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年末的时候,远游在外谋生的人都想回到自己的家——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归心似箭莫过于守候在父母的侧畔,和爸爸妈妈拉拉家常,吃上妈妈做的热腾腾的一碗饭,那才叫香哩!嘘寒问暖是爸妈心底最纯朴、亲切、纯粹的问候。盼子女归家莫过于在外顺利,远游是无奈,更是被迫。不奢望子女发家致富,但祈禳子女无灾无难。
三年没有回家和父母团圆的人有如恒河沙数,主要原因有客观的,次要原因也有主观的。疫情三年,是游子的梦魇、心酸和无奈。值得庆幸的是大疫不过三年,去年年底,全国上下、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不约而同地走出了封控的围追堵截。取缔核酸、行程码,这是中国人民的胜利,是普通老百姓的胜利。全面放开并将新冠病毒调整为“乙类乙管”,这让亿万游子丢弃羁绊那箭在弦上的心嗖的一下飞往家乡。今年,无论如何得回家乡看看以偿还这三年的期盼。家乡的山水、树草、乡亲都是游子的翘盼和心弦。
我搭上回家的列车——从乌鲁木齐市到甘谷县店子村。心里美滋滋的,一路所看到的全是风景。火车掠过戈壁滩的沙子石头,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闪烁出亮堂堂的光芒,连成一片,跟结了冰的大大的湖泊似的,列车奔驰在冰面上,像冰橇一样疾驰向前。这不禁勾起我儿时滑冰的场景,坐在一个铁锨上,前面的同伴抓住木棍,拉着我跑,欢乐极了。我就这样坐在窗口看着列车使出冰面,到了哈密站,这时已经是晚上,哈密的霓虹灯照得满天通红,亮亮的夜空里那稀有的星星一眨一眨的,像极了哈密楼房上极小的灯,一盏熄灭,一盏亮起,遥相呼应地召唤着千里之遥的和我一样的游子。思绪悠长,竟不知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吃了一桶泡面一个馒头,充了饥之后继续观望。
列车上的广播停止了播放,这是让旅客静心休息之使然。而我毫无睡意,漫漫长夜,我渴望天亮后的路途。我继续坐在窗口望向黑夜里的旅途,然而只有零星的灯光在预示疾驰向前的列车。夜空中孤单的月亮,不约而同的竟同我一样,在家乡外是那样的无助和孤独。家乡更像是地球,游子虽然相隔千里,却围绕地球而转,一旦到了合家团圆的除夕,都不辞劳苦地奔向家乡。我最喜欢除夕的氛围,贴春联,挂灯笼,放鞭炮,一家人围在炉子周围欢声笑语地吃饺子。我的妈妈每到除夕都会张罗一顿大葱猪肉馅的饺子,蘸上醋拌辣子,嚼在口里一气吃下去那叫一个香字了得。不言而喻,我已经沉浸在除夕的美好气氛中了。
忽然间,我听到一个隔壁铺的旅客睡得鼾声如雷。我掏出手机一看,感叹时光如流,已是凌晨2点。此时,我的头脑更加清醒,毫无困倦之意。思绪被鼾声打断,漆黑如碳的夜幕下,偶尔会有一辆同样疾驰的列车相向而过,哐哧哐哧作响,逼迫气流拍到车窗上沙沙地响。我感觉到列车的速度很快,却抵不过岁月的流逝,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一年似乎很快,好多计划之中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心里的那朵理想之花还没有采撷下。愁绪油然而生,像是漫漫夜空里的流星,在满天繁星的映衬下划出一道痕。
不知不觉中,东方的天空显得麻麻亮,我知道,这是太阳无与伦比的光芒,万物向太阳。不一会儿,太阳探出了火一般的头向广阔的蔚蓝的天空冉冉升起,等到太阳完全显示在我的眼睛里时,它是那么得大、那么得红,可谓红彤彤的大火球一般。景象极其壮观,大地被映照的红红的,犹如红色花海一般摇曳升腾。列车向南行进,很多旅客都拥到窗口观赏这美轮美奂的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色,嘴里咕咕哝哝地说着不大听得懂的南方方言,时不时听懂几个词——戈壁披彩、山如刀刃、炊烟孤直、鸡鸣狗吠。我对面有一位摄影爱好者正在拍摄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咔嚓咔嚓不知道多少下。他兴头正起,口里即兴吟打油诗一首:
河西一带看朝霞,戈壁滩上太阳花。
一车旅客寄乡情,游子盼着早归家。
这时列车上的广播响起,播报了列车即将到达嘉峪关站。我的第一反应是嘉峪关的长城,虽然有过一次到访,清晰记得那时的嘉峪关被积雪覆盖着,由于仓促,没能细细游赏,为此我稍感遗憾。嘉峪关还能看到很多的积雪,不由得,如同我身临其境地再一次登上了嘉峪关长城,登高远眺,脑子里浮现出:天下雄关雪渐深,山似英雄水美人。那是抹不掉的记忆。
列车的轰鸣声把我带出嘉峪关,吃完早饭彻夜未合一眼的我打了个盹。倦乏袭来,我躺在我的铺上很快就睡着了。我到甘谷站了,背上行李,走出车站,面前的一幕,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熟悉,车站广场的四周,密密匝匝的小卖铺、饭店和茶馆。其中一个茶馆是我光顾过几回的“渭北小茶馆”,老板正是我们北山人,有过几次接触,他的两个脸蛋蛋像秋天的苹果,红丢丢的很是亲切,这是我们北山老百姓的共有肤色,看到他就像看到自己的乡亲一样,久违的乡容映入眼帘、乡音灌入耳朵。我照例熬上一罐茶,放入几块冰糖,再买一个油饼子。醇香味美,这是恒久不变的本土味道。可能是由于太过香甜,我的嘴开始吧唧吧唧地搅醒了梦中的我。醒来一看,我竟然睡了四个小时,列车已过武威。
