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什么?水是生命之源。
年轻时,我到市里上学,学校坐落在波光粼粼的英金河畔。那瑰丽的晚霞绚丽多彩,金光闪闪地洒在河面上,一波一波从天边流淌过来。年轻的心随之荡起欣喜的涟漪。河水穿过彩虹桥,涌向那巍峨的红色山峰。那时,我痴迷地、毫无理由地爱上了这座城市,唯一的梦想便是毕业后留在这里工作。
然而,梦想搁浅,人生无奈,好似从满怀期待的峰顶跌入谷底。我捂着伤痕累累的心,回到故乡乌尔吉木伦河岸边。人生的湍流就这样一直向前流淌,留下的是记忆,失去的是光阴。在时光的长河中,相遇的人相遇,错过的人错过。
梦想会在生命中扎根。暂时的放弃和妥协,都是为了梦想再次起航。十几年后,我已为人妻为人母,再次踏上这座文化氛围浓烈的城市。回到英金河畔,心情激动,好似见到了初恋。
走近英金河,这条在记忆中反复流淌的河流,那河水、那夕阳、那情感,在心中跌宕起伏。我的心痛了,腿颤抖了。魂牵梦萦的英金河竟已枯竭。我颓废地坐在河堤上流下了泪水,十几年的梦想、年轻时所有的记忆在此刻崩溃瓦解。
十五年的自然浩劫让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枯竭。人工景观建造的堤坝虽然美观,河边栽种的树木也婆娑起舞,但荒谬的是河床里没有一滴水。为了储水,河床做了防渗漏工程,这有用吗?没有人问为什么这条河枯竭了,没有人寻源溯本。那是因为河的源头出了问题。没有水的英金河还能称为河吗?
如今,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如林,住在高层的住户需要定点供水。地下水能取之不尽吗?
愤懑也好,伤感也罢,所有的情绪都是因为我对这座城市,我的第二故乡怀有深厚浓烈的感情。
六月份,我出了市区,沿高速路往北回老家巴林左旗。越走越开阔,瓦蓝的天空中悠悠的白云飘移。行驶到巴林草原地带,天空出现了让我惊诧不已的云海世界。远望左边的天际,似一座座层次分明的雪山,白皑皑的高耸山峰连绵起伏。云在不停变化翻滚,感觉仿佛置身仙境。
同车的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说:“这是我一生见过最好看的云。”我也同感,这也是我见过最壮观的云。可惜,在高速路上没有抓拍到这人间奇遇。
回老家必经巴林桥。记忆中那条河不疾不徐地缓缓流淌。当行驶到巴林桥,放眼望去,却惊呆了,满河床黄沙,河里没有一滴水。这条河也枯竭了。岸边的柳树在骄阳下低垂,蔫巴巴的叶子如霜打了一样。鸟儿疲惫地在河的上空盘旋低飞哀鸣。河的枯竭不仅是人的危机,也是植物和动物的灭顶之灾。
又一条河断流了,心再一次经历了希望到幻灭到绝望。心里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水是什么?水是什么?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我远望着乌尔吉木伦河——我的母亲河。她是否也断流了?我的母亲河,你现在怎么样了?
