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洒英金河

聂延力

九十年代初期枯燥乏味的工作令我窒息，我想要改变自己，哪怕是微小的改变。偶然同事的朋友来单位，她在金融系统干校念书，还拿出在学校拍的一些照片。看着照片我心里有一个想法升起，我也要去干校读书实现我微小的改变。

那时信用社隶属农行，我是信用社的一名合同工，这所学校叫“农行干校”。干校这个词到现今已经退出历史舞台，考农行干校要通过成人考试，学生都是内蒙古农行信用社系统在职职工。工作后又想上学是为了换一种心境，排遣沉闷的环境带来的忧郁心绪。人在你无法融入的环境里待久了，就会有孤独无望的痛苦感觉，想一个人到河边痛哭。固守孤独寂寞只是为了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境界，在现实中似一朵迷路的云飘来飘去，支撑自己的就剩一颗高傲的心。为了心中一点火星想“凤凰涅槃”做一次超越，也为寻找情感的归宿。

一九九二年金秋我到赤峰市里求学，从我们旗里到市里坐班车需要颠簸近一天时间，中午在一个叫五分地的地方吃饭，下午四五点到达市里。我上届的两个男同事骑自行车到车站接我，一个为我载行李，一个载我，骑着自行车左拐右拐到了学校。校园坐落在一个叫贾家营子的村子，学校不在市区，竟然在郊区农村，这让我很失望。一段水泥路面直通学校，路两边有婆娑的柳树，五层的教学楼掩映在翠柳中，楼房上部古钱币造型很独特，楼前门口有一块铜质牌匾上书：农行干校。

我的班在三楼靠北，我选择靠窗户的座位。收拾妥当往外一望我惊到了，学校后面有一条河，秋天傍晚的河水金光闪闪，落日的余晖散在河面波光粼粼，远处有一座桥，那河水好似从天边流过来的，缓缓地流向远方。燕子和一些鸟在河面低飞，煽动羽翼闪着金光，河的对面柳树在晚风中清飏，河的对面有房屋，炊烟在袅袅升起，突然就想起邓丽君的那首《又见炊烟》。心里感叹好美的河啊！我一下就爱上了这条河，这条河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英金河。那座桥叫北大桥，阴河和锡伯河两条河在这座桥处汇合，也是英金河的起点，下游又有昭苏河加入，流入红山水库上游汇入老哈河。

人在社会走一遭再回到校园，思想不像学生时代那样单纯，社会一些糟粕的东西或多或少在每个人的身上沉淀。我脱离一种窒息的环境走出来，心并没有得到舒展，心灵好像有一层雾霭在心头压抑。

怀着忧郁的心情早晨独自到河边走走，河面并不宽，一些河卵石裸露在河边。迎着喷薄欲出的阳光，走在软软的河滩上，白色的针织毛衣黑色的喇叭裙，微风轻轻吹起长发裙裾，留下一行茕茕孑立的脚印。我忍不住伸开双臂张开嘴深深地呼吸几下，湿润的空气沁入心肺，顿时感到神清气爽一扫沉闷的心情，人和自然融在一起才会超脱。

河的对面柳树婆娑，秋意浓浓。我走的这面，土坝边有一排排石笼子是为了防洪兴建的，一丛丛芦苇芦花轻轻摇曳，偶有野鸭扑棱棱“嘎嘎”地叫着飞到河里。岸边水草葱绿，有蝴蝶在草丛中翻飞。清澈的河水汩汩地穿过远方另一座桥彩虹桥流向远方，远望宛如一条银带于天际连成一体，晨光在水中反射出熠熠的光泽。眺望远处赭红色的红山笼罩在薄薄的雾霭中，在阳光下雾气慢慢的越来越淡，露出红山秀美的山峰和一碧千里的天空遥相呼应。红山在英金河东岸，赭红色的花岗岩有九座山峰，也是闻名于世“红山文化”发祥地。

看到叶片似的鸟儿，在水面上下翻飞。潜水处几尾小鱼在自在的游弋，伸手浇浇水鱼仓皇地游去。低头看见清澈的河里有五色斑斓的河卵石，有褐色的，白色的，黑色的，黄色的，在水中呈现出诱人的光泽。我弯腰伸手拾起几块河卵石在手中把玩，椭圆形的河卵石冰凉光滑。手里光滑的石头，它们不知来自哪座高山丘陵，当初这些石头是那样的有棱有角富有个性，岁月激流涤荡得又圆又滑，沉在水里随波逐流。

温柔的河有时也会发怒，连续两天的暴雨，河水暴涨。河面已延伸到石笼子边，河水泥沙混浊波浪翻滚。岸边的柳树被风雨捶打得无精打采，大坝泥泞不堪。雨停以后，听同学说：昨晚对岸纺校的一对男女生，在过河的时候不慎落入河里的沙坑淹死了，听得人心里悲戚。

