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石头的灵魂约会

与石头的灵魂约会

聂建民

在这片土地上，多长的岁月啊，香火远比炊烟要茂盛。谁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方石壁一幅画。一幅画一个故事。一个故事一个主题演绎出几多恩与怨，爱与仇。得与失，善与恶......

石刻为静。观者为动。

动与静的对峙，从古至今。

呵，石刻，这杯久窖的陈酿，不知还要被人们津津有味地品尝多久......

…………

那年，我调入仪阳乡任教师，骑自行车一踏进仪阳乡的地界，我就看到了几辆装满石块的马车、牛车不知从那里流出。这些车的后面扬起的尘灰几乎遮蔽了这片旷野上的春草与禾苗和几片冒着炊烟的石屋。那些原本健壮彪悍的牛马早已筋疲力尽，他们的毛发也没有了光泽，每根毛发上都沾满了尘埃和悲凉。我只能从去猜想这些石块运往何处？

石头文化是仪阳的文化底色，也是民俗文化的底色，且不说600多年前，巧山之石头恰好完成肥城老县城卧虎城的建造，以及诸多的山寨文化，更不用说仪阳70%的村子里80%的农民的房屋、生产生活用具用石头建造的。还有显示民俗文化的石质的门当与户对，泰山石敢当，石质农具，石质炊具，墓碑、记事碑等。因此石刻是仪阳文化的瑰宝，它绵延了几千年，形成独特的石头人文景观。

千年之前就是这样，把一块块石头精心的雕琢，为了记事之需要雕琢成各种形状，或立于旷野，或于高山之中的巨石壁刃之上，他们把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也把文化留了下来，把他们对后人的希望也刻进了岩石里，更把他们无法解释的神秘也一块留给了我们，让后人叹为观止，就有了我们今天的石刻文化。

古代石刻是先民有意识的对岩石进行有意义的刻画。具体指刻着文字、图画的具有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的碑碣等石制品或石壁，主要包括石碑、画像石、摩崖石刻和岩画。古代石刻十分珍贵，种类繁多、制作精美的汉代画像石、碑刻、石雕等是源远流长历史文化的重要载体。

对于石刻文化的再认识是来到仪阳任教师后的事情，对于仪阳很多人认为是蛮荒之地，是泼妇刁民之地。我初来乍到，总是小心翼翼，害怕遇到了“泼妇刁民”一类的学生及家长，工作上也兢兢业业。但是，恰恰相反，很多的孩子认可了我的努力，对我很是热情，我也经常受到感动而激动不已。“泼妇刁民”的印象也在逐渐改变。那时我想孩子们是一块顽石把他们雕琢成什么样的人是老师的职责所在！要不咋能叫“灵魂的工程师”？在无数次的家访的过程中我见识了石头：我在石头院子里石凳上坐下，环顾四周，全是石头，就连烧水的柴火炉子，也是用一块石头雕刻而成，石桌、、石臼、石块铺就的甬路等。

渐渐认识到石有百千形，而作为生命的姿态，又独有其精神。是故有人曾论：“卧石不嫌于斜，立石不嫌于细，倚石不嫌于薄，盆石不嫌于巧，山石不嫌于拙。”。一块石头，面貌本已天成，但安置与摆放不同，便会显出不一样的精神，生命之美才得以焕发。如人之立身处事一般，恰如其分，方能不露俗态。学生就是一石头，看老师怎么样尽职尽责，雕琢其形，赋予新的生命形态。

顽石，因邂逅文心而绽放生姿，如白居易《双石》诗曰：『苍然两片石，厥状怪且丑。俗用无所堪，时人嫌不取。结从胚浑始，得自洞庭口。万古遗水滨，一朝入吾手』。两块毫无实用价值的怪石，在水边不知沉睡了多少年，被文人的艺术直觉所唤醒。新的生命，由此诞生。真不知，是我赋予石头生命的姿态，还是石头唤起我生命的光芒。

