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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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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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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婕

                    

夏夜的小城,闷热而又潮湿。四周静悄悄的万籁俱寂,只有空调发出细微的“咝咝”声。刘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全是甄婕那弯弯的眉毛、浅浅的笑靥。往日里她的一嗔一笑、一怒一骂都在脑海里翻腾起来。两情相悦时静日生香,柔情缱倦时两相缠绕的情景挥之不去。屈指算来二人已经共同走过十一个年头了,女儿今年都十岁了,是什么使他们的婚姻走到今天的这步田地呢?中午甄婕决绝地摔门而去的时候,那回眸一瞬间的幽怨眼神是那样的熟悉,很多年前也是因为这幽怨眼神使刘斌怦然心动,幸运地和甄婕走到一起。虽说如今人们离婚如同换衣裳一样方便快捷,虽说有的人个人生活如同万花筒般的绚丽多彩,变幻无穷。但是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就与甄婕劳燕分飞,刘斌发自内心地深深地舍不得。每想到这里他的那种空虚感和恐惧感就如同黑云压城一样使他片刻不得安宁。可是,可是……那莫名的屈辱、污浊而又刻薄的议论叫我情何以堪?叫我一个刚刚当领导的如何开展工作啊?想想真是他妈的,没来由地不知从哪里掀起这一股污水浊浪!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刘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在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境中他被人扒光衣裳,赤条条地悬浮在半空中,一任众人指指戳戳、说三道四,拼尽全力想要做点儿什么以维护自己的尊严,可就是用不上力,使不上劲。人群中,有嘲笑的、有鄙视的,甚至还有吐口水的、泼口大骂的,忽然一阵寒风吹来,他猛地一个激灵……醒了,看看墙上的电子挂钟,已是凌晨三点半了。摸摸身上一身冷汗,床上湿漉漉的一片。

                                                                                   二                             

“刘斌同志到你们单位担任主职是经过市委常委研究决定的。”王部长用抑扬顿挫的男中音开始今天会议的开场白。刘斌坐在上首和王部长毗邻的位置上,脸上挂着矜持中含着几分志得意满的微笑。也许是为掩饰紧张的心理而频频喝茶的缘故,欢迎会刚开场不到十分钟,刘斌感到一阵强烈的尿意袭来,起身向办公楼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知道吗?这个刘局在政府办公室混了十年,这回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一下子提拔到我们局来当老大……。”

“哎,你太闭塞了,连这个都不知道。没听说吗?是他老婆,就是文化局的那个妖精局长叫什么来着……对!叫甄婕。不是跟市里的赵市长一起到广州出了一趟差吗?回来就……。”

“真的呀?我怎么没有听说呢?”

“就你?哪儿听说去。你到网上搜一下赵南南就什么都清楚了,有图有真相。现在的人,唉,为当官不择手段,连老婆都可以拿来交换。顶着个绿帽子还人五人六的,嘻嘻。”

卫生间是用装饰隔板在一间房间里分隔成男部和女部的,隔音根本无从谈起。从女部那边传来的肆意的说笑声像一根根尖利的钢针绵绵不绝地刺进刘斌的耳膜。使他瞬间惊愕、昏眩、屈辱、愤怒。

回到会议室的刘斌脸上早已是一副张惶无措的神色,呆呆地怔在那里。王部长的讲话声全变成了一片嗡嗡声在耳边回响。一直到旁边的钱书记小声地提醒:“刘局,刘局,该你讲话了。”他方才回过神来。

他在发言中说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记得,反正在讲了不到三分钟之后就匆匆地宣布散会了。他叫钱书记陪同王部长以及全局与会人员到酒店就餐,自己迫不及待地回到办公室,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起来。……几幅画面依次映入眼帘:广州白天鹅宾馆大厅玻璃钢转门前,赵南南独自一人夹着一个公文包匆匆而入。酒店房间的走廊里,赵南南和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挽手前行的背影,在一个房间的门口停下了,开门进去。

那个女人,从发式到身材都和甄婕十分相似。对了,旗袍。那个女人身上穿的真丝绣花旗袍,和甄婕的那件是一模一样的!那还是刘斌去年到江苏吴江出差为她买的,花了1200多块呢。再看看发帖时间是一个月以前,对!一个月以前她不是出差到北京申报非遗项目吗?他妈的,这个……那个污糟的词汇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换成了一个疑问: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这怎么可能?为什么?这怎么可能?这两个问号在刘斌的脑海里交替发问。最后归结为一个问题: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甄婕在滨河大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脸上布满散淡迷茫的倦容。原本整洁的发式略显凌乱,原本优雅的步履也有些拖沓和蹒跚。深秋已至,风吹着地下的黄叶簌簌作响,刘斌那因极度愤怒而扭曲变形的面孔和声嘶力竭的喊叫更令她的内心隐隐作痛。难道和刘斌的婚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到尽头?他虽然作为一个男人不是最优秀,但是作为丈夫还是称职的。懂生活、爱家庭还努力工作,唯一的瑕疵是夫妻之间有一点点小小的“落差”,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不是有一本什么生活杂志上说是“落差成就了婚姻家庭。”的吗?

……甄婕从小就很漂亮,这一点她从上小学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同学们惊羡的目光,老师轻柔的话语,还有男孩子们时不时地争宠示好都令甄婕很受用。甄婕很聪明,这一点从她初中毕业就凸显出来了,她以全班第一、全校第二的优异成绩被市里的重点高中择优录取,免去三年的学杂费还发给她奖学金一万元。然而,人生之路曲折蜿蜒似乎是一条铁律,甄婕也无法躲过!就在甄婕上高一不到一个月,家里出大事了。爸爸,她那在纺织厂当厂长的爸爸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携了厂里的巨款跟厂里的业务员、交际花郁兰私奔了……。爸爸很快被抓捕归案了,可是妈妈,在经历了声嘶力竭的吵闹、彻夜不眠的缀泣和毅然决然的离婚之后,变得安静了。是那种异乎寻常的安静,是那种漠视一切的安静。直到有一天她的小姨匆匆忙忙地赶到学校眼含热泪告诉她妈妈的真实状况,叫她千万不要分心影响学习而独自一人将她妈妈送进精神康复中心。

