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倪霞的头像

倪霞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10/03
分享

敦煌,那个不可忽略的通山人

敦煌,那个不可忽略的通山人

倪霞

一、寻找

驱车前往闯王镇汪家畈,寻访汪宗翰故居。在刷黑的柏油公路左侧路边,有一栋杂木丛生,荒草凄凄,因多年无人看管,破败不堪的老屋。老屋断垣残壁,屋前屋后的荒凉,与对面宽阔的田畈和四周一幢幢农舍华屋极不相衬。

走近细看,青砖灰瓦,面阔五间,高高昂起鳞次栉比的屋檐挑墀,彩绘墀头,仿佛诉说老屋曾经的辉煌。一进五重的布局,石帘大门光洁润滑,仆人进出的耳石侧门呈半圆状。大门两侧墙壁上,左右各一个栓马石,一侧镂刻宝剑花纹,一侧镂刻毛笔祥云。两个栓马石的上方,各有一个内园外方古钱样石窗,精致唯美。每一细微处,都能体现当年建屋的匠心和主人的身份来。

石帘大门的门楣上,有四个墨迹已经模糊的字,经与汪氏文化相结合,得出是“业振龙溪”。“业振龙溪”是汪姓姓氏门楼字号,典出汪姓祖人从江西湄溪迁入此地,而此地俗语“游龙”,故而有双重意义。

老屋占地面积大约500多平方米,从垮塌处豪华雕饰仍能看到当年辉煌过,热闹过,人气旺盛过。站在老屋前长满杂草的空场上,村人介绍,这空场本是老屋的正堂,抗战时期,这里驻扎过国民政府一支师建制的游击队,当时通山县城被日军占领,这里又做过抗日县政府,才被日军焚烧。土改年间,部分房屋分给了当地居民居住。历史戏剧性轮回,直到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老屋的第四代孙出钱从各屋主的手里把老屋买了回来。虽然老屋回到屋主后人手里,远在外地的后人因无暇顾及,门上一把锁,一锁便是几十年无人问津,最后在风雨飘摇中日渐老去。

此次,我们随屋主人汪宗翰的第五代孙汪汉斌一起,在远亲的引领下才找到老屋。找不到钥匙,破木门的锁是汪汉斌用石块砸开的。砸开的瞬间,一股凉气袭来,与冬日暖阳混合交汇,这一交汇,历史重门大开,一段破落残缺的过往展现在我们眼前。

大伙让汪汉斌先进屋,我们尾随汪宗翰的第五代孙,踏进曾经有汪宗翰生活起居的空间里,踩在瓦砾声声,却千百年不变的土地上。屋内随处是瓦砾和断梁腐柱,高处的砖瓦与大小雕画横梁,挤挤挨挨,随时有掉下来的危险。墙壁上残留有“打土豪分田地”等带着时代烙印的标语。这一切,仿佛一位风烛残年老人,颤微微地用木棍强撑一息尚存之气。

从老屋出来,直接上到后山。按汪氏家谱记有“葬住屋上首月梳形地,辰戌兼异乾向有碑。”丛林里一座杂草丛生,碑残冢荒的坟茔出现在眼前,有引路老人介绍,坟前曾有大石碑记着墓主人的“墓志铭”(今不存),墓志铭后才是墓碑,共有三门。主碑门找到,刻着:“清点吏部主政赐进士出生诰授朝义大夫贡考汪公官声宗翰府君寿成,汪母方氏寿域佳城”。此墓此碑存在,以及汪氏家谱记载,足以证明汪宗翰为官时和告老还乡后的事实。

那么,墓碑主人汪宗翰生前又有怎样的故事呢?随后,我将一一道来……

二、缘起

那是2001年,我独行西北,在敦煌购买了刘诗平、孟宪实著的《敦煌百年》一书,读到第20页时,有一段文字击中了我,让我半天呆在那里,如梦又似幻:

……王道士发现藏经洞的那年,敦煌县令是严泽。一年后由湖南沅江人氏邬绪棣接任。敦煌的地方官员和士绅有许多人接受过王道士的经卷赠品,有的施主也得到过。有位名叫严金清的人,早在藏经洞发现的那一年,就从莫高窟得到了一幅观音菩萨画像。两位县令是否也拥有藏经洞的藏品,没有留下文字记载,所以也就不得而知。1902年3月,汪宗翰出任敦煌县县令。汪县令很快得到了王道士送来的经卷和绢画。汪宗翰,字栗庵,湖北通山人,与王道士算是“老乡”。汪宗翰谙熟历史文化,在敦煌县令任上,曾搜集过当地的一些汉简。汪不愧为光绪十六年(1890)的进士,当他见到王道士送来的经卷后,立即判断出了这些经卷的不同一般,他同样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只是在1903年冬天,将这一消息写信告诉了兰州的甘肃学政叶昌炽。

