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存在

最近，我所任教的学校临近放假，班级里的孩子们都有些骚动不已，他们活像一个个欲将出笼的小鸟，渴望着自由，渴望着从繁重的作业中解脱。这让我颇感无奈。

我的学校在县城一偶，坐落在一个被荒弃了的老党校院内。这里大概有五十来名学生，跟国家正规的学校不同，我们是经过政府批准开办的一所补习学校。学校有八名老师。课程的设置相对简单，主要负责给一些在校跟不上课程进度或不能及时完成作业的小学生补课。课时也不多，每周有五节大班课，周末全天班。有语文，数学，英语，还有书法和钢琴班，我负责的是三至五年级的英语教学。来学校差不多半年之多，这些学生似乎根本不“感冒”我这个老师。每到上课铃一响，总有学生会故意玩起躲猫猫，他们要么藏在厕所里不出来，要么就躲在什么你也不能发现的地方去了，迟迟不进教室，很恼人，弄得你不得不跟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强调“纪律性”这三个字眼。可是谁在乎呢?

哼！我才不理呢！，鬼灵精怪的朱孔莹同学又撒娇了。她把本子一挥，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大叫着:老师，老师，俺们要做游戏！嘟着个小喇叭一样的嘴，十分可爱。

对！老师，我们要做游戏！做游戏，和她同坐的万静娟也不安定了。吵着闹着非要玩老鹰捉小鸡。

他们两个就像是连锁的导火线，只要其中一个带头起哄，另一个就跟着附和而来，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不一会儿，哗啦啦全班一起被“点燃”了，一个个探头探脑的十分活跃。

诸如此类的场景太多了。以至于我们几个代课老师一提起来就不得不煞费苦心地商讨一番，甚至将此放在“重头戏”的管理之列。为此，我们的纪校长也特别就这一问题给我们上起了“紧箍咒”。

这可怎么办啊？学生太调皮了。而我们又不能太过“强硬”地去管理。不好好的管理，孩子们的成绩怎么能上得去呢？我总是在下班后一个人苦苦思索。有时，一想起来，烦躁的心情就跟着来了。甚至在心里开始“记恨”起某个学生，虽然，我知道这很不合理，作为老师，怎么能忽然就对一个学生产生这种心理，但我还是暗暗告诉自己，若是再管不下去，就实施我的“强压”管理方案。具体什么方案，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大抵不过是巧言令色，大声地呵斥几句罢了。正这么想着，并准备在下一趟课上实施这个计划时，我被负责学校管理的郑老师给叫去了。她说小王，你以后上课时一定记着，不能打骂孩子，你看昨天网络上曝光了一个新闻，说是一个老师动手打了学生，家长不服气，跑到学校动刀砍了老师！我说我没打呀！作为老师怎么可能打学生呢，我在学生面前从来都是呵护备至。郑老师说，我知道你勤奋能干，但是，学校是给你提个醒，你年纪最轻，很多地方都要倍加小心，毕竟，现在的孩子跟咱们过去的不一样。……

下班回家，郑老师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像放电影一样的在我脑海里打转。这可怎么办呢？我去问经验老道一点的同事，他们都说，现在的孩子都是父母娇生惯养地，哪里能容得管教，只要不闹出大动静，咱就不要太出格地管教就是了。可这太出格的管教到底是什么呢？我想来想去找不到答案。是教他们像鲁迅先生那样把“早”字刻在桌面上，要时时早，事事早?还是像巴金那样一边粘着墨水吃饭一边读书，把“知识”吃进肚子呢？更或者是拿一把长长的戒尺时不时地在他们稚嫩的小手掌上抽几下，让他们望而生畏呢？……思来想去，问题始终得不到解答，竟然，似乎更加令我苦恼，不禁在想，这么多的方案难道就管不住一群咿咿呀呀的学生?想着想着，我忽然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名之火。

那天，忽然从郑老师那里听到这么一个消息，说是学校的年龄最大的数学老师被举报了，具体原因是该老师在昨天的一次作业批改中出现了错误，导致该学生被其就读学校的班主任严厉批评了一番，还把家长也牵连了进去，被叫到办公室做了调查和询问。更可气的是该名家长还气势汹汹地闹到了我们学校，扬言若不辞掉该名老师，他们就选择退学并到教育局那里去反映情况。这可怎么办呢？我又开始疑惑了，万一我哪天也被“告发”呢？万一领导哪天看我不顺眼，给我来个“下马威”辞掉我的工作呢？万一……，正这么想着，便见负责教授数学的辛老师从校门进来，他一进门，便同往日一样，依然是礼貌地向我们问好:你们好！同志们，我来了,今天各位都辛苦了，让你们久等了。话音刚落，我们便也都自觉回敬了他的礼貌。可是，礼貌过后，便等来更长久的沉默。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小的办公室一下子忽然超乎往日的安静，这种安静使得周围的氛围有些凝重。毕竟，在一个教了一辈子书的老先生面前，我们或多或少是在心中保有几分敬畏之心的。况且，辛老师经验多，知识广，深受学生拥戴，现在出现这种低级的错误，我们是多少也无法相信的。怎么开口呢？由谁提起这个头呢？万一提出来，他会作何感想呢？……，一连串的问题又萦绕我心。正想时，郑老师说话了，她说，嗯嗯，辛老师，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出她也有些为难，语气也较为委婉。她说有个问题你得处理下。什么问题?辛老师问。依然是平时那种和蔼的口气。郑老师起身便端起辛老师的杯子给填满水，然后，又回到话题上来，昨天有一个学生家长反映，说是你在作业批改上犯了一个错误，被反映到咱办公室这了，纪校长也知道了此事，您看您还有什么想法吗？这时，我注意了一下辛老师的表情，他的脸一下子自脖颈红到了额头，面色难堪，半天不说一句话，似欲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只就吧嗒吧嗒的抽着一根烟。这是我见过的最尴尬的场面，当时，我们谁也没说话，只就低着头，装作没听见一样。那天的情形后来怎么样，我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辛老师抽完一根烟后便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直起身子，任然没说一句话，他轻轻地走到门前，顺手拉门准备出去的时候，一道阳光灿烂地照进了办公室，他的身影被拉得好长，他走了。依旧是像往常一样，骑着他破旧的电动车走了。