然而,摊上这样的事情怎能叫她不分心啊?毕竟她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啊!在以后的日子里,爸爸的孽情和受到的惩罚、妈妈在感情受重创之后的精神失常都在她那少女的心灵上留下深深的创伤。使她再也不敢向往青春和浪漫,孑然一身,独往独来。再也看不到她那甜美的笑靥,再也听不到她那银铃般的笑声。穿着打扮上是永远的蓝黑灰,言谈举止上长久地沉默寂静,对男女同学之间的嬉笑打闹更是深恶痛绝。同学们都在背后偷偷地称呼她是“冷美人”。在孤单寂寞中她度过了备受煎熬的三年,高考成绩平平,只考进了省内一家普通文科院校。历史系,冷门而且还面临着毕业分配难。

转机是在大学毕业之后出现的。那一天,甄婕在学校参加完毕业典礼,领到学士文凭。她没有参加同学们的毕业聚餐,一个人正在寝室里郁郁寡欢的时候,接到小姨的电话:说妈妈康复出院,爸爸也提前释放,他们又在一起生活。她听闻之后也不知道是喜是忧,脑海里竟蹦出一些诸如“浪子回头”、“破镜重圆”之类的不着边际的词句。然而,她毕竟又有了一个完整的家,这给她长久孤寂的内心平添几分欣慰。

爸爸其实是很爱她的,只是觉得自己做出这样的荒唐事儿愧对爱女。他发动过去一切人脉关系和社会资源,为爱女在市文化局谋到一个职位。甄婕从内心来说也是爱爸爸的,可是中间出现这么多的变故,使她见到爸爸以后再也亲热不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漠视和一言不发,这使她爸爸在女儿面前总是一种猥琐的形象,总是一种唯唯诺诺的姿态。

刘斌很沮丧,很失落,更多是感到一种深深的落寞。这是结婚十多年来鲜有的事情。

从一个小山村考入省城的大学,他本想从此脱离农村。可是造化弄人,毕业两年多一直找不到工作。狠狠心一咬牙回到小山村苦苦复习半年,终于考上公务员。不过职位不理想,仅仅是家乡五佛镇里的一个小公务员。拿着微薄的薪酬,过着清闲的日子。心里想着找一个山里妹子结婚成家,平平淡淡地过一生算了。

造化弄人,一个偶然的机会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市里要筹办一个本地的传统民间工艺精品——挑花绣品展。为申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造势。要求各乡镇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市政府副秘书长赵南南任筹备处主任,刘斌因为有一定的文字功底被抽到大会筹备处文字组,认识了组长甄婕。

初见甄婕,就为她的美貌惊呆了,心里暗自庆幸能够与这样的美女共事实乃三生有幸。可她那冷冰冰的表情和公事公办的姿态让他自惭不已,心想这是不是有点癞蛤蟆对天鹅的非分之想呢?想想在大学临近毕业的时候曾经和班里的一个女孩有那么一点感觉,皆因家庭贫寒而使刚刚萌发的感情无疾而终,他的心里不寒而栗。从此埋头工作,把对甄婕的那份暗恋深深地埋进心灵深处。

紧张忙碌一个月,备展工作基本就绪。离开展日期还有一周,领导开会宣布:“大家辛苦,从明天起放假三天,好好休整一下,准备迎展!”刘斌正在宿舍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坐早班车回家的时候,甄婕突然来了:“小刘,明天等我来一起走吧?”

“甄,甄组长,走?到哪儿去啊?”望着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他心里怦怦直跳,语无伦次。

“回家啊,哦,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是一个镇的老乡,明天我们一道回家吧。”说完,莞尔一笑。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顿时有点儿手足无措:“啊!我们是老乡?真的吗?……好,好,我等你。”

“别紧张,我又不吃人。明早不见不散。”走了。

望着她婀娜的身影,刘斌傻愣了半天回不过神来。夜里,刘斌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是真的吗?是偶然还是……?他一直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直到天明。

下过雨的天空清新洁净,客车在山间公路上逶迤前行。刚过清明时节,满山的杜鹃花一片片地尽情绽放,红红地煞是好看。刘斌心情很好,想开口说点啥,望望坐在身边的一脸沉思的甄婕,便闭了嘴,直到终点。

二人下了车,却不知该往哪里去。刘斌小心翼翼地问:“甄组长,你去哪儿?我送你。”

“我,你别组长组长的了,就叫我甄婕吧。我想去你家看看,欢迎吗?”

刘斌有种片刻昏眩的感觉,不知这甄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又不好拒绝,只好说:“好啊,好啊!欢迎欢迎。走,去镇政府取自行车我带你。”

出了汽车站,甄婕在一家副食店买了一提饮料、一袋水果、一瓶酒和一条烟。刘斌心想:这女孩还挺孝顺的哈,回家还给父母带接礼。到了镇政府,刘斌说:“你把这些接礼先放我办公室,回头我送你的时候再来取。”

“说什么呢?傻样!这是给你父母的。”

“这,这……。”

“这什么这,上车走啊。”

心情激动加上不知所措,刘斌带着甄婕骑上自行车,歪歪扭扭的差点儿滚到路边的沟里去,吓的后座的甄婕一把搂住了刘斌的腰。还好,不一会儿刘斌的车就骑得顺畅了。

刘斌的家离镇里也就五里路,不一会儿就到了。路上,刘斌也想说点儿什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俩人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到了刘斌的家。

家里忽然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刘斌的爸爸妈妈都欣喜不已。妈妈取下来挂在灶间屋角上的红亮的腊肉,爸爸扛着锄头到林间挖来鲜嫩的春笋。吃饭的时候,刘斌向爸爸妈妈介绍说:“这是我们的领导,甄组长。”爸爸妈妈也不知道组长是多大的官,想着可能和他们所在的村民小组长差不多吧。只是一个劲儿地劝道:“姑娘,多吃点儿,春笋炒腊肉,香的很。”