读完这段文字,除了呆立许久,我很快写下《敦煌感伤》一文,并发表在当时直属通山县委宣传部管辖的通山报上,引起通山读者的惊讶。原来,敦煌藏经洞发现时,竟然有一位通山人在任的县令,令大家唏嘘不已。沧桑浩瀚的敦煌史上,汪县令是淹没在历史尘埃里鲜为人知的角色,他甚至不及王道士的名气,毕竟王道士背负的骂名和沉重更多,而这位当朝县令,在他之前,有多位县令也得到过经卷,唯有他,以体制官员的身份,以上书的形式,向朝廷官员汇报了这惊天动地的大发现。然而,清朝政府的腐败和麻木,一样没有引起重视,百年敦煌,成了中华民族苦难心灵的历程!

2009年写《一蓑风雨百年情》,是读过《敦煌感伤》的朋友,在闯王镇芭蕉湾发现了汪县令送给姑母80寿辰的牌匾;2010年再写《用文字带你回家乡》,那时没有更详实的资料去了解更多的汪县令,只听人说他出任敦煌县令后没有回过故乡,写这一篇时我甚至伤感流泪,总感觉有一双忧郁的眼在天上看着我;后来的这些年,虽然断断续续写过不少关于他的文字,但终因对汪宗翰本人及其他经历的无知,也没有看到相关的历史文献资料,总是在猜想和感叹之间随缘而遇。

直到2012年随省作协采风团再次到敦煌,和一位同行的老师说起当年藏经洞发现时有位通山人在敦煌任县令的故事。一年以后,竟然无意得知汪宗翰的第五代孙是这位老师的同学,缘份虽然有些戏剧性,但终究让我有了拨云见日的惊喜,于是有了2013年汪汉斌回通山寻找祖人,看到汪宗翰当年亲自主持建造的老屋,老屋深处,再次挖掘出汪宗翰少年时期的故事……

三、溯源

汪宗翰的母亲叫巧姑娘,为什么叫巧姑娘,这里边有传奇故事。巧姑娘出生时,已是家里的第八个女儿,这个女儿的出生,为已经生出七个女儿未盼来儿子的母亲痛心和不齿,便狠心用双手把女儿掐死。就在山上挖好了坑埋葬这个不幸生命的那一刻,已经没有呼吸的女婴突然哭出声来。于是,这个不招人喜欢的生命顽强地活了下来,取名为巧姑娘。

巧姑娘长大后嫁给汪宗翰的父亲,育有三个儿子。汪父是生意人,以贩卖茶叶苎麻挣得一份不薄的家业,经常走南闯北的父亲,因为生意上的事,有段时日在上海住了一年之久,和江边上的一位寡妇相好同居,并承诺将来有一天要带她回老家做二房。在汪父离开上海回老家时,寡妇变卖部分家产,贴补汪父把生意做大。可是,汪父回老家后却再也没有回到上海,更难兑现当初的承诺。面对男人的一去不返,寡妇在悲愤交加中,一索悬梁结束了性命。

后来,寡妇的屋子开始闹鬼,没人敢住。传说一位来自湖北通山的水客(跑码头的生意人),因不怕鬼而住进了寡妇的屋子,迷糊中做一梦,梦见一女子问他是否是湖北通山人,是否知道有个叫汪家畈的地方,并让他带她回汪家畈。水客问如何带她,女子说,只要上船下码头时叫一声她的名字即可,并以一枚金钗致谢。水客醒来,看到桌上真有一枚金钗。水客在回家的路上,只要遇到上船过码头,便叫一声女子的名字,直至到当年的宝石乡汪家畈。

奇怪的事发生了!汪宗翰一兄一弟不明原因暴死,父亲一夜之间半疯半癫。面对致命打击,巧姑娘痛问丈夫是否做了恶事。在汪父去世前,突然清醒地把妻子和儿子汪宗翰叫到身边,告诉妻儿他曾经在上海的那段因缘,并要妻子答应,不但要教育儿子为人正派好好读书诸恶不做,同时要她把儿子写给(过继)上海那位女子为儿子,给她名份,说两个儿子的离世就是遭的报应。

丈夫去世后,巧姑娘带着儿子,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用尽全力供养儿子汪宗翰读书。汪宗翰不负母望,用心苦读,而且读书天份很高。夏天为了躲避蚊子的叮咬,把双脚泡在水桶里读书;冬天为了节约柴火和避寒,常常到对面山上宋朝建的一座叫“云梯寺”的寺庙用功学习。传说汪宗翰记忆力超强,看人卖肉,谁买了几斤几两,一头猪卖了多少客,共卖出多少肉,收银钱多少,他都能一一背得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光绪十六年(1890),汪宗翰考取了进士。巧姑娘教子有方和汪宗翰苦读的故事,在当地,至今被传为佳话。

