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你并不高大,和雄伟的珠穆朗玛峰比起来,显得那样渺小;可是,你的英姿一直在我的梦境里萦绕,就像在你的身上和头上缭绕不尽的云雾一样,缠缠绵绵,挥之不去。我看见你那挺拔的身板和高傲的头颅,英雄般地屹立在天地之间,想起了我们多年以前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情景。
那时候你在夕阳的照耀之下,闪烁着铁锈红的光泽,只是听见大人们说:你看,那就是铁山!少年懵懂,真以为那是用铁堆积起来的山呢!时而又想起,乍一看见你的时候,你那闪着铁锈红的光泽、峭壁陡直地直插云天的雄姿,还真像一个身着藏袍,挎着腰刀的英俊潇洒的藏家男子汉呢。
可是,可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一幅画面啊!
那时候,在你的脚下,不是像现在这样的一片片碧绿的茶园,还有许多的藏族妇女在用灵巧的双手摘茶呢。我记得:那时候在铁山的脚下,是那碧波荡漾、柔情似水的易贡湖啊!那个婀娜多姿的藏家少女哪里去了?
那时的湖边是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和一片低矮的灌木林,从我们所在的团部到易贡湖边大概要走半个小时的林间小路,因为森林茂密,林间即便是白天也显得阴森和静谧。小路上时常有蛇类爬过,慢吞吞地,根本不顾忌有人在旁边。
一颗小树上,叶子不多,结满了红红的果儿。果儿圆圆的、红红的,是那种介于枣红和橘红之间的红色,色泽明亮、晶莹,上面还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银色小点,好看极了。三个一串,五个一串,缀满了枝头。伸手摘下一串,送进嘴里,酸酸甜甜的略微有一点涩味,真是好吃,那会儿贪吃,找到了就一直不停地一直吃到嘴里又涩又木为止。后来回想起来在网上查阅资料,才知道我们吃的这种果儿叫沙棘果。是生态价值、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都很高的一种水果呢。还有木瓜,有雪梨大小 ,青色的,表皮坚硬,果肉也坚硬,常见大人们将之切片用线穿起来,晒干泡酒,说是可以治疗风湿病。鲜果我们曾尝过,坚硬啃不动而且还能酸掉牙,真不好吃。可是我们不甘心,就在林子里生起一堆火,把木瓜丢进火里烧得表面焦糊,拿出来剥去外皮,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尝一口酸甜可口,比现在我们吃的烤红薯好吃多了。
我那时候只有十三、四岁,正是好奇心和反叛心理同生共长的躁动时期,好玩、胆大而且顽皮。听大人们说:湖中间有一个泉眼日夜不停突突突地往外冒水,因为易贡湖水含磷的缘故,每到夜里闪烁荧光很好看。夜里,等大人们都睡着了,蹑手蹑脚地披衣起床,跟着约好的小伙伴们一起,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林来到湖边。四周一片寂静,湖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快看,湖中的泉眼喷出了水柱,碧绿碧绿的真好看!”是小伙伴李鹏振的声音,我睁大眼睛,直视着水汽氤氲的湖面,隐隐约约地什么都没看清楚。可是,又不甘心,于是,也跟着大呼小叫: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还有,易贡湖里有鱼,都是一尺来长的高山无鳞鱼,滑溜溜地银光闪烁,欢蹦乱跳欢实着呢。机运连的家属里面有一位来自云南,她做的糖醋鱼那才叫一个好吃。我和小伙伴们,划着用几块破木板做的小船,每天傍晚到湖里去放滚钩,早上又去收鱼,运气好的时候,能收到几十斤鱼呢。
人的一生,白驹过隙。转眼我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现在每每想起来,铁山那藏家英雄男子汉一般的高大形象,总是在我的眼前徘徊,总是在我的梦里萦绕。说起来,我在易贡只是呆了两年多一点时间,是什么,总是让我对铁山难以忘怀的呢?