甄婕倒是落落大方地说:“叔叔阿姨,你们也吃。我就是和小刘一起到你们家来看看。”说完,匆匆吃完饭。围着刘斌家的两间农家平房前前后后转个遍。仔细地打量着房前的场院和屋后的菜园。趁着这个空当,妈妈悄声地问刘斌:“这个姑娘是不是你的女朋友?要不要准备个红包见面礼?”。

“妈,你扯哪儿去了!没影的事。”刘斌不耐烦地答道。

说实话,刘斌也不知道甄婕来家里做什么。

美貌有时候是一个女人引以为自豪的资本,而在有些时候则是挥之不去的魅影。从甄婕第一次到文化局上班的那一天起,这个魅影就一直环绕在她的身旁。先是局长大人的一些似有若无的暧昧表示,只是碍于她是市长直接介绍来的,局长大人有一些摸不着底细不敢造次。倒是在她的工作安排上给予照顾和支持,历史专业背景让甄婕在民俗文博岗位上干的得心应手,很快,她就被提拔为股长了。

在一次到市政府开会的时候,她偶然碰到过去的同学赵南南,这个赵南南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在疯狂地追求着甄婕。可甄婕一直不为所动,其潜在的原因一是爸爸出了那样的丑事以后,她一直对于男女私情的事情抱着深深的反感。二是赵南南仗着有优越的家庭背景和条件,纨绔而轻狂。言行举止不着调也使甄婕望而生厌。然而言行举止不着调并不影响赵南南的仕途,这不,他仗着在省城身居高位的爸爸,现在已经是市政府副秘书长了。

再次看见过去的同学甄婕,赵南南两眼熠熠生辉。此前赵南南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女方是市剧团的当家花旦,两人的婚姻也算是珠联璧合。可是俩人原本都是生性轻薄之人,赵南南一边守着家里的璧人,一边在外面绯闻不断。花旦也不甘示弱,在一次南下演出的时候勾上一个港商大老板,二人的婚姻就这样无疾而终。据说从民政局领了绿皮证书后二人还在金色港湾大酒店举办一场隆重的告别宴,一时在街头巷尾成为人们的笑谈。

赵南南的追求有一种强攻的味道,先是约看电影、喝茶、吃饭。再就是送花、送礼品券、代金券,反正那个时候政府部门这些东西多得是。然而,甄婕始终不为所动,仅仅收下赵南南送来的一本《XX市地方志》的书。局长也在这其中看出来端倪,我说怎么这个女孩怎么这么高傲呢?感情这百灵鸟儿的背后是树大根深的高枝啊!于是,他也不敢怠慢,借着市里举办挑花绣品展的机会,千方百计地为二人撮合创造便利条件。一会儿叫甄婕去市政府送个什么文件资料的,一会儿要甄婕去参加赵南南主持的什么会议,一会儿又要甄婕去陪有赵南南在场的什么饭局,一会儿又要甄婕随赵南南带队的什么考察团出差。

狂轰滥炸之下,甄婕有时候心里也隐隐地为之所动。但是更多的时候是想起爸爸的荒唐带给妈妈的痛苦而漠然的表情。她心里想象中的赵南南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在感情生活里能够笃定如一的人。她暗暗地打定主意:就是去找一个朴实的农民,也绝不跟着赵南南去走那悬在半空中的金光闪闪的独木天桥。

那一次是因为挑花绣品展的需要,跟赵南南带队去海南考察棉花栽培史和黄道婆民间纺织工艺。在即将踏上归程的前一天晚上,赵南南把甄婕一个人堵在房间里。

“甄婕啊,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啊?”醉醺醺的赵南南以酒遮面,推开门嘴里胡乱地说着。说着,要上前来搂抱甄婕,甄婕往旁边一闪,说:“赵秘书长,你喝醉了!”。

“赵南南,我郑重地告诉你,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请你以后放尊重一点!”甄婕落下脸厉声说道。

“有男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他在哪里啊……?”

“就是我们市五佛镇的公务员,叫刘斌。”

“你,嫁给他?这不是那什么一朵鲜花……。”话还没说完,一头倒在甄婕的床上睡着了。

望着在她的床上呼呼大睡的赵南南,甄婕惊讶自己在情急之中怎么一下子扯到了刘斌。心里矛盾、纠结,不知如何是好。此地已不能久留,这么想着一把拉过旅行箱,搭乘深夜的航班回到省城。

连续好几天,刘斌上班都不在状态。吃饭也是饥一餐饱一餐,每每回到那个孤寂的家里,脑子里全都是甄婕的影子。

……记得那天在山里父母家里吃过饭后,甄婕要我骑车送她回家。她的家是在山的那一边离我们家大约二十里,骑车约莫也就是个把小时就到了。到了她家的门口,才想起来没有买礼物,这样贸然上门会不会太唐突?正犹豫着,甄婕仿佛看穿我的心思似的,说:“你哪那么多的礼数,走,家里去!”一句话说的我心里甜滋滋的。

她的妈妈正坐在门前的藤椅上晒太阳,望着我们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但是明显地要比常人迟钝些。她爸爸从屋里出来,说道:“婕婕回来了,快,快领客人进门。”甄婕含糊其辞地哼一声算是应了。在她妈妈的身边蹲了下来,拉着妈妈的手不知在细细地说着什么。

我正尴尬着,便打量着她们家的小楼。是一幢二层小楼,设计和装修都很别致,这在当时农村还是很少见到的。想想自己家里的农家平房连着鸡舍猪圈,前场后园的,心里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

甄婕爸爸看上去人很沉闷,手脚却挺利索。不一会儿,一桌丰盛的菜肴便端上了桌。鸡鸭鱼肉,红绿菜肴,看得人垂涎欲滴。甄婕爸爸还拿出来一瓶本地名酒“糯米堆花”,满满斟了一杯放在我的面前。

“叔叔,我不会喝酒。”

