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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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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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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明德洁比翼飞

慎明德洁比翼飞

——“百年统战路,同心跟党走”通山统战故事征文

◎倪霞

一个是香港中国银行职员的儿子,一个是书香门第上海的大家闺秀。1956年相遇在华中农业大学的校园里,桃花盛开时,同学们让情窦初开的他们在桃花枝前拍了一张合影,仿佛是爱神的旨意,瞬间定格了一对神仙眷侣的今生;哪怕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爱情的浪漫与美好,永远是共同面对生活的神器。通山何其幸也,这一对爱神派来的人儿,为支援新中国建设,他们在通山生活了大半辈子。86岁的女主角,依然精神饱满,思路清晰地回顾那些与共和国同担风雨的往事……

1949年,历经多年战火磨难的“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百废待兴的中国,人才犹为珍稀。为支持共产党建设新中国,许多客居他乡的游子纷纷回国,加入新中国建设大潮之中。也有爱国华侨把子女送往内地读书,特别是离广东近的香港。战乱年间,香港的中国银行为支持共产党,作出过巨大贡献,被称为起义银行。在香港中国银行工作的职员张守愚,也是爱国人士之一。守愚这个名字,透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古风,也浸渗着哲人的智慧。

就是这位叫守愚的银行职员,把自己的五个孩子都送到大陆的广东、汕尾等多地学校读书。大儿子张慎明,在汕尾读了两年中专。纷乱的年代,落后挨打的中国人,香港成了他国的殖民地,香港人过着仰人鼻息,谨小慎微的生活。守愚为儿子取名慎明,不难想象,名字里隐匿着中国人的艰难与无奈,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心翼翼。可以想见,张守愚先生要把子女送回新中国读书,除了爱国,这里一定还饱含着作为一个中国人扬眉吐气的愿景。

1956年,急需人才的国家,号召有条件的年轻人考大学,不限年龄。刚刚中专毕业不久的张慎明,考上了华中农业大学。溯源华中农业大学,还得从湖广总督张之洞说起。那是清光绪二十四年,即1898年,张之洞上书光绪皇帝,请求开办湖北省农务学堂。当时的首任教习是美国人布尔,学堂首开在武昌城宾阳门外的卓刀泉一带,后迁至武昌城北的宝积庵。辛亥革命爆发,清政府办学结束。期间历经民国和抗日战争,时停时办。解放后,1955年,华中农学院森林系并入南京林学院;1957年,华中农学院从宝积庵整体迁至武昌南湖狮子山。

在湖北这个多湖之滨,在美丽的江南之中南,张慎明邂逅了她——容貌甜美、品德高洁、出身名门、如芝兰初开一样的李德洁。

说起李德洁,还得说说她的曾祖父李祖荫和曾外祖父程颂万,两位都是清末民初的赫赫人物。李祖荫甲午中进士,上海的《故事会》曾有李祖荫智斗洋人的故事。岳麓书院的二门里有一对联“纳于大麓;藏之名山”则出自程颂万。有人评价程颂万:“程颂万不迷信权威,勇于执斧,其文胆不可谓不大。”

李德洁在大都市长大,出生名门锦衣玉食,父母只希望她在德行洁净中长大成人;她如芝兰一样有情,于都市霓虹里,散发着清雅之暗香。1956年考进华中农业大学。来自香港的张慎明,和来自上海的李德洁,在湖北武汉相遇,在大学的校园里相知相恋。从此,他们的一生,爱在湖北,情系湖北。那个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湖北有一个通通是山的通山县。

那个时代的爱是羞涩的,也是坚贞又充满了浪漫色彩的。受前苏联文化的影响,他们读着时下流行的文学作品,唱着各类苏联歌曲,享受在“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自由恋爱里,在新中国的新气息里共同成长。1958年,两个来自国际都市、从未接触过农村生活的新潮年轻人,与同学们一起下放到农村锻炼了三个月,在广阔的农村感受到了从未经历过的生活,绿色田野,袅袅炊烟,提升了爱情的质感和对生命全新的拷问。

世事无常,山河有恙。1959年开始,中国人历经一场前所未有的灾害。史称“三年自然灾害”。一对衣食无忧,从未经历过饥饿的年轻人,开始面对生命的考验。啃豆饼吃稀饭,下塘挖藕,上山采野菜……寻找一切能吃的食物,依然食不果腹。无可奈何的张慎明,决定回家,回香港。李德洁在恋恋不舍中与心上人告别,自己也乘轮船,从武汉回上海。随江水一路前行的李德洁,峡江两岸的雄伟,长江的滔滔,一路无限风光激不起她丝毫兴趣。心思锁在离别的愁绪里,她知道,此去经年,与慎明没有良晨美景了,前程爱情两茫茫。她忍痛把记满了两人相识相知相爱的日记本,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在痛心不舍中抛向了长江,想以此断掉没有了未来的爱情。