从平原地区来到山区，重新认识了石头，知道了石头是有生命的，他们会说话，他们会唱歌……。

石是星球上阅历最深者，无尽时空，万象世事皆如轻烟散尽，唯石汲日月精华，聚山川灵气。天工造物，平实而恬淡；混沌如愚，冥顽而深邃。历经天崩地裂的洗礼，成为一种精神象征。盘古化石造地、女娲炼石补天，精卫衔石填海、夏禹凿石治洪……人们在石头中寄托了情操、个性和愿望。

石头有两次生命：一次是物质生命，万年沉积诞生于地球之表，苍古而悠久；一次是艺术生命，被人拾取欣赏于心神之间，清奇而当下。前者属造物之功，后者乃人文之趣。故美学大家宗白华有论：『艺术是精神和生命贯注到物质界中，使无生命的表现生命，无精神的表现精神，一切有机生命皆凭借物质扶摇而入精神之美』。

近年，参与了肥城几部史书的编写，有幸近距离的领略肥城地区的石刻文化，如陶山朝阳洞的石刻造像，汉画像石刻，风雨竹石刻，等等，我一次次的被震撼的五体投地，一次次让石刻艺术洗涤了被熏染的沧桑心灵。

那日，与几位同仁来到仪阳街道栲山村，栲山之名来源于山有栲树，故名栲山。可见栲山是一个古老的村庄，在栲山的大街边上散落着一通石碑的底座与石碑的碑帽，那碑帽雕刻十分精美，粗犷中透着精细，穿越千年也可以可见匠人的匠心。再往北七尺左右是一石雕影壁，石雕影壁通高2.21米.由歇山式碑帽、碑身和须弥座组成。碑阳正中雕刻供几一个、上面有祭器和供品，供几下方为一仙鹤，曲颈昂首，似鸣叫状。供几上方、中刻寿星、有侧为汉钟离，左侧是吕洞宾,均端坐在蒲团之上。寿星左后侧是梅花鹿、右后侧为待童。汉种离头顶两侧各有一个发髻、袒胸露腹、右手执羽扇。吕洞宾身着道袍，头戴道士帽，身后背宝剑、胸前挂一宝葫芦、左手念须。汉钟离右下侧为铁拐本、脚踩祥云，左手扶拐、右手举宝葫芦、坐在树下一巨石上。吕洞宾左下侧为韩湘子、站在竹林前，身着道服、双手扶萧吹奏。石雕底层、自左向右依次为张果老、何仙姑、蓝采和、曹国舅、均站在海浪之上。张果老身背竹筒，昂首挺胸；何仙姑双手抄于袖内、毕恭毕敬；蓝采和身体左倾，左腿弓、右腿蹬，头向右扭；曹国舅左手执笏板，聚睛斜视右上方。蓝采和，是翩翩一少年，八仙中年纪轻，头梳丫髻，着短衣长裤，手捧花篮，一副稚气的孩童相。

碑阴中间浮雕麒麟图案，头右尾左，口微张、眼似钢铃。麒麟左侧浮雕松树一株，右侧雕一凤鸟，曲颈昂首，立手奇百之上，展翅欲飞状。风鸟上部雕刻祥云和太阳。碑身上侧和左右两侧各有边条石支撑、边条石阳面雕刻莲花、荷叶纹饰，阴面雕刻菊花纹。

在中国历史上，有关八仙的文学艺术作品可谓比比皆是。此石雕影壁造型逼真，生动形象，手法圆润细腻、纹式流畅洒脱。根据上刻八仙和雕刻技艺推断，此影壁石刻是石刻艺术发展至鼎盛时期的作品。由此影壁，可以看出当地民间信仰的状况，对研究民俗文化具有一定价值。把八仙刻于石头之上，也把仙气隐匿在了庙宇之中。