“伢儿啊,喝一杯吧。男子汉怎么能不喝酒呢?”甄婕妈妈满脸慈爱地望着我。

“小刘,酒已经倒了,你就喝点儿吧。”甄婕鼓励地说。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望着我,好看的丹凤眼溢彩流光。我瞬时昏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甄婕妈妈好像吃的很少,倒是不停地给我搛菜。甄婕爸爸不停地给我倒酒,我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一直到傍晚时分还没有醒酒。

晚上,是甄婕给我洗手脸,安顿在她们家二楼的客房歇息了。半夜时分,口渴难耐。却见甄婕在床的那一头和衣而卧,疑是梦境。听见动静,她连忙起身端来一杯茶水,我一饮而尽。看着眼前的甄婕,正意兴阑珊。甄婕说道:“别胡思乱想,抓紧时间睡觉。”说完,熄灯睡了。

我在床上再也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床的那头睡着我心仪的女孩。而是在想,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迷迷糊糊直到天明。

雨后的山林里,有一种清新的味道。空气是温润的,鸟雀鸣叫声是清脆的。我和甄婕走在这山间的小路上,一路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基本上都是她在问我:爸爸妈妈啦、兄弟姐妹啦、亲戚朋友啦。我有几分不快,心想你那么远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些事情吗?便一股脑地把我从小到大上学、就业、工作甚至连毕业时分找女朋友的事情全部都跟她说了。

“怎么,你不耐烦了?”她有些羞涩又有些愠怒。

“我……”我欲言又止。

“好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就是想知道我这么大老远的把你找来做什么吗?”她就像是一个精灵,我心里在想什么她随时随地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跟你说吧,我,我……喜欢上你了!咯咯咯……”她羞红脸,回眸递给我一个幽怨的眼神。就是这个幽怨的眼神使我怦然心动。让我第一次看清楚还原了女儿的本真情态的她,也第一次听见她对我说出这样轻柔的话语,我愣怔着。

“想什么呢,快走啊……”她跑过来,一把拉起我的手向前跑去。我有一种触电般的快感在全身蔓延。

镇后面的半山腰有一座千年古刹。是以禅宗祖庭而名扬天下的,五佛镇因此得名。远远望去,山门前人来人往,一番热闹景象。寺院力度香炉上烟雾缭绕。甄婕跪在大殿的菩萨面前,虔诚地双手合十叩首,跪下磕头。末了,还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放进了功德箱里。一旁的师傅见状,忙过来给她又敲一次鼓磬。甄婕面带羞涩附耳悄声地跟师傅说了句什么,师傅端过一筒竹签摇了摇,甄婕双目紧闭从中抽出来一支,交给师傅。师傅看了看,递给甄婕,说:“施主大喜,上签!”。签曰:

寒梅凌雪自怒放,苦乐相伴共徜徉。

不是二人天合意,却向一处日月长。

                         ——上油一斤

签上的话,甄婕似懂非懂,可“日月长,”、“共徜徉。”的字眼却深深地印入她的脑海。以刘斌对佛教的理解,他是不怎么相信签上的话的,佛教能够教化人们的更多的是一种生活态度。但此时他更在意的是甄婕的心理活动。更关注她从签文中得到什么样的启示以及接下来的会做些什么。

甄婕的心情是快乐的。从认识她以来,从来还没有看见她这么开心过。在回程的山路上,她居然还唱起了“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她的嗓音是那么甜美和圆润。歌声悠扬在山间久久回荡,刘斌的心情也跟着敞亮起来。

夜里。她早早地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又逼着我洗澡,换上他爸爸的衣裳。电视也不看,拉着我的手便上楼。看得出来,她的爸爸妈妈从小是很宠爱她的,什么事都是由着她的。……我们在一起了,尽管动作是那么生疏、笨拙和不得要领。她总是在我溃不成军的时候,柔声地安慰我说:“不要急,慢慢来……你一定行的。”一直到夜静更深时分才在她的努力配合之下,真正地进入了她。那一刻,我真的感到自己幸福得要融化了。我正沉浸在回味之中,耳边传来她嘤嘤的哭泣,我说:“你怎么了?怎么了……”。掀开被子一看,啊!床单上有一点殷红的血迹。“我……。”

她一把搂着我,把我压在床上,满头满脸地亲吻着我。少顷,她偎在我的怀里,一面柔情地抚摸我,一面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很多。她说到她的妈妈是省城的下放知青,在大返城的年代怎么样义无反顾地嫁给在山村当农民的爸爸。说到爸爸因着妈妈的原因进了市里的纺织厂,从一个普通工人做起,刻苦努力一直做到厂长的位置。说到爸爸妈妈的感情变故在她的成长过程中留下的挥之不去的创伤。说到经过人生的变故,爸爸为了让妈妈有一个良好的疗养环境,卖掉城里的住房,一心一意地回到山村。说到她参加工作以后遇到的轻狂之人和荒唐之事。她双手捧着我的脸神情庄重地说:“我真的不图你的相貌和地位,还有财产,我只想和你一起静静地走完人生之路。你能做到一生一世永远不背叛、不离弃我吗?”

“我能,一定能!”我未加思考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我相信你……”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在我的脸上、身上连连吻着。不一会儿我的身上有了感觉,翻身又和她温存一番方才沉沉睡去。

                   

赵南南也就是一个生性轻狂的人,除此之外他还是有很多的优点的。比如说工作大胆泼辣,比如说热心助人。那次从海南不辞而别,回来以后他不但没有追究我的擅自离队,相反却极力表扬我在考察中的工作表现。

但是我是真的怕了,有一些事情是根本就不能放在一块儿考量的。但是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工作也好,生活也好,甚至连你的业余爱好和亲戚朋友都在一张无形的关系大网之中。赵南南表面上的褒奖和支持,给甄婕的工作开展以极大的便利,可甄婕的心里明白这不过是明修栈道罢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三天的假期很快过去,回来上班的第一天甄婕买了几斤糖果,公布了和刘斌的恋爱关系。同事们在祝福的同时脸上都不知不觉地露出惊讶的表情,我还清晰地记得局长大人在接过我递给他糖果时的呆若木鸡状。

“顺带捎给赵主任一袋糖果吧,谢了。”我佯装不知,扔下糖果,走了。

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那天我接到通知到市政府开会,结果是赵南南找我有事。赵南南把我领进了他的办公室。给我倒了一杯茶,神色凝重地说:“我们不能走到一起,这个我不怨你,是我没有这个福分。据我了解这个刘斌到现在还是在五佛镇的一个普通的公务员。首先祝福你们,如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会尽力帮忙的。”

“谢谢,我们一切都好,谢谢老同学。”

“你跟我就不必客气了。五佛镇离城区有四十多公里,两地分居有诸多不便。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刘斌调到市政府来工作。”

“这……”,我在犹疑,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可,可……”,谁知道赵南南是不是居心叵测,是不是有其他的什么附加条件?

