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一场洪水刚刚退去。在亲历这场洪灾之后,我终于有了诗歌阅读的时间。
对于每一个诗歌阅读者,遇见一首好诗,总是很欣喜的。如果诗作者是身边的人,是关系很密切的诗友,这种欣喜会成倍地漫溢。显亮兄弟的《致飞翔者》就是属于让我欣喜会成倍地漫溢的这种。
这首诗是一首配图诗。图片很简单,一只蜻蜓停驻在一本书上。书名是《圣经(新赞美诗)》,封面是荷叶的绿,桌面是纯洁的白。
同样一张图片,在不同的诗人眼里,一定有不同的视觉呈现。 一张图片可以引起诗人哪些情感流动,哪一个点成为诗人情感发散的内核源?进入文本时间,我们不难看出,是图片中的蜻蜓激发了诗人创作这首诗的灵感,并最终形于言、成于诗。
蜻蜓,是世界上眼睛最多的昆虫,视力极好,而且还能向上、向下、向前、向后看而不必转头。成虫有两对等长的窄而透明的翅,飞翔能力很强。视力极好和飞翔能力很强,蜻蜓这两大特性,引着诗人进入独立的思考空间,从而进入自己的写作状态。
惯于滑翔,惯于戏谑风雨
惯于在黑暗聚拢之前
舞动最后的光影
惯于在陡峭的荷尖
睁圆黑色的大眼,审视一池繁华
诗人首先从自己对于蜻蜓的了解出发,用四个“惯于”突出了蜻蜓的视力和飞翔能力的两大特性。但一个好的诗人,总会进入事物的深处,一定不会停留于叙述蜻蜓特性的表面。诗人在描写蜻蜓“滑翔”、“戏谑风雨”、“舞动最后的光影”这些动作时,强调了“风雨”、“在黑暗聚拢之前”、“陡峭的荷尖”这些背景。正是这些背景,让蜻蜓的惯性动作产生了诗意,赋予“飞翔”更多的意义。
人生路上,不可能惠风和畅、一帆风顺的,总有风雨不经意出现在哪一段路上。其实,我们身处的尘世,何处没有风雨,尘世哪一条路不是陡峭的?环顾四周,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这些风雨、这些陡峭,一直都在。面对风雨,有些人“躲进小楼成一统”,有的人迎着风雨继续在走。诗人以“戏谑”调侃风雨,这不是玩世不恭,在我看来,恰恰是一种淡定,一种自信,也是一分睿智。这种淡定、自信和睿智,当然得益于视力极好的“黑色的大眼”,而这种“黑色的大眼”是“睁”着的,处于“睁圆”的状态。
一个有思想的人,总是醒着的。只有醒着,才能看清“一池繁华”的内部。
顺着诗人的情绪,再看蜻蜓。蜻蜓,是“天生的飞翔者”,这种个体感受,与读者达到认识上的默契。这就有了深入的前提,接下来,诗人和开篇一样,坚持隐喻,借助“蜻蜓”这一意象,以微妙的暗示获取可能多的意蕴。
天生的飞翔者,拒绝肉身沉重
以风磨出两柄飞刀
划破尘世重重蛛网
廖廖三句,“依靠具象词与抽象词的巧妙嵌合,即有意将抽象词与具象词搭配,构成一种既具体又模糊的虚实相交的境界,从而给读者提供追寻诗人个体感受的信息”(周航《词语里潜隐的肉体生死和精神痛楚》)。“飞翔”与“肉身沉重”,“风”与“飞刀”一样的翅膀,梦想与“尘世重重蛛网”,这种强烈的对比,很好地形成了诗歌张力。
节奏是诗的生命。节奏对诗歌来说特别重要,就象大海有潮汐,一年有四季,人有一定的脉搏一样。当然节奏不应是种空洞的声音,内容也是很重要的。在呈现蜻蜓的“飞翔”之后,诗人转锋到蜻蜓的歇息,节奏上的一张一弛,收放自如,敲打出诗歌内在的韵律,尽管现代汉诗不强调押韵。
一小片绿,浮上木质的灰
唱诗之声,起于青萍之末
试图叫停歧路的雨水
诗人回到图片本身,也回到蜻蜓本身。“一小片绿,浮上木质的灰”,是图片给诗人的视觉影像,“一小片绿”就是《圣经》这本书,“木质的灰”就是停驻在《圣经》绿色封面上的蜻蜓了。但因为有“唱诗之声,起于青萍之末/试图叫停歧路的雨水”,蜻蜓有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和思想趋向。正是这种“试图叫停歧路的雨水”的思想动态,诗歌意境就远远超过了现场呈现。这种歇息仿佛是静态的,像诗人眼里平静的江水。雨水怎能叫停就停?其实,还有更多的暗流在内心涌动,而且是激流。
翅膀稳住身形,纤细之足
以瘦金体签下生死之约
诗人写蜻蜓,“纤细之足”和“瘦金体”,这一最为贴切的比喻,融入诗人自己的某种感情色彩,并展示出一个特定的艺术气质。这种展示,不是刻意的,是自然而然的,没有半点雕琢的痕迹。我知道,诗人显亮是一个书法爱好者,这里用书法名词,也从另一方面显示出,要成为一个好诗人,要具备更多的知识。
当然,诗人强调的是,首先要“翅膀稳住身形”,才能践行“生死之约”。而怎样稳住,诗人给了我们一种精神指向,那就是青萍之禅意,《圣经》之内涵。
每一个生活在这个尘世的人,何尝不要学会稳住自己的内心呢?
欣赏滑翔与稳住。亲历一场洪灾之后,读友人《致飞翔者》,一种欣喜还在漫溢。
2016年7月18日
附:《致飞翔者》
致飞翔者
朱显亮
惯于滑翔,惯于戏谑风雨
惯于在黑暗聚拢之前
舞动最后的光影
惯于在陡峭的荷尖
睁圆黑色的大眼,审视一池繁华
天生的飞翔者,拒绝肉身沉重
以风磨出两柄飞刀
划破尘世重重蛛网
一小片绿,浮上木质的灰
唱诗之声,起于青萍之末
试图叫停歧路的雨水
翅膀稳住身形,纤细之足
以瘦金体签下生死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