雨停了，河里的水慢慢地退去。河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潺潺地流着，我和几位同学约好到对面的松山区看看。走到河边揣摩着怎样过河，唯一的办法是趟河过去。光脚怕玻璃扎破脚，索性我们几位穿鞋过河去。走到对面岸边，我一步也走不了。一看我新买的鞋，鞋底掉了，坐在岸边扒开鞋一看是牛皮纸做的鞋底，气愤的我把鞋一甩扔到河中央，几位同学乐得直跺脚，只好光着脚回学校。国人造假最早就是从造鞋开始的，看着很好的鞋竟然是纸做的这做假的想象力真可以。

一到周日我会和同学结伴沿着大坝，步行五公里的路程到园林路的钟楼附近逛衣服摊，那时赤峰大一点的商场就是钟楼和同济大厦，一放假我和同学就乐此不疲地闲逛。

学校学专业金融知识，枯燥而无趣味。我更喜欢学校的文学氛围，晚会上届的一位学长朗诵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我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叫徐志摩的诗人。在英国康桥写下那么优美的诗，一首和河有关的诗“在康河的柔波里，我宁愿做一颗水草，在水里招摇……”同学之间各种文学名著互相传阅阅读，浓烈的文学氛围在我的眼前打开了一扇心窗，像一股强劲的风吹醒我童年心里的萌芽。我开始尝试写作在校园小报发表，作品得到同学们的赞赏。所以说一种环境塑造一种人，在这种环境里我得到欣赏注目，我心中就有梦想滋生。

梦想的滋生,情感的追寻，都有它固有的方向。情感有如隔海看山，走近山才被山的荒芜击碎梦的影子。人的思想有如荒芜的山，无法找到交集，更没有相同的价值取向。走过看过我才明白隔海的风景不适合自己驻足，收拾起失落的心继续旅行。失落的情感和对文学的渴望让我很空虚，有一种落水无力的感觉。

黄昏降临我常常独自一人走向河岸，坐在石笼子上长久地注视夕阳中的河。金橙色的夕阳慢慢的越来越浓，太阳也在由小变大，大的好像近在眼前，明晃晃的刺眼。傍晚的火烧云呈现旖旎的夕阳红，有的如展翅的火鸟，有的如燃烧的火焰，河水被火烧云染成绚丽的金红色。太阳西坠是为了明天升起，河水义无反顾向东流去，是投入海的怀抱。明白生命的河苦难、风雨考验是必然的是无可逃遁的，命运这条河会让重逢的人重逢，生活不论情感梦想经历过的都是美好的。河的雄伟壮观给了我力量和自信，河是我梦的起点。

毕业后我无奈地离开赤峰，离开我眷恋的英金河。坐在班车上泪水磅礴，内心一个声音告诫自己：不管十年或二十年，我一定重返赤峰这片文化沃土。

怀着对赤峰的眷恋，回到家乡。为人妻为人母日子过得舒适安稳，工作也是波澜不惊，人肥脑笨。夜深人静时总会自问，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我的内心真正需要什么？这种环境呆久了好似温水煮青蛙会让人慢慢地死去，一切外在的华丽无法诠释内心的空虚。一日坐在家乡的古城墙上，万般感慨涌上心头有些“独呛然而涕下”的感觉。我必须学会放弃，重新找回自我，也为我的两个女儿创造更好的学习平台。

十五年后我放弃很好的工作职位，带着两个宝贝女儿重返赤峰。今非昔比，在我的眼前公路宽阔笔直，沿途草木翠绿野花盛开，牧人赶着成群的牛羊在草地上撒欢。丈夫开着车行驶在公路上，原来需要近一天的路程，现在不到三个小时就到赤峰了。

车从公路驶出，十几年重新踏上赤峰这片土地，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视觉。在我的面前一座新兴的城市矗立在我的面前，马路宽阔一排排造型各异的路灯树立在道路两边，车水马龙玉龙大街两边高楼林立建筑风格独特。我叫丈夫慢点开车，停在玉龙广场。眼前的政府大楼庄重挺拔，广场开阔。小心翼翼地走在文化石造型的玻璃长廊，感叹赤峰的文化创意。花坛五颜六色花朵开得正艳，树木葳蕤，音乐喷泉水花四溢，广场空气湿润，花香怡人，孩子老人在广场自在的休息玩耍。

原先围绕在学校附近的棚户区不见了，眼前是一栋栋居民楼，鳞次栉比，小区绿化的草木旺盛。临潢大街，林西路，全宁街，新惠路……有创意地把各旗县的精华集中在市里。

英金河，我梦中的河，眷恋的河，我终于再次回到你的身边。英金河岸边泥泞的大坝石笼子不见了，河堤用钢筋混凝土建造的平整宽阔，宽阔的大坝骑自行车自在行驶，河两岸种上了小草小花，河边的树木郁郁葱葱。站在大坝上望远处的红山峰，依然耸立在蓝天白云下熠熠生辉。走到河边眼前的一切我惊呆了，干枯的河床，远处依然矗立的北大桥，我梦中的河没有了一滴水，河已经断流，杂草丛生，满目沧桑，一些人在河道遛狗，三轮车在河床挖了许多沙坑。我颓废地坐在岸边，泪水迷蒙了双眼，没有水的河还能称为河吗？英金河，你的美丽只能留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