赵南南似乎看出来我的心思,语气恳切地说:“我知道我有很多的地方不如你的意,但是这次我是真心想帮你。谁让我喜欢你呢?跟你说实话吧,我可能很快就要交流到下面的县里去当副县长,走之前我想帮你一把,也算是我送给你的结婚贺礼吧!”

说实话,这是我看见的轻浮浪荡的赵南南的最真诚的一刻,我甚至有些许感动。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有几分矜持:“如果因为工作需要和刘斌他真能胜任,这……。”

“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事,你请回吧。”这也是他第一次对我下逐客令。

很快,一纸公文将刘斌从那个偏远的五佛镇调到市政府秘书科当秘书。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神鬼不知的情况下进行的,水波无痕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当刘斌手里拿着调令大呼小叫地来向我报喜的时候,当他激动地说:“组织上看中我的写作才华,调我到市政府当秘书。”的时候,我也故作惊喜地向他表示祝贺,并且随着他的情绪高涨而陪他度过一个快乐的不眠之夜。

甄婕的想法其实挺简单:此事的底细一旦让刘斌知道,势必会挫伤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而给以后的婚姻生活留下不必要的隐患。

刘斌失眠了,而且是那种整夜整夜的失眠。过往的一切,现在的窘境,都像狗血剧情里写的那样,在他的脑海里交替闪现。

原以为是自己的写作才华打动领导,调到市政府秘书科。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记得为分管工业的领导写一篇全市经济工作会议的讲话稿,三易其稿都不能通过。说是有几个百分比用的不妥,最后还是科长戴着老花镜认真地润色之后才勉强用了。那一段时间里,自己真的是苦闷到极点!还好有新婚的妻子甄婕不断地安慰,不断地鼓励。才度过了那段苦闷时期。

新婚,刘斌除了尽到一个新郎的本能之外,其它的事一概不用操心。新房是甄婕单位的房改房二室一厅的小单元,甄婕父母拿出来全部积蓄十万元作陪嫁。相形之下,刘斌的家里就寒酸多了,仅仅拿出来万余元买一些简单的家具和锅碗瓢盆之类的。新婚之夜,新娘极尽温柔,非要亲自为刘斌洗脚之后才肯上床。这使得刘斌感动不已。在柔情缱倦之余,他问了一句最愚蠢的话:“婕婕,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甄婕在被窝里戳了他一指头,嗔怪道:“你说呢……”。

又是上调市政府机关,又是迎娶美貌新嫁娘,一段时间里,刘斌认为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在突然降临的幸福的背后往往是深深地隐忧,就像天上漂浮的云儿,怕它一瞬间就没了,但是又抓不住。好在甄婕也算是一个顾家的女人,除了出差和一些推不掉的饭局应酬之外,一般情况下基本上都是下了班就回家。跟刘斌一起制造一些小情趣、小浪漫,二人世界过得逍遥自在。不久,他们的女儿降临了。这不但没有使他们的感情降温,相反女儿就像一个纽带一样把二人紧紧地连接在一起了。外孙女就像一个天使一样使甄婕母亲的病情瞬间烟消云散,在孩子一岁的时候就接到自己家里去带了。

就像生活的天平永远都是倾斜的一样,刘斌的家庭生活幸福美满,但工作事业却屡屡不顺。尽管他刻苦认真,尽管他尽职尽责,可是在机关单位工作并不全靠刻苦认真和尽职尽责。这里面有很多微妙的东西,刘斌也是在苦打苦熬了五个年头以后才渐渐悟出一些门道。比如小张,来秘书科工作不到两年,就是因为她舅舅是省里的一个重要部门的头头,很快调到了某局任副局长。还有韩林更绝,一个鸡毛大学毕业的,到科里什么事情也做不好,可他有一个和市长相好的表姐,转眼去扶贫办当副主任了。刘斌觉得很委屈,可这委屈没地方说啊!甄婕已经对他够好的了,他觉得这辈子就是给甄婕当牛做马也是值得的。再说男子汉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这样做。

是在一个周末,市里召开了一个干部大会,宣布任命一批干部,甄婕任文化局副局长。同时任命刘斌为市政府办公室秘书科副科长,不过他的任命没有在会上宣读,因为不够级别。任命文件的红头机关也有区别,甄婕的任命文件红头是“XX市委文件”,而刘斌的任命文件的红头是“XX市委组织部文件”。回家的路上刘斌没忘记拐进超市,买了一瓶红葡萄酒,想祝贺一下媳妇儿。

进门,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还有一瓶九九女儿红。他连忙举着自己手中的葡萄酒,说:“婕婕,祝贺你!”

“错!怎么是祝贺我呢?应该是祝福我们!”甄婕纠正道。

刘斌看看桌上,怎么还有一个小蛋糕,上面还插着五根小蜡烛呢。就说:“我是真心的,祝你再上新台阶。”

“我们俩说两岔了,你真的忘了?我看你买了酒还以为你记得呢。”甄婕有几分期待地望着他。

“怎么?还有什么好事吗?”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你真是的,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她脉脉含情地看着他。

什么日子?他抬头看看挂历,9月19号啊,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从脑子里划过……,哦,结婚纪念日。对!记得新婚之夜自己是彻夜抱着新娘睡的。睡梦里不是还呢喃到:“就要久,就要久……”一晃结婚都五年了。

甄婕用围裙擦了擦手,走过来轻轻地搂着他,温柔地嗔怪他道:“还有什么比我们长长久久更重要的吗……?”