1959年的冬天来临时,校园内的李德洁行单影只,郁郁寡欢。这个学期即将就要结束了,而远在香港的慎明没有任何消息,她知道,国内的各种形势不容乐观,慎明回内地的希望几乎是渺茫的。干冷的风吹在脸上生疼,落叶被风卷起,随风飘忽,像极了李德洁沉闷压抑忽上忽下的心情。突然,听到一声叫唤由远而近“李-德-洁-”!她的心“怦”地被砸了一下。远远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跑来,脖子上红黑相间的围巾在风中跳动着。那是她亲手为慎明织的围巾,他回来了,回来了!在这个学期将要结束时,张慎明从香港回到了学校……

毕业时,张慎明坚决地对李德洁说:“在一起,不分开!”他的言词总是简单明了,像他的人一样阳光而坚定,内敛而真诚。他选择了和心爱的人一起留在内地不回香港,随组织分配工作。张慎明被分到了咸宁地区,而李德洁分到了黄冈地区。到咸宁后的张慎明,又被分到了生产第一线,通山县富水水库修建工地上。为了靠慎明近一点,李德洁放弃了在黄冈教书的岗位,要求调到阳新靠富水的某农场。那时的阳新县隶属咸宁地区。刚到那里的艰苦,是当时的他们和现代人无法想象的,住的工棚是竹子稻草和泥巴糊的,吃饭时会时不时掉个什么虫子下来。张慎明刚到富水时,有人说,这个香港仔听到吃饭敲钟时比谁都跑得快。熟悉之后,同事们才知道,因为开饭时的苍蝇太多,他每次抢在第一时间把饭打了用毛巾盖着再吃。而后来,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吃了。

这期间,大家了解到他和李德洁的情况后,富水工程指挥部的领导,看上了这个女秀才,想急于解决他们的问题,于是劝说他们先结婚,然后以家属的名义把李德洁从阳新调到了富水水库。结婚时没有特别的仪式,只是给双方的家长发了一份告知的电报。李德洁的父母回复电报说:“没有什么礼物给你们,祝你们新婚愉快。父母兄弟。”

1958年富水大坝合拢,大坝的绿化和基础设施等诸多建设需要人才管理,那时的大学生太少了,张慎明在当地,成了什么都能做的“多面手”。设计、绘图、施工以及质检等水利方面的专业知识,他都参与努力学习。常常是,这里缺人不行了“叫老张”,那个没解决“叫老张”,就连学校开设英语课没有英语老师,也是“叫老张”。他还真的利用业余时间用心教起了两年英语,一边教学生一边自己用广播听着学。青年起被人叫老张一直叫到老年。

行文至此,我会心笑了!当年富水水库的领导何其有心!以温暖的关怀,为通山留住了两位难得的人才。此刻我想说,湖北有福了,通山有福了……

张慎明和李德洁婚后在富水库区生活工作了二十多年,生下儿子张宁时,三年自然灾害还没有恢复元气。养不活儿子,只好送到上海的娘家,娘家的母亲说不敢养,实在是找点营养品太难了。香港的爷爷请上海的亲家一定要帮忙养着孙子,他负责寄奶粉。就这样,大儿子张宁一直在上海长大在上海上学读书,直到考上上海的复旦大学新闻系。

张宁毕业时,湖北这边到上海复旦大学要人才,在众多档案里看到了张宁的档案,虽然是上海户口,可父母却工作在湖北。于是找张宁谈话,张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湖北。外婆舅舅一家哗然纠结了,说这个家伙神经了,放弃上海户口要到湖北。张宁分到湖北,工作在长江日报一直到退休。这一家人,香港与上海的结合,却与湖北有解不开的情缘。

送走大儿子张宁后,夫妻俩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文革时期,李德洁当过果园生产队的队长,张慎明依然是那个不多言词只认做事的“老张”。期间,张慎明有十七年没有回香港看望父母。之前,他在大陆和香港之间来去是自由的,特殊年代这个自由受阻了。他忍着对父母的思念,与李德洁相依为命。好在单位的同事和山里库区的村民善良纯朴,从来没有把他们当“臭老九”,而是放在心中敬重的知识分子。文革过后,国家允许港澳同胞回家,而张慎明,办好所有手续到武汉住了几天后,依然回到了富水库区回到妻儿的身边,他再一次选择了留在通山。

