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二

       1.碎石补正

大荒山的坡面上

有流星雨飞逝

这满坡的凌乱

漫山遍野的荒芜

石头的大小

色泽和形状迥异

来源和背景

构成也不尽相同

有天外来的访客

大多是就地水蚀风化

有小鸟啄出来的

也有动物体内的积石

有的已成为玛瑙或水晶

有的正在成长为璞玉的路上

有的化石修炼成精

有的还是一堆毗砂岩

它们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与陨石的重逢

是约定，还是巧合

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人，何尝有异于坡面上

这些星光下的乱石

碰撞之后

重新塑形

重逢之后

还要轮转

或与泥沙俱下

或表现出八面玲珑

有的专露棱角分明

有的还想藏器待时

有的愚钝笨拙似木头

有的天生丽质若裙钗

或被镌刻文字典藏

尚可电光石火于终南一隅

　　2.中年之后

中年之后

我听出了东风中的阵阵呜咽

马嘶里的丝丝愤懑

鸟鸣里的缕缕哀伤

蓓蕾绽放时的战战兢兢

种子破壳后的酸酸楚楚

狮吼之余的无所适从

以及高人预言的弦外之音

而在那以前

一直欢欣，曾叹为天籁中的绝响

繁花似锦之坪，发现了其下千疮百孔

花好月圆之夜，看到生离死别的凝云

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

好在，我已过了多愁善感的年龄

爬过了山，山不再神秘

趟过了水，水变得清幽

　　3.行岸

我和风沿着河岸

追着水中的落叶奔跑

夕阳还是赢了

它把整条河流揽入远山

       让那棵曾经婆娑的柽柳

愣怔为龙钟的老妪

我尚拥有风

定要在迟暮时分

       将敞开的衣衫

扶摇成苍鹰展翅的模样

　　4.职在闲冷

四季里有那么多缺乏动词的塌陷

需要老酒的调和，才能将苍凉

抚平为一首新诗。四月已被落红

和飘絮凌乱或篡改成烟雨的黄昏

抽却湖柳水嫩滑腰，让它不胜娇羞

叶片一样的小舟横在眼前，像浮肿

于臂膀间的一刀疤痕。静谧事物

总在生长，临摹柳公权的行草字帖

静谧中听到了虎啸龙吟、吞吐大荒

下棋的皓首老翁抬头望一眼苍天

日拱一卒的同时，还盼一记惊雷

青蛙的鼓噪实在纳入不了欢歌范畴

炎热里的蝶舞徒增小桥流水似的乡愁

没有丝竹乱耳，没有案牍劳形

此刻我们可以忽略所有的繁文缛节

蹲在一棵树下，慢慢倾听蚂蚁缘槐

5.水磨湾

正是送粪上田的时候

羊粪的膻味

从羊圈的犄角旮旯里

被暖风熏出来

整个村子弥漫着春天的光晕

石头和石头亲密无间

人和人之间，笑脸就是桥梁

鸟鸣和犬吠，皆可疗愈伤口

最慈悲为怀的是溪水潺潺

仿佛发出顽石点头的禅语

一缕缕炊烟，把体内的愤懑

抽丝剥茧般带出大山外

骨头的缝隙间，有东风浩荡

我知道这满眼的绿色

一定会为石头的白预留歌舞空间

一匹白马，发现了虚掩的天门

和无形外的力量，正从翡翠的原野中

毅然挣脱掉羁绊，凌空而起

6.器

虽言，君子不器

如我，却做不了君子

                  ——题记

多数的生命体，应是一种

容器。年轻时，硬邦邦的

横冲直撞，不知给有缘人

造成多少伤害？

一口釉面粗瓷大缸，足以

令年少的司马光惊慌失措

年纪大了，打开锈迹斑斑的

锁簧，千疮百孔。终于发现

自己是多么的脆弱

磕磕碰碰之后，首先听到的

是孤胆破碎的声音。脱落的

齿骨，像骰子一样丁零当啷

生命已经到了经不起折腾的

年龄，我学会了东躲西藏和

避重就轻。小心翼翼呵护着

缺胳膊少腿的胴体

不敢和野猪相遇，想方设法

忍让开一头头叫驴的尥蹶子

有时候，权作花瓶，把自己

高置壁橱，插上一束夜来香

夜深人静，点上一支烟

一遍遍孤芳自赏。挪移

未必意味抵达！不得不承认

自己：原来是器，绝非道也

7.寻寻觅觅

我们在雪地里觅春

一不小心

脚底下踩出了一滩绿意

我们在绿意里觅诗

一不小心

眉梢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

我们在雪地里追逐野兔

一不小心

栽进了猎人设下的陷阱

我们在陷阱里谈论爱情

一不小心

你的脸颊飞起了一片红云

   　8.胡杨

在所有生命谢世的姿态中

胡杨最美。昂首向青天

躬身叩大地，默默述说着

参透俗世的隐语，展示

平凡生命走过岁月的狂舞

千年之后，相约新的轮回

一只苍鹰在你的脚下低飞

将沙哑的叫声转化为哀鸣

在稀疏的绿草间留下悲文

嚣张惯了野狐也不敢随便

乖乖把自己彤红的长尾巴

竖起来，作为瀚海里的经幡

9.致泰戈尔

一般诗人的诗，是写给别人看的

可以极具夸张、戏谑和颓废之能事

你的诗，是祭品，专为神而献

首页上都不忘含蓄地祈祷：尚飨

神，是你唯一的读者和灵魂伙伴

不敢唐突，双手捧出至真至善

不敢亵渎，生怕某一日遭到天谴

乱蓬蓬的胡子里，呼唤吉檀迦利

诗歌的寿命，超过海枯石烂

我的诗，是写给自己的

没有任何顾忌，也不担心罪愆

但是，坚持“诗无邪”的思维底线

端坐在斜月三心洞里，一遍遍把玩

直至终老而不知——何为诗歌的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