活服务队,演员个个吹,拉,弹,唱什么都会。
旗里的乌兰牧骑下乡选演员,云霞凭着漂亮的外表,嘹亮的歌喉被选上了,成了旗里乌兰牧骑的一名演员。我想这才是一尘不染空灵绝美云霞的人生,她属于舞台属于观众,她属于城市。
云霞到旗里乌兰牧骑成了一名歌唱演员,有时乌兰牧骑到乡下慰问演出,在舞台下我们会看到云霞,画了妆的云霞在耀眼的霓虹灯下更是漂亮,歌声洪亮激情四溢,银铃般的歌声在家乡的天空回荡。人细嫩得有如剥了皮的葱白,我最喜欢她那淡如轻烟的眉,眉宇间的一丝清愁和高高扬起的头。村里人羡慕感到骄傲,云霞是山沟飞出的金凤凰。
后来听村里人说,云霞和城里长相一般的青年结婚有了一个男孩,男孩长得如云霞一般漂亮。
那时云霞在乌兰牧骑是台柱子主要演员,经常演出,经常下乡。这时的云霞成了一位真正的演员,漂亮的衣服,浓烈的妆容,经常出去应酬陪领导吃饭,其实演员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演员在众多倾慕的目光下,会慢慢的失去自我,在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下会慢慢变得虚荣。
云霞漂亮的儿子三四岁了,云霞发现自己漂亮的儿子和别人的孩子不一样,目光呆滞,反应缓慢,三四岁还不会说话。到北京儿童医院去看病,诊断结果如惊雷把云霞打倒,孩子确诊为弱智。云霞抱着孩子号啕大哭,孩子用小手摸云霞的脸,呆滞的目光看着母亲。有些好心人劝慰云霞:把孩子送福利院去吧!你的演艺事业刚开始,现在剧团你的位置很重要。事业稳定了再生个正常的孩子一样。云霞擦干眼泪坚定地说:“不,这是我唯一的儿子。”
后来听村里人议论:说云霞在单位经常演出,经常出去应酬跳舞,家里没人看孩子,她就给孩子喂一点安眠药,让孩子睡觉。云霞孩子就这样睡傻了,村里人愤愤地说:世上哪有这样的疯妈,为了自己出去疯给孩子吃安眠药,把一个好好的孩子毁了。
这些都是村里人的议论,事实孩子是天生的弱智,还是云霞给孩子吃安眠药造成的,只有云霞这个做母亲的自己心里最清楚。孩子如果是天生的弱智,那是天意,不是人力能改变的。如果是云霞给孩子喂安眠药造成的,那悔恨会像一把刀剐心滴滴带血。
从此云霞从乌兰牧骑退下告别舞台,在自己的平房小院,一心在家照顾弱智的孩子,永远地淡出人们的视线。
云霞后来在旗里偶遇老红军的二儿子,俩人泪眼相对。云霞哭诉:你当年不该一言不发就将我抛弃,是因为地位的差异,为了这差异我去了乌兰牧骑,是让你看看我也能去城里的。
多年后在旗里的公园,我看到人到中年的云霞领着漂亮的儿子,孩子穿的干净整洁,个子到云霞的肩胛,母子在说着话溜达。云霞还是和当年那样身材凹凸有致,淡如云烟的眉毛,眉宇间是淡淡的平静,有些灰白的头发挽成一个好看的发髻。
演员在演别人,有时也是在演自己,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喧嚣中懂得平淡,繁华后要懂得宁静,戏里戏外都是一场忧伤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