那一夜,他们都很疯狂,甄婕总是在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身体,使他总是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之中,而刘斌在激情之余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觉。

闲暇的时候刘斌坐在办公室常常陷入沉思,很快他明确地感受到那种酸涩的感觉其实就是来自自己的久不升迁。走上官场这条路对于久不升迁的人来说,就是一种无形的尴尬!虽然他在办公室抢着写公文、发通知、布置会议甚至打扫卫生;虽然他回到家里一心做好家务、体贴爱妻、从不在外面喝酒玩耍。曾经有一段时间干部们吃喝玩乐成风,酒楼里进,茶楼里出,打麻将,斗地主,钓鱼,跳舞,甚至找相好,采野花的不胜枚举。可刘斌从不参与,也不能说是洁身自好,有多高的觉悟。只能说他觉得此生能够找到像甄婕这样的妻子已经心满意足了。没有必要再去折腾。

同事们常笑话他,说他不能“与时俱进”,思想顽固老化等等。但他往往一笑了之。在笑容背后他想起了官场十分流行的一句话:“生命在于运动,升官在于活动。”尽管他工作很努力,生活很严谨,但就是提拔不起来,这使他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人际关系。而长久的苦闷所致郁结使他性格愈加乖张,愈加落落寡欢。

                  

原本只是想找一个平凡又平庸的男人做丈夫,只要能够足够爱我,只要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就好。看来当初的想法是简单点儿。原因不是刘斌不够爱我,也不是不够顾家。相反,刘斌作为一个丈夫是很优秀的。只是作为一个男人,男人有的自尊和功名思想刘斌都有。这一点从他近来不时地流露出的落寞神情和深夜里的唉声叹气中是可以看的出来。耳目张张地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说刘斌是靠老婆的关系调进市政府部门的,还有说什么“瞧,那个就是文化局甄局长的男人……”之类的。机关工作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当面一团和气,背后就是极尽所能地根据想象和需要胡说八道。而作为一个妻子我也只能够尽量地极尽温柔地去安慰他、开导他。虽然他从来没有在我的面前提起过。

当初如果不是赵南南帮忙,刘斌至今还在小小的五佛镇折腾。我有时候真的有一点后悔把他从乡镇调上来,在市政府那么个众目睽睽的部门,时时刻刻地承受着一些莫名的压力。按说他的工作能力和水平都是没说的,可我对机关干部提拔任用其中的玄机也是一知半解。总不能去明打公开地去找领导要官吧?这话怎么说的出口?

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去想它,不去理它,它就不存在、就消失了。女儿小婕已经到上学的年龄,妈妈非要坚持伴读,和爸爸在纺织厂租了一套小单元,不需要我们操劳。尽管和刘斌夫妻感情深厚,家庭美满。可刘斌的满腹心事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魅影一样时刻笼罩着小家庭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无论怎样小心,只要一提及就有可能伤及对方。就像一颗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颗定时炸弹。还好我们二人都有自己繁杂的日常工作可以分散一些注意力。

一块大布,一根小针,几缕丝线,经过我们市里一代又一代农家妇女的精挑细绣,竟绣出独具特色的民间艺术瑰宝。一直绣到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斩获金奖。这个艺术瑰宝,就是被美学专家誉为“无声的诗歌,梦幻的楚辞”的的挑花绣品。我们市沿江一带的挑花绣品久负盛名。挑花绣品颇具市场潜力,我们市已经成立了好几家挑花绣品公司。现在市里正着手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由我牵头负责具体实施。而市里的分管领导是刚从邻县交流回来的新任市长赵南南。这真是福浅缘分深,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那次申遗工作联席会上看见赵南南,人比过去沉稳了、老练了。看见我时脸上满是欣喜的神色,握手的时候手指似无心却有意地在我的手心里挠了一下。风闻他在邻县也是绯闻不断,到如今依然孑然一身,看来还是旧习难改啊。忽而又想到他现在可是刘斌的上司啊,在刘斌升迁的事情上他是有决定权的!想着,脸上下意识地露出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这使赵南南很受用。

“这次挑花项目申报国家级非遗,意义重大,市里决定由我牵头负责具体实施,这样,由我和文化局甄局长明天启程去北京文化部考察落实相关事宜。散会。”赵南南在做会议总结的时候神采飞扬地说。

“斌,我明天为非遗事宜要到北京出趟差。”夜里亲热过后,我柔声地对刘斌说道。

“哦,跟谁一起去呢?”半天,刘斌才闷声闷气问道。

“和赵市长,还有几个随行人员吧。”我有一些含糊其辞地搪塞道。

看着卷过被子似是沉沉睡去的刘斌,我想了很多。想到这次跟赵南南出差会不会发生些什么呢?就算我不想,可不能保证赵南南不会啊!最好是什么事都不要发生,如果他能主动提到刘斌。这样,话也好说了。忽而又想到,就算发生些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又不是年轻女孩还装什么清纯。如果这样能消除刘斌的一块心病也是值得的,只是不能让刘斌知道就好。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清晨街上传来了环卫洒水车的音乐铃声。

事实上和赵南南的北京之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赵南南一如既往地秉持着快捷泼辣的工作作风,三天时间里请示领导,咨询专家策划,很快申报非遗的各项工作有了初步的眉目。只是在离京的前一天晚上受本市一家公司驻京办事处之邀,去一家什么会所玩了一夜。连我都是回来以后才听说的。

在登上机场大巴前的早餐空隙,赵南南吃着自助餐,望着欲言又止的我,冲我摆了摆手:“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心里有数。”我暗自纳闷,心想他心里有什么数?

