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地走。
那年,也是初夏的五月,天桥坡上遍种着合欢,叶片合闭的傍晚,我遇到风令子。来不及多说,他匆匆地要去看店,我匆匆地要去听课。打个招呼就各奔东西。心里想,等哪天闲下来,我们好好聊聊诗歌。合欢花,粉红,绒花,浪漫地飘落在天桥的方砖地上。
谁能想到,这一别,就至今。
我们有一场令许多人记得的文学旅行,22岁,两人一同徒步晋陕黄河。从风陵渡开始,逆河而上,60余天后,在临县克虎寨靠岸,回返。
谁的坟墓,风的坟墓,坟墓的渡口
死亡和新生,彼岸与未知,风陵渡
汹涌的水,一只货船,载着杂物
载着我朝圣的灵魂,我想逃离
就在晨光中,命运呈出裸袒的形式
河流,缓缓地,向东,向文明而去
——选自诗作《黄河日记》(原载《星星》2009年9月号)
凤陵渡,蒲州古渡、西厢、黄河铁牛……正是小麦收割的时季,金黄的稻束,站立在原野上;油菜花,在晋南的田野里开出星空般的天真,而解湖,宁静地守着旁边的铁路。野乡野地,土厚民淳,我们一路向北,七郎窝里手推车拉水,龙门与驻桥战士联欢,乡宁的响马,柳林的民歌手……在军渡的石板街道上,我读到黑人休士谈河流,那深沉的,如同历史一样的河流。那些夜雨,灌注着文学的浆液,在旅途上燃起绿色的火焰。
匆匆那些年。我们匆匆走着,人生,荡开大河般无限的前路。我和风令子一直没有重新谈起过这次旅行,一直渴望着谈一次。只有一年,我乘火车,忽然看见他,我在车上,他在车下,看见时,车已启动,彼此喊着对方的名字,一任火车驶离站台,成为没有设置送别的一次送别。也是最近些年,通讯高速发展,而我们,一直在没有通讯的失联中。
他从上海复旦读书之后,开始生意,从小烟摊做起,小店,一排店,工程,房产,而我远离了家乡,销声匿迹般辗转求学。匆匆地走,我们只是心里一直深藏着友情,深藏着文学的绿火,也深藏着黄河的秘密。
今年春节后我去参加一个文学活动,席间,忽然有人问我,风令子现在你还有联系吗?我一时征住,黄河的苍莽原来从没有在我心底消失过。
上周一个深夜,电话打来,接听,是风令子!我寻找他,终于叫他寻找到我。人,可以这样长时间地远别!
我们聊了很多,居然聊电视纪录片的制作。他说,他正打算到北京,到时候,一起喝一场小酒。
但是,我们还是没有聊起那次旅行,那次影响了我一生的旅行。黄河太沉重,可能,我们还没有理清它的咆哮与叮咛。进尔想,甚至有些人,穷其一生也不能理清黄河的沉重!
电话里他说正在给新居的橱柜刷漆,他发来照片问我,说色彩原来这样多,这样鲜艳,都不知道该选哪一种了。看着照片,我对远地的他电话说,这不是油漆,是油画。
那一刻,我分明想说,黄河也是彩色的,原来就有着无限多的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