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小镇出发,你坐的是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开车的是你的一个小学同学。你认得他,但你从没跟他说过话,哪怕一句。这倒并不是你不想说话,而是你这人实在找不出什么字眼能说上两句。但你明显是想说话的,你的心里一直在跟自己说着话,只是你没有把自己说给别人听罢了。这样,别人也不会了解你,更不必说你如何如何的精彩,如何如何的巧妙。别人自然不会懂你。没有人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就连你自己在这个问题上也很难说清楚。
我说你离开小镇了,
你说小镇它在你梦里,心里,在你灵魂的深处......
但你明显已经离开它了,
你就坐在这黑色的桑塔纳上,
你离开它了。
你那个肥胖的同学,你与他有二十年未见。你没想过时间会如此之快,它快的好像超越你记忆,更超越你思想,令你闭眼,睁眼都不能看见它。你说不如伸出手吧,或许它在你手里。可你俨然尝试过了,但结果令你失望。你说干脆双手合十,就像你曾经在庙前对一尊泥菩萨祈求,你要祈求时间,你要把这遗失的二十年重又找回来。你于是这么想着,也这么坐着,甚至你闭上双眼,在意念深处祈祷,更在你灵魂深处忏悔。你恨自己太无情,太过自私,你恨自己不够觉悟。
二十年,时间真快,像一支箭上的毛羽,像流水,更像一阵疾风般消逝。
二十年,我早已经认识你。而现在的我,你倒不一定认识。
你刚才闭着眼睛祈祷的时候,你坐的那辆桑塔纳已经离开你了。你的那个肥胖的同学司机也离开你了。你和他们的告慰就像是时间的某种经过,连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能留下,就更似不能记忆。但当你睁眼的时候,他们又出现在你眼前,仿佛你刚才的祈祷纯属徒劳,更或者从没发生。你于是笑自己太无知,竟不能掌握这时间的纹路;你笑自己不能把时间的命理看透,也没能让自己参悟,就像某日佛前许下的承诺,你事后一样会忘记。
你于是笑了,感觉到荒谬;
你抿了抿嘴,眼睛向窗外瞟了一眼;
你冲自己摇了摇头。
“杂么了?”他和你说话了。
这一路上还没人跟你说话。你坐的车是火车,是你在小镇上也没能见过的,而你如今已经见到,甚至你已经坐上它。它带着你离开。
“笑什么?”
你也不知道杂么回答。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你一样会不知所措。就注定你性格上羞赧的一面。时间长了,别人就不会轻易察觉你,甚至比我还更了解你。但你俨然不是哑巴,你的发音一样动听,还那般悦耳。像二十年前,你同你父亲在深密的大山里头,你一样唱出比鸟儿更为悦耳动听的歌。好听极了,像天籁一样。你甚至比你父亲还更唱得好,你父亲他是你的追求,在那时还使你向往。
你甚至还梦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他会写书法,会绘画,会把裸体的女人用灰色的铅笔一样表现的胴体发光。那乌黑乌黑的头发;那圆润丰硕的臀部以及她轻浮迷人的眼神。你的父亲一样能把女人表现的美丽,带着诱惑。他还会拉二胡,会吹笛子。他什么都会。他简直是一个完美的人。完美至极了。
“那么开心?”他要你说来听听。
他就坐在你对你对面。他的眼睛里满是好奇,更含着期待。他看见你笑,他也跟着笑。只是他没你那么做作罢了。他没有用手捂嘴,而是从上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是一盒还未被拆开的香烟,盒子漂亮极了,金灿灿的,像被镀了什么特殊的颜色。他拆开它,从里面抽了一根,递给你。
“来,抽根烟!”
你不好意思,眼神里露出一丝怯意。面对这么一个陌生的人,你还是心存芥蒂。毕竟你来自小镇,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尽管你读过大学,更受过高等教育,可你还是不太会打交道。就像你六岁的时候就不爱说话,你对人充满恐惧,也还敏感。所以你一眼就被他看穿了。尽管你摇了摇头,将身子使劲向后背椅上靠了靠,可还是无法抵御你心里的怯乎。你逊的不成样子。你把衣服紧紧拽了拽,将在胸前的大行李包死死抱住,可还是被他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弄得不好意思,就像是一个大姑娘,你一样对她有某种难隐的闪躲,更别说他是一个男人,甚至比你大好几岁。
“来嘛,客气什么?!”
你说你不抽。他要你只抽一根。
你抵不住他热情,接过烟,动作很不自然。你还稍有点紧张。这紧张从你接过烟的那一刻似乎就在你心里了,令你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你也说不清楚。
你回敬说,“谢谢!”,你向他礼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