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的念想

远处的南迦巴瓦峰在晨晖中熠熠闪光，老人坐在门前，神情专注地望着远方。身后的土坯小屋里一片昏暗，屋后的山林一片郁郁葱葱，秋叶一团金黄、一团火红，草地上的格桑花正昂着头，向着太阳绽放笑脸，与小屋里的昏暗形成鲜明的对照。

老人已经很老了，扳着指头算算，已经是快九十岁的人了。身上穿着一套旧式军服，领口、袖口都磨毛发白了。脸上满是皱折就像这藏南山地里的沟沟壑壑。右边的山岭里是一片苹果园，看着树叶的疏密间，影影绰绰闪着金光的苹果，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阿爸，有人找你。已经从农场退休的大女儿拉姆陪着一个年轻女孩走过来。

大爷，您好！我是自治区电视台记者刘小芸。女孩向老人伸出手自我介绍。老人侧目看了女孩一眼，并不搭腔，也没有动身。女孩脸上有一丝讪然，继续对老人说：大爷，您女儿拉姆写信委托我们寻找您失散六十多年的妹妹，有消息了！听言，老人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来，抖索着双手一把拉住女孩，急切地问道：找到了？她在哪儿？

大爷，别急，坐下来慢慢听我说。女孩搀扶老人坐下来。老人对拉姆喊道：快去倒茶啊!还有苹果。

女孩和老人坐下，攀谈中得知，老人从小是孤儿，17岁参军随大部队进藏，六十年代随同所在连队成建制地转业到军垦农场。后来娶了藏族女工央珍，夫妻二人一同在农场种粮食、蔬菜，开发果园，拉扯大四个孩子。当初和他一起来到农场的八十多位战友，走的走，死的死，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农场。

女孩问道：您老伴央珍阿妈呢？

跟一群阿妈去转山了，要三个月才得回。

您还记得部队的番号吗？

十八军3营7连4班。

想念战友吗？

想念，我还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张友全、江禄贵、李良佑……我是班长。

您的老家是？

四川省自贡市富顺县XX乡……

拉姆端出一张小方桌，上面放着两杯绿茶，热气氤氲。还有一篮子苹果，好大个儿啊。红的富士，黄的国光，一个个闪烁着诱人的光泽。老人拿过一个黄澄澄的国光苹果，递给女孩，说：这是果园改良后第一次采摘的，又甜又香。

女孩接过苹果，继续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是孤儿，1951年17岁当兵来到西藏。1971年回内地学习苹果栽培技术，顺道回老家看了一下，家里没有人了。还是在十多岁的时候听村里人说，我曾有一个妹妹，在我三岁那年抱给邻县的一户人家。

想家吗？

不想！……这里就是我的家，西藏就是我的家。

哦！女孩对老人说：我们通过全网大数据比对，找到跟您和妹妹的情况极为相似的人家，对方也在寻找哥哥，说是当年跟随大军进藏了。他们约定在成都相见、相认……

我是班长！老人语气铿锵地说。

女孩露出疑惑不解的目光，一旁的大女儿拉姆劝道：阿爸，趁天气还好，大雪没封山。回成都去见见吧，说不定真的是姑姑呢！

唉，我也想去啊！……可是、可是，再过二十多天就整整一个甲子了……说什么我也要祭奠一下，让他们尝尝我亲手改良的苹果啊！老人哽咽着，指着不远处的山坡说道：那次全班在执行任务途中，突遇大批叛匪呼啸而来……全班就我一个人身负重伤，都……李良佑还不满十八岁，我是班长啊！老人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见不远的山坡上，耸立着一座座碑石，园门上，“烈士陵园”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