四、后来

《汪氏宗谱》有关汪宗翰的文字记载这样写道:会相,润公次子。字步武,号栗庵,原名耀祖,更名宗翰,晚年自号垅溪,又号退思老人。十九岁冠县军,入邑庠。光绪已卯科举人,拣选知县,已丑科大挑二等,以教职用。庚寅科会试,中九十二名进士,钦点主事,剑(佥)分吏部稽勋司兼考公(功)司行走。在部供职三年,改归截取,选甘肃镇原县知县,加同知县(衔)。辛丑,入内廉(入充甘肃)同考官,调补敦煌县知县,壬寅三月到任。甲辰,大计卓异,赏戴花翔。丙午二月交卸,晋省充法政学堂教务长差。戊申,调署华亭县事,又调补张掖,改选口口。在任十数年,行无川费,大府筹款口之,至汉毕(中)。民国军起,绕道回籍,求读门不问外事,年六十有七矣。生于道光二十五年乙已七月二十九日辰时,殁于民国九年庚申六月二十七日卯时。葬住屋上首月梳形地,辰戌兼异乾向,有碑。娶方氏,生子一,维覃,煌。生女一,早殇。复娶余氏。

短短几百字,攘刮了汪宗翰不平凡的一生。

湖北通山《汪氏宗谱·忠孝堂》民国丁丑年重修本”里,有汪任敦煌县令时,民众写给他的信,相当于现在的“感谢信”,落款是“敦煌合邑士民同妻首拜”……壬寅,调补敦煌。甫下车,适东乡水溢,方百里皆成泽国,饥民待哺,请赈未遂。公乃自捐巨款,代筹生计,以苏民困;造堤梁,修社仓,以兴民利;设义塾、建书院、以牖民智。教化大行,风俗丕变。岁癸卯,邻邑苦蝗,公祷于天,蝗越境而飞,群鸦逐其后,遂不为灾,人咸谓有神功助。敦民颂以‘胸罗星海,心印月泉;慈同千佛,春度两关’。及‘乐只君子,寿考不忘’牌、伞……”洋洋洒洒的千字碑文,落款为“翰林院编修年如弟莲溪吴怀清拜撰。前清岁贡生门人舒祖芬篆额。大冶司法官外孙成清琴书丹”。

汪宗翰67岁告老还乡时,90岁的老母还在,当67岁的儿子在堂上拜娘亲时,受拜后的娘亲竟安详离世。告老回家的汪宗翰,开始在家乡建祠堂办私塾,众筹建横石大桥便利民众,尽一个读书人的所能,做一个为官者的责任。他家老屋,也是那时所建。近年,汪氏宗祠重建时,仍然用的是汪宗翰当年所拟的对联:绿水环门锦涨潭花三月暖,丹炉列嶂香飘烟树五云高。

近日,再次走进汪宗翰故居。这个规模宏大的晚清建筑,除门楼尚在,其它部分在今年(2019年)春天已经轰然倒塌!从2001年到现在,前后18年,我多次写关于汪宗翰与敦煌的故事,多次和相关领导一起奔走呼吁,关于故居修复或保护。奈何时光侵蚀,风雨摧毁,远比人力来得要猛烈。站在垮塌的废墟上,仰望正门高高在上的翘檐斗拱,还有那几根横梁,老屋已然落幕,而它们,强撑着汪宗翰老屋门脸最后的尊严……

老屋不存,再次走向后山汪宗翰的墓前。荒草处,看到当年垮塌的墓碑已得到后人的修复。凑近念墓碑两侧碑刻文字,令我等嗟叹又欣慰。碑中三门中是圆型,刻有“天然月”三个大字。右侧碑门上刻的是汪宗瀚的学生贡士杨得春褒扬老师的颂词:“吾师栗庵汪夫子,性情心术,胥禀中和,鹤格龙义,……以曾子立诚,朱子主敬,奉为归宿……”左侧是杨褒扬师母的颂词:“师母之德,德叶坤贞;师母之贤,贤揽月明……庠贡门生杨得春跪言!”

学生为师于墓前书碑立传,让我感叹不已。这满满的两侧碑文,再次让我看到,汪县令门生遍布,为人为文为官为师的风雅气度。历史车轮“惊涛骇浪,卷起千堆雪”。汪宗翰在他那一朝那一世为人为官之时,做到了一个读书人的本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