这个世界怎么了?人们对男女之事怎么这么随便?刘斌百思不得其解。在刘斌的记忆里,开始对异性感兴趣还是在上初三的时候。快毕业的时候学校里发生了一件轰动全校的事情。一个备受孩子们尊重的语文老师借着补课的名义玩弄了班上的七个女生。这个年近五旬的老师总是在课堂上用逶迤的音调朗诵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背影》,那种动情的声色语气曾经打动多少年幼无知的小女生。如果不是其中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一直到五个多月开始显怀受到了家长的严厉追问,这件事情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出水。那个语文老师受到了最严厉的惩处,被判了14年徒刑,而那七个女孩有的辍学,有的转校,总之没有一个留在学校继续上学。那个叫婷婷的女孩曾一度是刘斌对其颇有好感的暗恋对象。为此刘斌曾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心想,这女孩怎么能如此随便呢?

以后的刘斌在生活中很少主动与女性交往,在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曾经交往过一个女朋友,皆因家境贫寒在毕业季来临之际劳燕分飞。一直到后来偶然间认识了甄婕,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刘斌自己感到很满足了。

生活有时候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就算你不想怎么样,可也不代表就没有怎么样的诱惑。刘斌在单位工作很努力,对同事们也有求必应,尤其是帮领导和同事们写东西更是不遗余力。科里有一个女同事宛丽,做的是打字和档案资料管理工作,可是自己的一些文字材料都要刘斌帮着写。什么年终个人总结了、干部测评表了、学习心得了。每当刘斌听见她嗲声嗲气地叫他:“刘科长……”,刘斌就眉头一皱,然后还得装作没事人似得,愉快地接受她的请求。听说她的丈夫大她十几岁,是县里一个有名的矿老板,她没有事做天天缠着丈夫要当什么“职业女性”。这不,给安排到市政府里上班了。

宛丽除了工作能力差,其实她对刘斌还是蛮好蛮依赖的。看上去衣食无忧、快乐得像一个小鸟似的。可是刘斌时常发现她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暗自垂泪,坐那儿发呆。

一天快要下班的时候,宛丽衣着光鲜,挎着一款时尚坤包,踅到刘斌的办公室。脸儿红红的望着刘斌:“刘科长,我想请您吃顿饭……”

“为什么啊?怎么想起来请我吃饭了?”

“不为什么,就是……就是经常让你为我写这写那的,我心里过意不去,表示一下。”

“哦,那没有必要,小事没有必要放心上,我还要回家有事呢,改天吧?”

“怎么?你家甄局长不是出差了吗?你回去还不是一个人。走吧,我菜都买好了,有我最拿手的松鼠桂鱼呢,走吧,走吧。”

“这……?”她是怎么知道甄婕出差的,原来是有备而来的啊。“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刘斌连连摆手,然而还是被宛丽拉上她那辆红色的小别克轿车。

宛丽的家住在一个高档小区里面,家里装修豪华,客厅面积足有四十平方米。宛丽拉着刘斌的手径直穿过客厅来到餐厅,只见桌上早已摆好了四菜一汤。有松鼠桂鱼、红烧牛腩、盐水鸭、炒青菜和一盆菌菇鸡汤。还摆上了一瓶高档葡萄酒。

吃饭时的空气有一点沉闷,是因为刚坐下来时刘斌问了一句:“怎么,你老公不在家吗?”宛丽恨恨地说了一声:“他已经有十几天没有回这个家,谁知道又跑到哪个狐狸精那里去鬼混去了。”刘斌只是随口这么一问,倒使自己陷入了尴尬之中。好在宛丽很快打破尴尬,说:“咱们吃,来,吃菜,吃菜,别客气啊!”一人喝了一杯葡萄酒后,气氛开始缓和了。

吃完饭,宛丽将刘斌按在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端来热茶。说声:“你喝茶。”转身进了卧室。刘斌想离开,可是感到就这样不打个招呼就离去多少显得不太礼貌。于是漫无边际地看起了电视,咔塔,卧室的门开了,宛丽只穿一件低胸超短睡裙出来了,鼓胀饱满的两个乳房荡悠着像随时要跳出来似的,两条圆润光洁的大腿直晃得刘斌神乱情迷。宛丽娉娉婷婷地来到刘斌的对面款款坐下,半羞半笑地用暧昧的眼神望着刘斌。刘斌偷眼瞄了一下,却发现宛丽的超短睡裙里竟然没有穿底裤!一阵眩晕,一阵兴奋,刘斌感到了身体里的涌动,鼓胀,勃起。是啊,在这样一个近乎赤裸又春情荡漾的女人面前,身体里如果再没有一点反应,那肯定是生理上或者心理上出毛病了!

“刘哥……”宛丽似乎是在无意间撩动一下裙摆,抬腿向刘斌靠过来。刘斌正欲换一个坐姿来缓和一下满是冲动和激切的心情,却不料膝盖正撞上钢化玻璃茶几的拐角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眼前冒出一片金星。一片金星中,他似乎看见在与甄婕的第一夜,甄婕脸上庄重的神情,听见甄婕絮絮叨叨的讲述她妈妈的故事。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身体旋即恢复平静。他匆忙抓起自己的公文包,说了句:“办公室还有事,走了!谢谢你的款待。”飞也似地逃离了宛丽的家。

                    十一

甄婕刚上班,就被叫到局长办公室。局长用平稳的口气说道:“知道吗,赵市长昨天晚上被带走了……?”

甄婕心里一惊,但是很快就平静下来。现在“带走”这个字眼频繁出现在人们的话语里、短信、微信里,人们都知道它的含义。甄婕看着局长琢磨不定的眼神,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口气平淡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啊?”

“现在情况还不清楚,我告诉你是想在局班子里先通个气,看看我们局跟赵市长有没有什么经济上的瓜葛,有没有其他方面的牵扯,及时做好应付调查的准备,尽量撇清干系。”

局长这番话的潜台词甄婕完全听明白了,那就是在敲打她,是不是跟赵市长有什么经济瓜葛和男女纠葛。以便自己掌握主动能够自保。她把脸往下一沉:“局长,你不会是说我跟他有什么纠葛吧?”