第二天的时候，我刚到校，便见他趴在桌子上写辞职报告，他准备辞职，从此，结束他几乎一生的教书生涯。那天，我在他的背后默默地看着他，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想找一个可以挽留他的理由，可是想了好久，将要吐出口的几个字眼便又不知什么原因地被我吞了下去，他默默地写着，默默地流着眼泪，那一刻，我体会他内心的纠结，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他不走，学校就要遭受一场同家长的“战争”，而他走了，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又会怎么想呢？我一边想，一边默默地从办公室出来，轻轻地拉上门，留待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伤感”。

这时，郑老师走过来了，他一见我，便一脸愁容地问我:是不是我昨天把辛老师说的过重了，他今天怎么突然要辞职?我说:这事不怪你，谁也没办法，他可能有自己的想法。郑老师说:按理说，这事确实有点说不过去，校长昨天问下来了，我也没办法交代。再说，咱们学校是有规章制度的，一旦出现违规约章的事情，只能接受批评，但没想到辛老师他竟然要辞职，是不是我哪里说的伤及了他的自尊?……，我两正说着，辛老师便从办公室出来，他面带微笑地走到我们面前，语气凝重地说:同志们，我知道我错了，昨天的批改过程中确实是我自己造成的，我是着急着赶紧回家，我的孙女这几天拉肚子，住院了，我急着回去看她，没想到一时着急，竟然酿成大错，是这，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你们也都不要为我担心什么，今天我向校方提出辞职，希望你们以后能引以为戒，不要让同样的错误再次出现，感谢大家长久以来对我的包容与照顾，我年龄有点大了，确实不如你们年轻人，所以，小王，你要好好干，做一个合格的老师，做一个有贡献和有担当的老师，同学们需要你，学校更离不开你，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今天的事情，就此画上句号，另外，我想在班级里向同学们郑重地道歉一次，也算是对家长及孩子们一个交代。……

此时，班级里已经有学生听闻辛老师辞职的消息，便都异常安静地坐在原位上，像等待接受什么如雷贯耳的坏消息，他们提前做好了准备，杂么办呢？辛老师要辞职了，从此，那个总是讲起话来嗓门很亮的老师，就因为无意间改错了一道数学题，而在他长达数年的教学生涯上要郑重地画上一个句号了。他走了，谁来给我们讲那些好听的故事呢？他走了，谁还能理解他那颗备受重创的心呢？孩子们都你看我我看你，有的甚至开始抱怨，都怪强星悦，要不是你把这件事告诉家长，谁还会知道老师阅错题呢？要不是你家长把这情况反映到学校，辛老师怎么会辞职呢？……，不一会功夫，教室里喧闹成一片，原来在我们几个老师还没进到教室前，同学之间是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争”的，他们一致认为这罪魁祸首便是强星悦，是强星悦把老师逼走了，都是强星悦的错，你为啥要叫你爸妈给学校告状，为啥不私自跟老师沟通呢？为啥每天都不按时完成老师的作业还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呢？……，同学们一个个不解的问题正如乱麻一样团团指向了强辛悦同学，他们围在强辛悦的座位前，摆出一副非你“招供”的架势，只见强星悦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在那里沉默着，他显得极为痛苦，平日那种飞扬跋扈的豪迈壮举此刻却不翼而飞，他感到很惭愧，幼小的心灵第一次受到如此重大的创伤，他哭着，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

为什么是我呢？难道我错了吗？老师错了，我就不该指出来吗？大人的世界从来就那么复杂吗？，放学回家，强星悦走在大街上，只见依旧车水马龙的街，却再也不见辛老师那熟悉的背影，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是辛老师的声音:记得早点回去,一定要听妈妈的话，记得把作业及时做完，这道题一定要看清题目……，声音越来越近，近到他好像一睁眼就能看到老师那张日渐苍老的容颜，他笑呵呵的脸上竟然是那么和蔼，但又一想，老师的声音似乎又越来越远，他怎么可能会辞职呢？不会的，老师一定不会的，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一边走着，一边擦干湿润在脸颊的泪水，他感到一阵热辣辣的滚烫，内心超乎往常的波澜翻涌。耳边的风轻轻地吹着，他在夜色里拖着长长的背影越走越远。

第二天，我的办公桌上多了一份包装不很精致的礼物，是一个盒子，我打开来，里面有一份信，上面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地写着:

It’s your party,

You can make a wish,

Wish for a card,

Wish for a bike,

Wish for a ball,

Wish for a kite,

Wish for more friends,

Wish for good luck,

Ii’s for your party,

Make a wish!

Happy birthday to you!

One,two……,n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