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五的晚上8点左右都会打个电话给在东台老家的父母,问声好,聊点家常。记得是端午前那个周五,通话已经准备结束了,父亲补了一句,说四爷走了。
这些年村子里常有我熟悉的老人走掉,我的印象中四爷应该接近90岁了,我问多大了,父亲说,88,我说那也是高寿啊,我就哦了一句,见我没在意,父亲又补了一句,是自己走的,这一句倒是让我惊了一下。
在外人看,四爷的家庭境况不错,在村子里应该是中上等,儿女双全,二儿二女,二个女儿都长得很漂亮,还晒不黑,不像农村的姑娘,这曾是四爷的一份骄傲。大女儿嫁了一个军官,很早就随了军,在省城有了工作安了家。考虑到老了身边能有个贴心的人照应,四爷将二女儿嫁在了本村,二女婿是个木匠,人活络手艺好,常年在城里做装璜,收入不错,生活也比较富裕。二儿子在姐夫的照应下,也参了军上了军校提了干,娶了城里的媳妇,在省城安了家,还给四爷生了一个孙子,孙子也快成家了。
美中不足的是排行老二的大儿子虎子,虎子小时候患过脑膜炎,腿留下了残疾。不过人聪明,上过高中,也参加过高考,考上了,因为脚残疾未能录取。为了谋生,虎子学了个修钟表无线电的手艺,生活倒也有保障,那个年代的乡村,正常人娶媳妇都有困难,虎子因为有些腿疾,一直未能娶上媳妇,这让四爷一直是个心事。
四爷的老婆,村里的晚辈都叫她四奶奶。四爷六十一岁那年夏天,那天很热,又没有风,正是给稻子打药水的好天气,四奶奶一早去稻田打药水,中了毒,那时的农药毒性都很大,也没有假的,送到镇上卫生院也没抢救过来,走了,那年二儿子还没结婚。
三年过后,二儿子在大姐夫的操持下,也在城里顺利成了家。
剩下一个人了,四爷就与单身的大儿子一起过,种着几亩田,大儿子自己有个手艺也能养活自己,农忙时住在本村的二女儿女婿过来帮帮忙,大女儿生活比较好,逢年过节给点接济,生活倒也安逸。
大约到了八十二岁,四爷的精神虽然还好,但种田已经日渐力不从心了,就把田转给了二女儿种了,这些年大儿子修钟表的生意也不行了在家闲着,村干部看父子俩没有收入,生活困难,就帮他们申请了低保,有了低保收入,还种着一点小菜地,养着几只鸡,衣服、生活用品基本都是儿女们帮着添置,或淘汰下来的,城里过时的东西,在乡下有时还很新潮,家里的电器用品倒也样样有,生活还能过得去。
解放初期,四爷年轻的时候跟着大哥在上海拉过几年黄袍车,回来后,逢到阴天下雨腿关节就有点不舒服,随着年龄的增长,症状越发明显加重,开始休息几天就能恢复,后来贴二副膏药能应付一阵子,再后来要打二针封闭才能顶回去,到了八十开外以后,膏药打针齐上阵都不管事了,疼的频率也高了,大女儿带到省城医院也看过,花了一千多块钱,拍了片子,说骨头好好的,吃了一些药,好了大概几个月。后来又开始疼,有时候疼的晚上不能睡觉,大女儿让他去城里医院再看看,他说看不出头绪,还花钱,年龄大了来回也不方便,大女儿就从城里寄些药回来给他吃,有止疼的,有帮助睡眠的。
今年开春以来,四爷的腿疼毛病越发严重了,这是四爷的感觉,也许腿疼还是老样子,只是四爷老了,抵抗能力差了,每个月都有一周左右的时间,疼起来不能下地跑,夜里不能睡,需要借助安眠药才能睡一会儿。
大儿子虽然在身边,但已五十大几,腿又有残疾,自顾不暇。以前本村的二女儿二女婿经常来帮忙洗涤收拾的,春节前二女儿去苏州帮忙带自己的孙子了,几亩田也不种了流转给了大户,二女婿也去了苏州做手艺,一边做手艺挣着钱,收工回家还能帮着照看孙子,一家人很少回村子里。孩子们的日子都过好了,可四爷没人照应了。
快要过端午了,乡下对端午节还是比较看中的,粽子肯定是要包的,早上虎子去镇子上准备买些包粽子的材料。四爷的腿这次已经疼了几天了,不能下床,也没有什么特别,临走时虎子做好了早饭送给四爷,又把药和水瓶送到床边,这才离开去镇上,镇子离村子大约有六七里路,并不远,正常步行也就四十分钟左右,虎子腿有疾,一个半小时都到不了。
一夜疼得基本没合眼,四爷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他还是坚持把一碗稀饭和一个水煮鸡蛋吃了,他知道只有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抗住疼。
吃好早饭,又吃了2个止痛片,四爷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他做了一个梦,遇到了四奶奶,四奶奶刚走那会儿,他经常梦到她,好长时间不做这种梦了,四奶奶问他腿还疼吗?他说还疼,更疼了。他想问问四奶奶过得怎样的,又疼醒了,没问成。
四奶奶都走了快三十年了,那时二子还没成家,日子过得很苦,她一天福都没有享过,就走了,自己多过了二十多年,还都是好日子,大哥二哥三哥也都没有超过七十五岁,都走了,自己现在都有第四代了,已经88了,是高寿了,子女们都过得很好,自己算是个有福之人。
就是放心不下虎子,可自己也不能给他帮上什么忙,现在还成了他的负担。其他子女虽然都在外地,自己身体不好,也会让他们牵挂。梦中见到的四奶奶看上去过得也很孤单,自己在这边子孙满堂过得倒是舒心,她在那边一个人已经过了二十几年了,该去陪陪她了。
四爷这样想着,腿又开始疼了,这一次好像比以前都疼,他拿了2片止痛片,看到旁边的安眠药,他听人说过,多吃安眠药能睡过去,不难过,走了以后样子也不难看。他吃了很多,睡的很香。
虎子回来时,已是午饭过后,开门后,没有听到四爷的难过的哼哼声,推开房门,看到四爷安静的睡着,表情很安祥,转眼看到空了的安眠药瓶,知道四爷不会醒来了。
虎子想,父亲走了,以后就要自己一个人生活了,虽然自己都是五十多了,但还是有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