“没有,没有,我只是提醒一下而已。”局长马上换了一副讨好的笑容。

甄婕太清楚这些男人们心里的想法了。有利用价值的时候百般取悦你,讨好你。有危险的时候千方百计地撇开你,算计你。    

她想起来一年多前跟赵市长到北京出差回来,赵市长没有再跟她联系过。倒是她借到市政府办事的机会去找过他两次。第一次去的时候办公室里有人在请示工作,只是打一个招呼就走了。第二次是在市政府大楼的走廊里撞上了,被赵市长拉进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他给我倒了一杯水,问了问家庭和工作的情况后,很轻松自如地说道:“刘斌在市政府办也有十年了吧?也真是难为他了,该挪挪窝了。”

“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事情……”我忙掩饰道。

“你和刘斌怎么想的,我很清楚。不要跟我来虚的。现在有一个机会,下面的一个局的一把手到龄靠岸了。等我来运作,让刘斌做好准备哈。”他顿了顿,又连忙说:“你知道就行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那你这是……?”我有一点云里雾里的感觉。

“哦,你也不要想多了,我没有别的。”说完,还冲我坏笑了一下。他这个人就这样,没个正形。想想也是,当初他把刘斌从五佛镇调到市政府的时候,不是也没有附加任何条件的吗?看来赵南南这个人还是比较讲情义的。想到这里,甄婕不禁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笑。

……

可是现在,赵南南怎么就被带走了呢?

心里没有鬼,不怕吃冷食。听着局长这些貌似关心、实则撇清的话语。甄婕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了。”离开了局长办公室。

十二

那天,爆发了夫妻结婚十二年来最剧烈的一次争吵。

甄婕怀着满腹的忧郁和无助的心情悒悒不乐地回到家里,却罕见地看到丈夫刘斌已经先于自己回家了,正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地抽烟呢。

她很勉强地朝丈夫露出一丝微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空闲啊?”

刘斌抬起头,怒目看着她,足有好几分钟。末了,将手里的烟头往地下一丢,很沉闷地问了一句:“说说吧,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啊?”

什么?你说什么?”,她诧异地问道。

“别演戏了,你!”刘斌因为激动和愤怒整个脸已经扭曲变形,额头上青筋鼓起,胸部一起一伏地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到底要说什么?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吧?”

“你自己看看吧,……”说着,刘斌将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甄婕。

屏幕上的画面使甄婕一下子惊呆了,她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和赵南南一起出入广州的白天鹅宾馆呢?她想发作,可又不知如何开口,她想解释,可又不知从何说起。踌躇间却给了刘斌以认定的借口,她嘴唇颤抖着,喃喃地说了句:“刘斌,你听我说……。”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不听!……你!你是想说你是被迫的吗?你是想说你……你仅仅是把赵某人送回房间是吧?你,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我没有。我可以指天发誓,我真的没有!”

“发誓?在事实面前你居然还用赌咒发誓这一套小儿科来搪塞。是的,我是出身贫寒,但是我不弱智!”

“刘斌,你到底要我怎样说,你才能相信呢?”甄婕已经到了急不择言的地步了。

“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的。离婚,离婚!你跟你的风流赵哥去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我成全你们,离婚!”刘斌胡乱地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屈辱、愤懑、冤枉、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在甄婕的心头,使她完全地丧失了辩白的意识和能力,她用力地拉开门,逃也似的飞快地冲出了家门。

河水在月亮的映照之下泛着银光,一阵凉风吹来,甄婕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哦,不知不觉地已经在这滨河岸边景观带的石阶坐了五、六个小时了。头脑慢慢地冷静下来之后思绪也开始清晰起来了,对!那件真丝绣花旗袍,自己不是去年五一的时候送给了从省城来游玩的表妹斯洁了吗?斯洁是小姨的女儿,在省城一家二类大学读旅游专业。去年说是临近毕业出来游玩一下,住在甄婕家里。洗了澡没有换洗衣服,打开甄婕的衣橱逐件试了个遍,最后看中了这件真丝绣花旗袍。穿上身就再也舍不得脱了。甄婕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忍痛割爱。这个斯洁除了与甄婕年龄相隔七、八岁之外,身材、相貌都与甄婕十分相似。这个斯洁,唉,现在的女大学生,够开放,够前卫,换男朋友就像换衣服一样简便快捷。对了,斯洁不是去年在广州一家公司里实习吗?会不会是她跟赵南南?

 

                    十三

夫妻相对无言。

一场秋雨一场寒,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赵南南被带走的事情很快就有结论。纪委的审查报告中只提及赵南南“道德败坏,与多名女性保持不正当关系。”。而这“多名女性”当中就有斯洁。赵南南的问题很快就有处理结果,因为他只限于“作风问题”,只有“权色交易”,没有“权钱交易”,也就是说他仅仅利用手中的权力玩弄女性,所以在最后的处理结果也仅仅是降为副科,调离岗位,回到省城去了。

斯洁到家里来过一趟,找表姐甄婕长谈了一次,说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她代表广州的那家公司跟赵南南签订市区商业街开发的意向书,因为她是那家公司的“公关经理”,找赵南南“公关”是她的职责。在跟赵南南床笫之欢的空闲,赵南南偶尔问道:“你认识甄婕吗?”她当时随口答道:“她是我表姐,怎么了?”。她再三问表姐甄婕:“现在赵南南出事了,我跟他签订的意向书还能不能兑现啊?”甄婕望着脸上还满是稚气的表妹,良久,长叹一声:“你差点把我的家都毁了!”

夫妻相对泪垂。

有一种灾难叫“殃及池鱼”,说不尽的是绯闻,道不完的是流言。夫妻间的心结解开了,社会上的舆论怎么办?这年头,贞洁不值钱,绯闻却很难缠。

甄婕说:“我这样,还怎么在单位里呆下去……?”

刘斌说:“我这样,还怎么样开展工作……?”

夫妻俩几乎是同声说道:“辞职!”

再以后,小城里再也见不到夫妻俩的踪影,

有人说,他们去南方打工了。

有人说,他们到一个深山里支教去了。

还有人说,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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