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废名描写故乡风土人文之魅力
一条幽深的小巷,长街蜿蜒细细长长。
一径悠长的麻石条铺就的街面,一道鸡公车轮辚辚轧过而留下的凹痕,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启明星还在闪烁,晨光里,走过来一个少年郎,背着妈妈缝制的蓝花土布书包,踽踽独行,到五里之外的八角亭学堂读书。少年郎见惯低檐矮巷的南街景致,稔熟古城门之外的田园风光。
竹林边,第一次见到三姑娘,脸上露出略显羞涩的微笑,提着一竹篮辣椒匆匆走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古井旁,陈聋子帮人挑水送菜,迎面走来一位大嫂,他递给她一个白嫩的大萝卜……依旧行色匆忙。石板路上,推着鸡公车的健壮脚夫躬身奋力前行的身影,引起少年心里几多喟叹;护城河边,李妈挥舞着杧槌浣衣的姿势,在少年的内心里掀起几多的涟漪……。
出城门不远处有一个菱荡圩,长满葳蕤的芭茅,给少年留下多少儿时乐趣;城外的花红山上,盛开的映山红又给少年带来多少美丽的幻想。南城墙脚边的家家坟,留下明朝流寇屠城的惨痛记忆;故乡处处的五猖庙,民间神秘而奇特的“放猖”习俗,描绘出“猖神”内心如何的孤独和凄凉。儿时记忆总是那样深刻,那样清新,以至于越是到后来,越是记忆犹新。
十几年以后,这个孤独的少年,受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熏陶,成为京派小说鼻祖之一和著名的乡土文学作家。他,就是“雨丝社”主要成员、大文学家废名先生(冯文炳)。
废名先生的文学作品,很多人都说生涩难懂。深入地读进去,有两点能引起读者久久的咀嚼回味:一是独特的思想表达,作品内涵有其独特的深奥之处,有其独殊难解的禅意;二是用诗化的语言写散文、小说,具有“文体之简洁或奇僻生辣”特色,简练无比而又意蕴无穷。正如废名先生自己坦言:“创作的时候应该是‘反刍’,这样才能成为一个梦。是梦,所以与当初的实生活隔了模糊的界。艺术的成功也就在这里。”这很形象地说明文学创作与现实生活之关联。
因之,先生在《梦之使者》一诗里这样写道:
我在女人的梦里写一个善字,
我在男人的梦里写一个美字,
厌世诗人我画一幅好看的山水,
小孩子我替他画一个世界。
这应是废名先生的文学创作观的集中表达。废名先生的早期作品大都是描写上个世纪初故乡黄梅的景致和人物,而这些景致和人物,在先生笔下的却成了享誉世界文坛的上世纪南中国农村自然和社会景观、人文风物的“文学意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每位作家也都有自己笔下的故乡。因经历、修养、个性与气质不同,作家对故乡的艺术描写和表现方法也不同。有对故乡的“所做反应”的梦,如:茅盾的《春蚕》、叶紫的《丰收》、柔石《为奴隶的母亲》等等;有“美好的梦”,如:何其芳的《画梦录》,沈从文的《边城》,废名先生尤其如此。他的故乡黄梅……小河、木桥、沙滩,街巷、城门、古塔,碧绿的菜畦、低矮破旧的城垣、无风自凉的菱荡……,家乡的秀美山川、田园旷野乃至一草一木,都在先生的内心留下深深的印记;还有纯真凄楚的少女柚子《柚子》、善良质朴的李妈《浣衣母》、独具乡土古风特色的陈老爹《河上柳》、赤贫为雇仍怡然自乐的陈聋子《菱荡》……,故乡土地上淳朴善良的人们,以及他们平凡生活中的平凡故事,时常在先生久久难忘的内心记忆里掀起阵阵涟漪……
2003年,一位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教授、废名研究学者,在河北大学、湖南大学两位教授陪同下,来到黄梅。说要重走一遍出小南门到岳家湾(废名先生外婆家)的路,领略一下废名先生作品中的黄梅田园风光。走着,走着,这位日本学者突然说:不对呀!书上写的到岳家湾要经过两座桥,要从河上过的啊?
这是源于废名先生的一首诗《小桥流水》:
水桥流水走沙滩
至今犹当画桥看
最喜高低河过堰
一里半路岳家湾
随行的黄梅县陪同人员连忙解释:七十年代,黄梅县兴修重点水利工程八一大堤,将原来的县河改道到外边了。所以,现在不需要过河即可走到岳家湾。日本学者惋惜地摇摇头,不无遗憾地说:终归是来晚了!可以想见:这位日本学者在捧读着废名先生作品时,对其中描写的黄梅的乡土田园景色的印象多么深刻,多么醉心和神往。
废名先生100多年前,在他的文学天地里“梦游”,梦境里的故乡黄梅风土人文景观,还有许多平凡人的平凡故事,已然成为废名文学作品里,那种飘逸着淡淡的隐逸色彩、流淌着缕缕乡愁的梦幻而唯美的“文学意象”。随着时光的流逝,先生笔下的小巷没了、菱荡没了、甚至连岳家湾也没了,只有一颗大枫树孤零零地屹立在村头路旁。而先生梦境中黄梅风土人文景观的“文学意象”,仍然在中国文学史上恒久地熠熠闪光,历久弥新。先生的故居也早已荡然无存,先生和父母葬在苦竹乡后山铺的一冢荒草丛中……。
我时常有一种莫名的焦虑:黄梅的灵山秀水和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孕育了废名先生这样的文坛巨匠;而先生梦境里的故乡风土人文又成为恒久地衍射着美学光芒的“文学意象”。在深入挖掘地方传统文化资源、旅游文化事业大发展的今天,我们,能为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独树一帜的废名先生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