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老头,是50年代出生的人,赶上建国的那年的寒冬腊月出生,见证了一个国家从建国到建设,再到发展、富强,和新中国一起成长的人,吃过的苦和米饭一样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倔强的和土地斗争了一辈子,如今七十多岁了,一米七几的个子只一百来斤的体重,烈日炎炎的也依然能见他扛着锄头,担着柴禾,在田间地头行走。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不累吗?老太每次都要这么说一句。累,肯定累啊,但是他会说,不做事,又做什么呢,总不能成天的在街上闲逛,让田地里长了草吧。老太想说,那就少做一点,只种点自己吃的蔬菜,够吃就行。他肯定会说,多少是少?多少是够?有田地的人,不能自己家田地不种, 还去买菜吧?老头劲劲的,暗自想着:哪天动不了,就不干了。老太轻轻摇摇头:劝不听,倔驴一头。这上演了百十次的对话,结局依旧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倔老头是我的父亲,犟老太是我的母亲。 就这样,跟田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舍不得田地长一颗草,在他看来,眼前的生活已经是再好不过了,可着劲的干他的一亩三分地,回来吃饭睡觉,最多看会电视,那是他最多的娱乐活动了,管谁劝他别干活了,那都不存在,更别说享受生活。
我的母亲也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但是她是一个愿意放下过去的艰苦,活在当下的人,常常带着回忆感叹,过去我们这些孩子还小,上学到处都要用钱,家里日子过的紧巴巴,逢年过节才能买一斤肉,如今这天天过年一般的生活,要好好过,该吃吃,该穿穿,不浪费也不要太苛待自己。
所以,当我们时不时的给他们添些新的吃穿用度时,老太虽然一再强调不用总买新的,但也乐意试一试,但是老头呢,就一脸不高兴,嫌弃我们乱花钱,表示不喜欢不乐意。每次因为这,俩人都要呛上一顿,倔的死倔,犟的死犟,谁也说服不了谁,各自有理,各自骄傲。
就这样,我的倔老头父亲和我的犟老太母亲生活了大半辈子,两个人各有各的坚持,各有各的倔强,一个不注意,一清早就能杠三回,是任谁也哄不好,却依然是白头到老。用老太的话说,那就是死磕。
老太生日那天,我想着刚过完年,他们啥也不缺,买什么都有点多余,就想着给整个新鲜玩意,想包一束花送给老太,送过各种礼物还没送过花呢,情人节刚过,花也不紧俏,况且哪有女人不喜欢花呢,一百岁也是女孩子心性嘛。我盘算着挺美,可整这么个浪漫的玩意,肯定要被老头说一通,搞不好他俩又得杠起来,纠结着不知道怎么办好,就问先生的意见。
“没事,老太生日。况且,你怎么知道他不浪漫呢?”先生一脸洞破一切的表情,他细细的告诉了我,老头很老中式浪漫的表达。
先生说,老头一大早就去市上买好了新鲜的猪肉,还带了早点回来,买的是老太喜欢吃的油条,没有其他,临出门前他还叮嘱老太杀一只老母鸡炖炖汤。我细品品,虽然我们回家老头会买肉但更多是牛肉,因为孩子喜欢。但是老太自从多年前做过手术后,牛肉、公鸡、鲤鱼一类自是不碰的,所以这个猪肉确是为老太买的,鸡汤也是为老太炖的。老头平时对自己是极抠搜的一个人,能买早点的日子屈指可数,也确实是个重要的日子才值得他掏了腰包,买了老太爱吃的。
可是,就这些吗?我觉得似乎不够。
先生又例举了,譬如,从前那么能喝酒的老太在手术后许多年滴酒不沾,到前年整整十年,我说老太从医学角度上说是完全治愈了。自此之后,每每我们回去老头都会多拿个杯子,给老太浅浅的斟一小杯酒。我愣了愣,想想好像是这样的。
先生继续说着我不知道的事,每年咱家大年初一就全都出门拜年,是老头的坚持。起先我们邀老太同去,但是老太以各种理由拒绝几次后,老头便出奇的没有像以往一样坚持,反而爽快的同意了。我自是以为后面赶着去上班,提前出门拜年早早了事,而老头没有僵持应该是新年不想闹个不愉快。先生是个细心的人,问过老头,老头的回答是:老太一年到头在家操劳,没有休息日,初一这一天咱们全都出门了,就她自己在家,清闲自在的过一天她想过的日子,可以好好休息,也不用照顾我们。
我蓦的顿住,原来是这样,我从未细想,原来早有深意。
我攥紧先生的手,顺着他平日留意的那些细节,瞬间就都想明白了:往日父亲面碗里那些多出的煎蛋,那些母亲说她不爱吃的菜,都是父亲喜欢的,那些凌晨半夜厨房的灯火,是母亲对出门未归的父亲的等待和守候,他不在,她不睡。
我从来不懂,以为平常争锋相对,一直互不相让的他们,哪里有半分可以谈得上的浪漫。可是这会,我全然明白了,不是非要牵手漫步、月下对影才叫浪漫,不是非得鲜花紧簇、山盟海誓才叫浪漫。父母的中式浪漫,是藏在父亲一年才买的一次早餐里,是藏在母亲每顿做的那一碗面汤里,藏在他们大半生相互守护的平淡岁月里,一眼看不到,得要用一生,才能感受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