乌尔吉木伦河,意为吉祥的河,辽代称之为“狼河”;元代称之为“火儿赤纳”,意为灰色的狼河。《蒙古游牧记》称之为“乌尔图淖农河”,即长狼河。至民国初文献始有“二赤木伦”之称。
乌尔吉木伦河贯穿整个巴林左旗境内,是巴林左旗的母亲河、灵魂之河。
乌尔吉木伦河是一条富有传奇色彩的河流,仿佛从遥远的童话世界流淌而来。她潺潺流过,见证了两岸草原人们的兴衰。
乌尔吉木伦河在巴林左旗境内流经浩尔吐、杨家营子、丰水山、十三敖包、宝力罕吐、林东镇、福山地、白音沟、白音敖包、隆昌等11个乡镇,全长124公里。
我幼年一直生活在乌尔吉木伦河北岸。因为有这条母亲河,两岸的人们得以生存,土地得到滋养,农作物生长旺盛,鸟儿在天空自在飞翔,动物在树林里踱步。这样一条河,在我的记忆里哗哗流淌,召唤我回归,归途的脚步匆匆。
走向我的母亲河,我的心情那样不安,呼吸也变得窒息。我远远看见河岸边的树林,走近了,看到树林郁郁葱葱,林边野草葳蕤,黄色的蒲公英,白色的雏菊,蝴蝶蜜蜂在翩翩起舞。走进树林,惊起一些鸟,扑棱棱飞向乌尔吉木伦河岸边。忐忑的心有了一丝安慰,这样和谐共处的美景一定有丰沛的水源。“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让一切有了生命力。
信步走到乌尔吉木伦河岸边,心情愉快地想呐喊:“母亲河,你依然在流淌!”我想用双手掬起河水,如捧起琼浆啜饮;我想赤脚走到河里,体会那股沁凉;我想高喊:“乌尔吉木伦河,我爱你!”走在河边,看到流量不大却依然流淌的河水,心里是那样安稳妥帖。将故乡的河比拟成摇篮,是那样形象逼真。如果我心中的河断流了,这颗受了伤的心灵也许不再回归。
乌尔吉木伦河依然在流淌,这是因为1975年在上游建造了沙那水库。这座巨大的储水工程造福了两岸的人们,为两岸的动植物带来了生机。
沿着乌尔吉木伦河北岸行走,会经过杨家营子、土木富州、周家园子、团结等地,最终到达浩尔图的沙那水库。
沙那水库是1975年建成的,地处西辽河流域的乌尔吉木伦河上游。沙那水库是一座以防洪、灌溉为主,兼顾养鱼和旅游的中型水库。水库上游左侧的主要支流是浩尔吐河,右侧则是由乌兰坝河和干支嘎河汇流而成的乌尔吉木伦河干流。左侧以牧业区为主,右侧以农业区为主。
沙那水库三面环山,景色秀美。长长的大坝和浪花四溅的闸门,是这里的亮点。这里养殖的淡水鱼如鲤鱼、花莲、鲫鱼味道鲜美,特产的银鱼更是一道特色美食。水库发展成了旅游景点,鱼餐独具特色。
我的叔叔是当年水库工程的建设者之一。我曾问过他当年的情景。叔叔说,沙那水库工程从1972年开始筹建,当时就像大会战,全公社的精壮劳动力都被抽调来,场面人山人海,士气高昂。那份热烈的场面我一直记得。水库三面环山,当时没有大型机械,全是人工挖掘,一箩筐一箩筐地搬运,真有些愚公移山的劲头。我那时在工地开拖拉机,拖拉机是最大的机械。建设者和我都不知道累,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把水库修好了,我们才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为了修水库,叔叔经历了一段伤心的往事。那时我小,不记得这些事,都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叔叔去修水库时告别了他新婚的妻子秀珍。秀珍和叔叔是高小同学,人长得好看,但个子矮,两家前后院邻居,他们自由恋爱,这在那个年代也是很超前的。母亲说,秀珍对叔叔太好了,一点好吃的都给他留着,留得长绿毛。秀珍在家盼望着叔叔修完水库回来,结果修完水库回来后,叔叔执意要和秀珍离婚,任何人都劝不了。秀珍心灵手巧,给奶奶留下了一双鞋帮,黑色哔叽鞋面绣着紫葡萄花,母亲一直留着做纪念。我也看过这鞋帮。后来叔叔再婚,娶了个子高挑的婶子,秀珍远嫁后难产去世。
叔叔不去修水库,也许不会和秀珍离婚。那又会是怎样的命运?没人知道,秀珍的死让叔叔愧疚一生。
沙那水库的建成,成为了下游人们的精神寄托。开春时节,下游的水浇地需要灌溉,你会听到这样的声音:“水库开闸放水了吗?”储存力量,释放能量,开闸放水时,乌尔吉木伦河水量翻滚,浪花欢歌流淌。渠沟的水哗哗地流动,流向干涸的土地,流向人们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