另一处代表性的石刻艺术当推仪阳街道空杏寺村内散落的青石雕刻的莲花宝座的碎块及残断的石柱、经幢石搭等，其中“皇赐涌泉寺圣旨碑”最为瞩目。那碑身上雕刻有四条蛟龙，龙体相互缠绕混成一体弓呈圆形碑顶，龙首分左右各二，呈昂首奋起之势，给人以腾空跃升之感。其雕刻之精细，构思之精巧实为罕见。碑文为阴刻，字体则篆楷相间并附有蒙古文。碑文载：此碑立于元朝皇庆元年（公元1313年）记载了成吉思汗等五位元朝皇帝赐建古寺圣旨全文。此碑已经历700余年的风雨沧桑，碑文虽被风蚀剥落，有的近于模糊，但仍能看出此碑文的书法雄健洒脱，神势飞动，古拙俊逸，朴实清雅。

还有一些石刻带有神秘色彩。如棋石岭村的棋盘石。位于空杏寺村南1公里处有一个自然村，村南山岭之上有一个天然巨型棋盘，据民间传说，南斗、北斗曾对弈于此，因而得名棋石岭。山山相接，脉脉相连，沟壑纵横，复杂、险峻的地势和地形让棋盘博弈出现在了民间传说中，与之相呼应的是棋石岭西面的山上还保留一处抗日时期的石头修建的碉堡，成为战争年代我军与敌人间博弈的真实写照。

散落在仪阳街道各村的这样石刻艺术应该是俯拾皆是，他们是石头的灵魂，他们承载了历史的记忆，他们是会说话的石头。

叮叮当当的刻凿声再度在仪阳时空岁月里一缕一缕地荡漾，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号角吹进仪阳的角角落落，沟沟坎坎，清脆刻凿声渐渐消失在嘈杂的喧嚣之中，人们不再把石头刻凿成为艺术品，因为机器出现了。

在安临站任教师的仪阳籍李老师酷爱泥塑，并且小有成就，多次获得得省市大奖。当问及其创作灵感时，李老师深有感触地说：他幼时最动听、悦耳的声音就是父亲在院子里“叮叮当当”雕凿石头的声音，现在每当听到这样清脆的声音，都会激发他的创作灵感。他的父辈们几代人都是石匠，他们的雕刻的无论是动物或是物件都是棱角分明，形象逼真。他们那时的雕刻是为了生活，我现在教学生泥塑创作是为了传承这一艺术，尤其是李老师泥塑的红色文化的系列场景作品，给参观者以视觉的冲击，情感的律动，耳畔似乎响起了七十年前的声声呐喊，眼前还闪耀着大刀长矛的不屈的光辉。李老师说：我不想让几千年的石刻艺术在我们这一代手里断层。

石刻艺术是一传统手工雕石刻技艺，是以石材为原料的一种传统手工雕刻技艺。中国的石雕艺术有着悠久的历史，千百年来承沿不绝，流传至今，显示出传统民间工艺的精湛技术、巧妙构思和丰沛创造力。

每一块石头都是独特的生命。即便眼睛昏花如雾，这时也会晶莹明亮。多少石痴一方美石在手，领略了天地的精神；多少名匠一生心血挥洒，刻镂出天才的文章。对于中国文人士子，石是崇尚自然的审美对象，又是磊落清高的品性象征。经由艺术的移情，转化为人格的结晶。

山有石则奇；水有石则秀；园有石则美；家有石则安；室有石则雅；人有石则旺；业有石则兴……精美的石头会唱歌。

我在仪阳的石头中穿行，来与石头进行一次灵魂的约会。石头是有语言的，用心与石对话，就能听懂石的语言与歌声。

…………

石头尘封了喧嚣，落英碾碎了夕阳。

岑寂的氛围中我听见了层层叠叠的太息，自石壁深处汩汩涌出，如暗夜中飘忽的短梦依稀而不可摸。太多的话，太多的隐语本该从冥冥之中浸进我的心底。凝视那一张张脸孔一不悲不喜。

端坐与石块之上，遥望云岚烟雨、抚摸尽在眼前的奇峰怪石、石刻，自己的心似乎平静了许多，因为你在与石头的约会、对话，这些历史遗迹和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你感悟到自己的生命以及周围的一切，原本并不那么黯淡，也不是那么辉煌。一双毫无理由的泪滴便从双颊悄然滑落。一滴，涅盘于趾端，另一滴，瞬间便淌成滔滔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