我脖子伸向窗户,看到的山是那么高,我就知道这里是天祝藏族自治县。列车经过村庄,冰天雪地的,明显能感觉到这里的冷,鲜有村民在路上走,看到一个胖嘟嘟的女人头上裹着一个将脸也包住的灰色头巾,这正是为了驱寒。身上穿着臃肿的麻布棉袄,厚厚的这东西我也穿过,看着丑,但是保暖。
列车进入兰州市境地,黄河浩浩荡荡堂而皇之地穿过兰州,仿佛听到黄河奔涌的汩汩声音,兰州人亲切地称她为母亲河。兰州的四季分明,非常适合宜居。我曾有过一个梦想,那就是生活、工作在兰州市,我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和美食特产,早上一碗热腾腾的有浓郁麦香味的兰州牛肉面,肚子吃的饱饱的,一天就有了用不完的劲,无论从事何种工作的人都喜欢它。可惜我无福消受,阴差阳错的未能在这里扎根。
列车继续向东南方向开进,山还是那些山,河还是那些河,村还是那些村。越发熟悉的样子就越发临近家乡。非要说点不同,那便是门——贴上了鲜红的春联、威仪的门神,大红的灯笼儿高高挂。路途里洋溢着年的味道。我的心里涟起一缕乡情之水,悠悠的在我心头荡漾,荡起的是家乡的年味。这个味正是大年初一挨家挨户拜年的味儿,亲房家的凑在一起去另一个亲房家拜年,三五成群,络绎不绝。给老人拜年,给娃娃发糖。正月初一的早上除了吃上一年都舍不得吃的佳肴之外都在忙这个事儿,这是我最深刻的甜甜的记忆。
列车经过武山县就会很快进入甘谷境内,在列车上首先看到的是渭河,又名玉河,养育了一代代甘谷人,渭河是黄河最大的支流,水的流速很慢很浑浊,黄色是他的主要颜色。临近渭水的庄稼人的地都依赖渭河灌溉,是它带给渭水人家的食粮。它两侧的堤坝修的很整洁漂亮,堤坝变成了大马路,车水马龙。当离甘谷县城更近时,火车轨道和渭河平行,渭河的两侧都是密密匝匝的庄院,熙熙攘攘的都在置办年货,人声鼎沸。路途上的村貌有了很大的变化,多数的土墼子房变成了砖房,立起了小洋楼。村里的小卧车也更多了,明显地感受到生活质量的提高,这得益于我们伟大的时代。
我老家的房子在前年的时候,还是用土墼子垒的墙,横椽竖檩盖的顶,上边砌上灰青瓦。尽管它看上去丑陋,但是这样的房子有个其他房子都没有的好处,那就是冬暖夏凉。每间房里有一个炕,冬天坐在炕上是又暖和又舒服的地方。记得在小时候,冬天家里来客人,都会说请上炕,因为坐在炕上,那算是最热情的招待了。
我千丝万缕般的思乡之情终于有了着落,我下了火车,走出甘谷车站。一出站,我就左顾右盼地看广场的变化,果然,四周的以前的东西都被拆了,“渭北小茶馆”也未能逃脱被拆的命运。政府要做一个崭新的合乎时代的高楼大厦林立的大手笔。其实啊!我们还是喜欢以前的样子,感觉那里有自己身影,这样一拆,什么都没了,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为了尽快见到父母亲,我招来一个的士。去往老家的是一条乡路,这条路还是老样子,只不过由砂石路变成了水泥路,车的速度自然是提上去了,路两侧的洋槐树疾速地向后流过,掠影拢成密密麻麻的一堵冬天凋零的干枯的树墙,遮住树后面的田地河流。进村后,路上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清晰地知道该称呼什么?是爷爷、奶奶、叔叔和阿姨,他们的脸上多了几道褶,鬓发也变得白了很多。乡音在耳畔萦绕,那么的熟悉,那么的热情。每家的人们都在忙乎着,有的准备迎接先人,有的正在打扫卫生,有的逗孩子玩耍。我还看到了很多在外打拼的熟悉的面孔,四面八方的他们同我一样也回到家乡。好几个城里来的儿童们放着城里不能放的鞭炮和炮仗,哔哔剥剥迎接新春的到来。我想着,今年村里的年味必然浓,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很快到了我家的门口,付了打的钱,我急切地下车。看到我的父母矗立在门口等我,目光里聚集了太多的想念,脸上笑盈盈的。我赶紧大声说:“爸妈,我回来啦!”父母一气同声地说:“回来好啊!好!”父母的面容更加苍老了,腰腿也不利索了,岁月无情地带走了他们健朗的骨头和紧绷的皮肤。面容清癯暗淡,两眼眍瞜发青,面颊凹陷紫青,撑起孱弱的身体等待儿子的回来,弯着腰的个子似乎都矮了。穿着老旧的棉衣裳,我知道,他们二老为了我,都舍不得吃穿。一股酸楚骤然涌上心头,翻覆直捣痛处,我的眼里不由地噙满了泪花,我强忍着,不想在此刻,父母本来高兴的眼睛因我也含上泪珠。我有点不敢正视他们的脸,可是我无法抹去眼角的泪水涔涔地溢出。干脆放开吧!把激动化为泪水,酸楚化为拥抱。我从来没有给父母给过拥抱,旋即我决定,为了表达他们对我的伟大的恩情,我上前紧紧抱住父母。在他们二老的怀抱里是那么的温暖又安然,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往下翻滚,心里反而畅快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