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七八年前的冬天,为了让自己从懈怠中挣脱出来,我差不多每天早晨五点半就起床,不到六点就逼着自己到小区附近的盈园广场去活动。盈园广场面积比较大,运动器械也比较齐全,周围许多居民都到那里晨练。那么多人一起活动,对于尚未养成锻炼习惯的我来说,是一种无形的鼓励,虽然他们未必意识到。
有一天早晨,我做完仰卧起坐后直接仰躺在器械上休息,忽然看到头顶上方一张细如发丝的黑色的网,那是一棵树冠枝条呈伞状伸展的树的细密的枝丫。透过这张网再向上看,原本沉闷的灰蓝色天空即刻变得精致起来,很耐看。这发现让我很欣喜,赶紧起来仔细打量这棵树,树干有五米多高,胸径约三十厘米,树上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一根根粗细有致的枝丫,像是特意打造的造型。再仔细看看,周围有五六棵这样的树,只是这一棵碰巧进入了我的视野。
我对植物有天生的敏感和亲近感,我喜欢花草树木那千姿百态又低调安静的生命的气息,所以每当发现新的植物,总想探究一下。而在我眼前的这是什么树?我不认识。当时跟周围的人不熟悉,也没好意思去问别人,但是疑惑就这样种下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次做完仰卧起坐,我都会躺在器械上看一会儿那棵树的树梢所装饰的那一小片精致的天空,这给单调的冬天带来一丝乐趣。我也试图想通过自己的观察来确认这棵树的身份,——可是这个季节,仅从树皮及光秃的枝丫想确认它,就如同只看一双陌生的手来确认一个人一样,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一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我的胸肌和腹肌都开始初具规模,可关于这棵树的疑惑还没有解开。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的时候,这棵树也跟着苏醒。先是枝头鼓起一个个小米粒大的苞芽,继而这一个个苞芽又吐出柔嫩的叶片。树很高,从地面上看不分明叶片的形状,只看到一片嫩绿,感觉有点像榆树,但不确定。
慢慢地,树叶长大了,是一种很舒服的绿色,叶片不大,但形状很好看,跟榆叶相似,但我查过资料,肯定不是榆树,也肯定不是常见的国槐和美国白腊之类的树。
那会是什么树呢?
我几乎天天与它相见,却又不知它到底是啥,它谜一样的存在着,让我感到有些好奇又有些沉闷。问身边一些晨练的人,结果不是不认识,就是错得太离谱,很少有人关注这么一棵不起眼的树,这愈发显得它神秘莫测,好奇心如发芽的种子一样,在我的脑子里默默地成长着。
气温越来越高,春色也越来越浓,透过这棵树细密的卵形披针型叶片,可以看到一些状如小米粒的浅绿色的小花夹在绿叶中间,没有一点艳丽的色彩,也没有一点诱人的姿态,朴素健壮淡雅,如同一位恬静羞涩的素妆少女,又像一个阳光安静的青春少年。既没有硕大的叶,也没有艳丽的花,更没有美味的果,吸引我的只有它一如既往的安静和让人赏心悦目的枝叶。
我开始留心一些关于树木的资料,试图根据这棵树的生物特性来查找它的来源。只是对于一个没有系统植物学知识的工科人来说,这种办法无异于大海捞针。最终,按我的能力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是一棵不是榆树的榆科植物,再细分就无能为力了。
由冬及春,由春至夏,由夏到秋,我晨练的习惯已经养成,近一年的时间里,我差不多每天早晨都到这棵树下活动,每天都会端详它一阵,看着它一天天枝繁叶茂,绿意盎然,但却一直不知它的身份。我不知道,当我每天用欣赏的眼光好奇地端详它的时候,它是一种什么心态,遗憾?鼓励?还是暗自得意?你到底是啥树啊?园林人员怎么不在树上挂个标识牌,是咱俩缘分没到,不想让我认识你么?
仲秋时节,天气渐渐凉了,它的叶子慢慢地由翠绿变成暗红,绿得安静,红得也安静。那一年十月,我去江苏常熟开会间隙去爬虞山,上山的时候,一棵树干爬满青藤的古树吸引了我,树干矮处的几片叶子让我兴奋不已:这分明就是我几乎天天相见却又不知其名的那棵树的叶子!再看看树干上钉的小牌子:榉树,榆科,榉属。树龄100年。
我惊喜异常!赶紧去查百度。
榉树,落叶乔木,高达25米,胸径可达一米。树冠倒卵状伞形。树干通直,一年生枝密生柔毛。叶椭圆状卵形,先端渐尖,基部宽楔形近圆,桃形锯齿排列整齐……
原来我天天见到的,是榉树,不过只能算一棵少年榉树,眼前的这棵应该算是它的太爷爷了,看来这一家的基因很棒,老少都很好看,且长寿。
谜就这样解开了,我顿觉神清气爽。
从虞山回来后的第二天早晨,我依旧到盈园广场锻炼。来到这棵榉树下,我一脸得意地看着它:你不用隐瞒了,我知道你是谁。你好啊,亲爱的榉树。
它依然静静的,应该也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