远在上海的大儿子七岁那年,他们生下了次子张宇,然后响应“计划生育”的号召,再也没有要孩子了。张宇在通山富水湖边长大,大学毕业后工作在通山县电力局,留在父母身边,做了一个纯纯粹粹的通山人。

李德洁在1984年初任富水水管局副局长,1985年,张慎明调往咸宁地区水利局工作。1985年,咸宁地区组织部门找李德洁谈话,调她出任通山县科技副县长分管库区。她连续三天跑到组织部门表明她不愿意,说自己干不了这个当不了官。相关领导说,你不是当过果园生产队的队长吗,还在富水水库带过几年知青吗?其实这次就是让你去通山县当一个大生产队长,管你熟悉的业务。这样她才答应下来,再一次放弃了离开通山的机会。那些年,通山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干工作卖力得堪比男人的女副县长,下乡工作总是一待就是几日几夜,期间还是全国妇联五届执委会委员,参加了中国妇女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她任副县长时,小儿子照顾不过来,张慎明为支持爱人的工作,为照管儿子从地区调到通山工作,一直到1992年病退后,才回香港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日子,他帮通山县做了不少侨民工作,为通山的改革开放暗暗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好事。

此刻,我依然想说,湖北有福了,通山有福了。

走进李德洁老人的家,入眼皆是干净整洁,一丝不苟;蕾丝桌布,阳台花草,明艳沙发,温暖抱枕;一几一案,一橱一椅,皆在细节中透着浪漫气息。不禁让我感叹,上海大家闺秀的情调,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她,哪怕如今八十有六了,言谈举止和活跃的思维,都是对生活爱与执著永不放弃的底色。老人家的语言天赋也非常了得,粤语、潮汕话、上海话、武汉话、通山话……样样能说,还很标准。

老人说,那时候,我们这代人的思想,一心只为国家,希望国家早日强大起来,自己吃点苦根本不算什么。而孩子他爸,除了希望国家好自己能吃苦,还有不被外人知的乐观主义和绅士精神。平常他在家里抽烟,要把头伸到窗户外边去。八十年代到县城看电影,电影院里的人随意抽烟,我让他也抽,他就是不肯抽,实在忍不得了就等休场时到外边去抽。在家里,他进厨房做菜,我收拾房间,他做菜时,怎么也不让我进厨房,说不需要两个人都吸油烟。每当菜做好,他会端着菜看着我说:“放音乐”。那个时候一定要有音乐响起,哪怕是在库区的那些年,再艰难,他也要保持着生活上和精神上的浪漫。

老人又说,他走得很突然,2020年8月15日,突然走了,我接受不了。料理好后事,去武汉大儿子家和上海娘家住了将近半年,半年里儿子把房子重新装修,也是怕我睹物思人。我把我们在一起的第一次合影和最后一次合影洗了放在房间里,随时可见,就像他从未离开过我一样。他这个人就像他写的汉字一样,方方正正,一丝不苟,清清楚楚,中规中矩,就连做病号都让病友和医生喜欢。老人说这些时,依然带着笑容。

老人和儿子们商量,把老伴葬在武汉汉阳的扁担山,武汉是他们相识相爱的起点,最终,也是他们共同归去的终点。听完老人的话,全身心受到洗礼一样充满了敬意。不禁感叹,张慎明的一生,在内心深处,始终恪守自己的同时也保持着一份对别人的尊重,以及不与人同流合污的高贵。

当我问她在通山一辈子,后悔吗?她说不后悔,大自然太美了。又说,我们那批人,都没有后悔过,因为所学专业就是用来为人民服务的,是思想境界所决定的。未了,她又加了一句:“之所以,我们在最艰苦的时候都能保持着向好的状态走过来,还有爱情的力量!”

86岁的老人,一句“爱情的力量”,让我这个晚辈唏嘘不已!除了心生敬畏,更多的是羡慕。这样的爱情,是需要上天恩赐的。他们的爱情,见证着时代的变迁,见证着祖国从积贫积弱到命运多舛到国富民强,何其珍贵也!他们用比翼双飞爱的方式,爱人爱己爱祖国爱通山,为新中国的建设作出了毕生的奉献……

2022年11月16日于玉竹楼·子谦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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