哦!易贡,我在这里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美不胜收的自然风光。远处的雪山闪着银光,近处的原始森林莽莽苍苍,军用小吉普在深山老林里穿行,沿途的风景无限,给了一个当时只有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以无限的遐想……,
我到易贡的时候,新疆兵团支援西藏的一个农垦团已经撤离了。可是还有很多人留下来了,没有回新疆。我能感觉到他们或许是被易贡的自然风光迷住了,不愿意走了。有一首诗里这样写道:
我一生奔走,到处流浪
越过千山万水,才来到你的身旁
于是,擦一把汗还有泪水
缓缓放下行囊……
掬一捧清澈的湖水,荡尽满身尘埃
喝一口甘甜的湖水,内心安详!
现在想起来,这也许就是新疆农工当时真实的内心写照。
易贡的山美水美,是外人无法想象的。青藏高原的崛起和印度板块的撞击,形成山谷中的裂隙,是著名的印度洋暖湿气流的大通道,给西藏东部带来了旖旎无限的自然风光。这里是著名的雅鲁藏布大峡谷的顶端,位于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处。给人的印象是来了、看见了就不忍离去,有一种相伴终身的冲动。
那时的易贡农场,人们都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有退役的士兵,有援藏的大学生和支边青年,有当地的藏族同胞。你看那一对来自首都北京的支边青年,在这里喜结连理,男的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女的挽着男的手臂,二人的脸上都露出幸福的笑容,还有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
甚至还有一个1910年随赵尔丰进藏平息“波密王”叛乱的清兵,与当地藏族姑娘成家后留在了易贡,他给一双儿女起的名字一个叫曾桂林,一个叫曾桂珍,从这些名字里可以看出,这个清兵是广西人。
时光流转,一晃新中国成立了。建设边疆,保卫边疆,成为那一代许多的热血青年的内心向往和实际选择。于是,就有了在祖国边陲的如诗如画的美丽景色中,来了一群青春勃发的青年男女;就有了在这片灵秀的山水之间,藏汉职工辛勤劳作、挥洒汗水的剪影。他们在这里建起了果园、茶场,种起了小麦、蔬菜,办起了学校、医院和副食品加工厂,培养了藏族教师、医生和各行各业的技术骨干。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向往,那一代人如此决绝地选择到边疆去,是现在许多年轻人无法理解的。然而,他们去了,奋斗了,领略到了边疆瑰丽无比的自然风光,也收获了最宝贵的人生经历。
沧海桑田,好像都要千年万年。其实,在易贡这片地质年轮相对年轻的地方,并不需要那么长时间。从1900年发生山体滑坡、河道堰塞形成美丽的易贡湖。到2000年因为更大的山体滑坡导致沙石和湖水下泄,易贡湖消失,前后只有100年时间。铁山依旧在,可是美丽的易贡湖消失了。垦荒的人们发现这里土质肥沃和优雅的气候环境,建起国内海拔最高的高山茶场,出产的茶叶数次夺得全国农博会金奖。每至春日,藏族姑娘用灵巧的双手采摘新茶,不时还唱起悠扬高亢的藏族民歌,让英雄般屹立的铁山不再寂寞。
关于易贡,我曾写过系列散文《易贡随想》,可是当我在朋友圈里看见易贡铁山的照片时,仍然有一种按捺不住写点什么的冲动。一位广州中山大学的人类学女博士,看了我的文章后与我联系,说她的毕业论文的内容就是关于易贡人群的变换和流动。为此,她每年都要到易贡去住上一段时间。她带来的信息总是那样令人振奋。她说有一次,走在山林的小路上,撞见一个高考的藏族小伙儿,胸前佩戴和她一样的中大校徽,她激动地上前说道:嘿!同学,我们是校友,回到学校我请你吃饭。她说回到中大后,那些易贡的藏族姑娘嫂子们,天天给她发抖音,晒美宅、晒风景、晒靓装,那汉语说得溜溜的……
离开易贡已经四十多年了,为什么铁山的雄姿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是这样记忆犹新?我有时候经常这样问自己。是对那里自然风光的眷恋,还是对那些献身祖国边疆建设的人们的赞叹?再三思索,我得出一个结论,二者兼而有之。然而最幸运的是,我在少年的黄金年华里,看见了易贡湖,看见了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