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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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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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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栗的无由之忏悟

慢生活馆里,每天下午四点,准时有一个穿着时尚品牌运动衣的老者,右耳上戴着耳麦,跟着音乐的节奏摇着头,骑着一辆E-GO BIKE运动单车前来。老者看上去精神不错,眉宇间透出生活富足的惬意和自豪。颇有范儿地跟柜台上的老板娘打着招呼:老三样!

不一会儿工夫,一碟儿卤牛肉,一碟儿花生米,四两糯米酒上桌。老者从容地先拈一粒花生米慢慢嚼着,不慌不忙地端起糯米酒抿一口,再搛起一片卤牛肉放进嘴里。看那神态十分受用。这一顿酒,一般能喝三四个钟头。老者看着店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听着不无恭敬地“老栗、老栗”地打着招呼,心里舒坦极了。

老栗文化不高,但是生活品味不低;老栗没有退休金,但是那一身时尚品牌运动衣,没有大几千是买不下的;就他那辆E-GO BIKE运动单车,能抵得上一辆三流国产轿车的价格了。吃的、穿的、用的都明显地比一般退休老头优裕。说起老栗的发家史,那真可以说是血泪斑斑哪!老栗是从一张台球桌做起的,从一局几块钱的小赌做起的。慢慢地做起了“电玩”,从街头巷尾的老虎机到全县最大的电玩城。业内都知道,靠正规电玩是发不了大财的,还得靠“赌”。而赌博机一向是被公安视为“洪水猛兽”的,所以,老栗从业三十多年来,被公安砸赌博机、集中烧毁赌博机、罚没赌博收入起码也在三十多次以上。然而,老栗越挫越勇,你今天砸,我明天又买,守着这一行就是不移脚。贿赂公安通风报信的人前前后后也处理了好几批。后来老栗越玩越精,每逢腊月二十七八就找个隐秘的场地摆开赌机,网罗赌民通宵达旦地狂欢,金钱就像放水一样哗哗地流进来;一到正月十五立即偃旗息鼓,人去楼空。用这种与公安“打游击”的方式,赚的盆满钵满。随着年岁渐长,老栗用这些钱买下临街的四间五层楼房,靠吃房租过起优哉游哉的“寓公”生活。

老话说:“甘蔗没有两头甜”,优裕的老栗也有烦心事呢。这不,老伴儿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穿戴一套皂色布帽、布衫、芒鞋,挎着一只黄色布袋,见天儿四出游方,烧香拜菩萨。要说烦心事,老栗一家还真有一桩天大的事情,无后!老栗夫妻育有二女一子,两个女儿早早地嫁出去了,而且都是家世不一般的人家。只有一个小儿子,三流大学毕业,游手好闲,整天瞎混,三年前父母给他娶了一房媳妇,不知为啥,就是不见有后嗣动静。老栗两口子眼瞅着“奔七”的人了,这怎么行?!老栗有钱,没有什么事情是用钱摆不平的。几个谈判回合,一笔补偿金,给小儿子休了前妻,又寻了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子结婚。这不,半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老伴这下急了,四路打探,四处游方,四下里求仙问神,只为讨得老栗家一点子嗣信息。

这天傍晚,老栗正优雅地端坐在慢生活馆里,咂着糯米酒,品着卤牛肉。只见老伴火急火燎地跑来,一把拉起老栗往家里去。“干嘛啊,我这酒还没有喝完呢?”。

“儿子的事情你不管,孙子的事情也不考虑,一天到晚就知道灌黄汤!”老栗想起老伴说是到普陀山敬香去,半个月杳无音信,这突然风风火火地回来,唱的是哪一出啊?唉!不会是中蛊了吧?公婆俩回到家中,老伴迫不及待地从黄挎包里掏出一张纸条,嘴里嚷嚷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老栗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求子签。印刷质量低劣,字迹歪歪扭扭。仔细辨认半天,才认出上面的字:“陈谷新秧本寻常,皆因怨鬼久作伥;荒草孤冢勤化表,一脉子息江河长!”

“这是搞么鬼,咵鬼话!”老栗拿着纸条欲撕,老伴一把抢过去,说:“不能撕,不能撕,庙里的老和尚说了,要找到怨主坟,多烧纸,多作揖,就好了。”

“放屁!这么些年,我们有跟谁过不去的吗?又跟谁对头冤家过?”一席话怼得老伴无话可说,细细想来,做生意这么些年,还真没有跟谁争斗过,更谈不上有什么“怨主”了。思来想去,老伴一拍脑袋,轻声说道:“会不会是……强三?”

老栗冲着老伴一瞪眼睛,欲待发作而不能。陷入沉思。

那是二十多年前了,老栗在镇中学旁边开了一家“游戏厅”,这种消费的主要对象就是中学生和青少年。每天早、晚自习,都有一些学生溜进来玩儿,甚至在白天上课时间也来。当然,每天也有很多家长来找学生。一天傍晚,那个连续三天从游戏厅里揪出儿子的壮汉又来了,冲着老栗大喊大叫:“你他妈的缺不缺德,在学校边上开这玩意儿……等着,老子总有一天一把火给你烧了!”老栗自知理亏,只得满脸赔笑,讪讪答道:“老哥息怒,老哥息怒,我一定再不让你家孩子来玩了。”后来,那孩子转学了,壮汉也就再没来过。

强三在这所学校读初三,正是较劲的时候。那天跟着同学们来玩了一会儿,名字叫强三,人其实瘦瘦小小的。只是玩起游戏机那脸上咬牙嚼齿的表情,让人能感受到瘦小的身躯里的倔强和能量。强三家里穷,母亲常年生病在床,父亲原是一家国营厂的电工,下岗后,人上托人、保上托保找到一份电力公司外线临时工。两个姐姐早早地去南方打工了,强三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可他很快对游戏机上瘾了,几乎天天泡在游戏厅里,他的班主任来找过几次,他爸爸早出晚归没有时间,就叫他姑姑来找过几次。但他依然如故,一有机会就往游戏厅跑。开始还能按时付钱,慢慢地就捉襟见肘了。一赊再赊,老栗干脆拿来一个本子,叫强三按天签字记账。老伴开始还跟老栗嘀咕:“这样行吗?可别害了人家孩子……”,可看见老栗一瞪眼睛,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临近寒假的一天,老栗拿出本子跟强三说:“你自己看看,这拢共是914块钱,我也不为难你,你年前还上300块钱就行。剩下的慢慢还。”强三眼里露出一丝惊讶,很快变成沮丧、无奈,垂头丧气地走了。此后接连三天,强三都没有露面。第四天早上老栗刚拉开店门,一个头发蓬松,眼里布满血丝的汉子闯了进来,一把揪住老栗的衣领,凶神恶煞般地嚷道:“你把强三藏哪儿去了!”老栗说:“我这里刚开门,店里没人,我怎么藏你儿子啊?”汉子店里四下寻个遍,什么都没找着,失望而去。

第二天,学校里传开了,初三学生强三到建筑工地找舅舅借300块钱,舅舅只给了50块钱。强三在工地盘桓良久,趁夜色四合时从八楼顶跳了下去……

晚秋的晨风吹在脸上,老栗不禁打个寒颤。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还有香烛、黄纸之类的。老两口望着已经废弃的天堂公墓,枯草败叶,一片荒凉,四顾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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