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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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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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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名先生笔下的黄梅民俗之——放猖

编者按:就如同鲁迅先生笔下的鲁镇、赵庄、百草园、咸亨酒店一样,故乡情结就是每一位文学大师魂牵梦绕一生而挥之不去的梦。废名先生亦是如此,其故乡黄梅的自然风光及乡风民俗如岳家湾、县城护城河洲、乱石塔、洗手塔、万寿宫、南城家家坟、八角亭、停前驿、水磨冲、土桥铺、五祖寺、南北山寺等自然风光;祭祖写包袱单、“送牛”“送路灯”、三月三夜看鬼火、清明挂杨柳、清明上坟、赛会、过桥、放猖、过年“吃剩饭”等,莫不在先生笔下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废名对故乡自然风光及乡风民俗描写是很花费了一番心思的,写得自然流畅、亲切感人而经久不衰,不仅使故乡人读来倍感亲切,同时对外地乃至外国读者也颇具诱惑力。近年来,不时有日韩和东南亚一带的学者来到黄梅探访先生笔下的古塔、护城河、菱荡、青石板桥、岳家湾大枫树、五祖寺等就深刻地说明了这一点。在尝试对先生作品解读和品味的同时,笔者整理出一些先生作品中描写家乡黄梅民俗的精彩篇章,以飨读者。

放猖

“故乡到处有五猖庙,其规模比土地庙还要小得多,土地庙好比是一乘轿子,与之比例则五猖庙等于一个火柴匣子而已。猖神一共有五个,大约都是士兵阶级,在春秋佳日,常把他们放出去“猖”一下,所以驱疫也。“猖”的意思就是各处乱跑一阵,故做母亲的见了自己的儿子应归家时未归家,归家了乃责备他道:“你在那里‘猖’了回来呢?”……另外谁做猖谁自己得去借一件女裤穿着,而且必须是红的。我当时跟着已报名而尚未入伍的猖兵沿家逐户借裤。因为是红裤,故必借之于青年女子,我略略知道他和她在那里说笑话了,近于讲爱情了,不避我小孩子……我们可以淘气,可以嬉笑着逗他们,逗得他们说话,而一看他们是花脸,这其间便无可奈何似的,我们只有退避三舍了,我们简直已经不认得他们了。何况他们这时手上已经拿着叉,拿着叉当郎当郎地响,真是天兵天将模样了。……沿家逐户地跑着,每家都得升堂入室,被爆竹欢迎着,跑进去,又跑出来,不大的工夫在乡一村在城一门家家跑遍了。我则跟在后面喝采。其实是心里羡慕,这时是羡慕天地间唯一的自由似的。羡慕他们跑,羡慕他们的花脸,羡慕他们的叉响,不觉之间仿佛又替他们寂寞——他们不说话!……我的心却寂寞之至,正如过年到了元夜的寂寞,因为游猖接着就“收猖”了,今年的已经完了。

到了第二天,遇见昨日的猖兵时,我每每把他从头至脚打量一番,仿佛一朵花已经谢了,他的奇迹都到那里去了呢?尤其是看着他说话,他说话的语言太贫穷了,远不如不说话。(有删节)”

这便是废名先生的长篇小说《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里,关于家乡黄梅“放猖”民俗的精彩描写。

放猖习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我家在20世纪80年代在翻建老宅的时候,听说隔壁邻居家的厨房临街有一块巴掌大的空地,街坊们称之为“五猖庙”的,那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经过后来读到废名先生的作品多方了解到:黄梅地处巫祝祭神之风盛行的楚地,民间“跳五猖”的习俗由来已久,细致地考证起来,应该是起源于楚文化带有傩戏色彩、驱邪纳祥性质的巫术宗教仪式。传说“五猖”为管理众鬼之神。每年农历五月十三日“放猖”,五月十七日午夜“收猖”,要请道士到五猖庙前念经,祈祷太平。由一些打花脸的年轻人扮成无常鬼、大头宝、丑脚婆、叫化子、包公、钟馗等,头系红布条,身着黄色花衣裤,手举一把套着铁环的三股叉(俗称响叉)和一根缠着红布的桃枝,由熟悉道路者执令旗引道,花脸猖兵随后,前引后跟,到全村各家各户每间房的各个角落里去“驱鬼(疫病)”。百姓对“五猖”抱着畏敬的态度,希望通过“跳五猖”的方式来降福除祸,以恶制邪。

与其说“跳五猖”是一种宗教仪式,毋宁说是一种带有“傩戏”表演性质的戏剧。村民们身着古装,扮演挑篮、扛旗、敲锣、打鼓的角色,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上场。四名身着长袍、头戴面具,面色凝重的表演者一字排开,分别代表道家、土地菩萨、尊者和判官等为民请命的神仙。随后是五位身穿铠甲、肩插金翎、手持双刃的“猖兵”绕场一周后。尽情舞之蹈之,表演着各种情节和寓意,摆开各种造型和阵式。有一种戏剧理论说,中国戏剧最早发源于古老的巫师祭祀和祭神祭天仪式,此言不虚。

废名先生的这一段“放猖”的描写,其精湛之处是将这一宗教仪轨活动,放在一个童真未泯、稚气天真的孩子的视觉里,用儿童纯真无邪的眼神和非理性直觉来观察和体验的。我们常常说:在小说叙述中,有你叙述,我叙述,他叙述。还有一种叫做“神叙述”的,在这里废名先生是运用得得心应手的。 

从这个“孩子”的内心羡慕,到看见打脸,即画花脸,这是“我”最感兴趣的,其中有小猖兵,更觉得天下只有他们有地位了,可以自豪了;从他们拿着叉郎当郎当的响,真是天兵天将的模样了,到沿家逐户地跑着,每家都得升堂入室,被爆竹欢迎着,跑进去,又跑出来,不大的工夫在乡一村在城一门家家跑遍了;从猖兵沿家逐户借红裤,略略知道他和她在那里说笑话了,近于讲爱情了,到……我们可以淘气,可以嬉笑着逗他们,逗得他们说话……到我的心里却寂寞之至,正如过年到了元夜的寂寞,因为游猖接着就是收猖了。到第二天,遇见昨日的猖兵时,我每每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仿佛一朵花已经谢了。整个“放猖”过程描写给人一种亲切、温情、愉快的心理感觉,完全消除了鬼神给人的崇拜、阴森、恐怖的情绪体验。从一个孩子的心理去分析体验,这不但是可能而且是精彩纷呈的。

我在品读废名先生作品的时候,想起北大中文系教授、博导严家炎评价废名及其作品时曾说过的话:“正像江南人称为‘青果’的橄榄,初入口不免苦涩,慢慢地渐有一股清香从舌端升起,仿佛甘美无比,久而久之竟连它的硬核也舍不得吐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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