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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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邹敢昆《万里行吟》
周中林
一
在我的朋友中，邹敢昆是脱俗的一个。他既“古板”，又新潮。说他“古板”，手机普及多年了，他依然拒绝用这玩意，后来他虽然在孩子们的“强迫”下用上了手机，但也只是接打电话，坚决不上诸如QQ、微信等社交平台。说他新潮，敢昆早在退休前两年就已经开始了有目的、有规划的“行万里路”。让旅游成为晚年的一种生活方式，邹敢昆是先行者。他这一“行”就是13年（2006——2018），一路行吟，诗如泉涌。手上的这部诗集，就是敢昆13年行旅的结晶。
翻开《万里行吟》，我对邹敢昆这13年的行旅做了一番粗略的统计。国内游他西抵陕西，东至鲁、苏、沪、浙、闽，北及内蒙、京、津、冀，南达香港和海南，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异域旅游，他到过亚洲的新加坡、马来西亚、韩国、日本；大洋洲的澳大利亚；美洲的美利坚；欧洲的德国、奥地利、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全球除南极北极外的五大洲，只有非洲他没去。仅国外的行程，就超过了6万公里。
自古以来，中国的骚人墨客就有漫游的传统。但漫游（出游、行吟）的背景、目的和方式各有不同。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楚辞·渔父》）那是悲愤泣血的行吟。
司马迁从20岁起漫游各地，考察历史遗迹，瞻仰探访前代名人故居陵墓，收集名人逸闻奇事，掌握了许多可信的第一手资料。漫游为他著述《史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因不满统治集团党同伐异的政治暗局，常联袂出游，聚会山野，纵意游肆，名山胜川，靡不穷究。
南北朝时期的谢灵运出生豪门，才华横溢却仕途坎坷，遂放浪山水，探奇览胜，成为中国山水诗的鼻祖。
唐代文人的漫游，既有怀才不遇的寄情山水，也有托物言志的精神追求，还有为谋求一官半职的“宦游”和考察旅游性质的“游学”。我们可以列出一长串有漫游经历的唐代诗人的名字，如陈子昂、李白、杜甫、王维、高适、孟浩然、王昌龄、白居易、韩愈等等，他们都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名篇。
……
四十年前，“旅游”这个词对于普通中国人而言，还近乎陌生，实属奢侈。感谢改革开放，让普通中国人不再受羁绊，可以自由出行，走出家门，进而迈出国门。改革开放，使普通中国人摆脱了贫穷，实现了小康，有了旅行的底气。感谢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国家建设的突飞猛进，通往全球各地的飞机航线，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和高铁线路，让四千里行程朝发夕至由梦想变为现实，让“行路难”彻彻底底成为古老的话题，也让邹敢昆成为较早实现“行万里路”的普通中国人。
邹敢昆作为一个有精神追求和创作欲望的诗人，退休之后，需要活出诗意，活出境界；需要为诗歌创作寻求灵感，开拓题材，于是，“行万里路”便成为顺理成章之事。
二
邹敢昆的《万里行吟》里，见不到古代文人雅士漫游诗文中所常见的贬黜、谪居、隐逸、羁旅、乡愁、宦游、游学、怀才不遇等常见主题，它忠实记录了作者十余年行旅的足迹，承载着作者丰沛的情感。
一、潇洒出游行且吟
人们对旅游目的地的选择，无非是名山大川、湖泊海洋、田野草原、戈壁大漠等自然景观和名城古镇、亭台楼榭、寺庙祠堂、名人墓地、博物院馆以及有特殊意义的纪念地等人文景观两大类。有人用“下车照相撒尿，上车聊天睡觉”来调侃那种庸俗乏味的旅游模式。邹敢昆却能在和普通游客同样的行程中，用一双慧眼去发现美，用一颗诗心去感悟历史与现实，用史家的眼光去评说人物与事件。这就是诗人与众的不同之处。
（一）咏史抒怀
这一类题材在邹敢昆的诗稿中占有很大的分量。
拜谒凭吊
“崇祠大冢势何遒，一揖深深谒柳侯。香火千年追远问，苍生敬重为民谋。”（《题柳州柳侯祠》）这是在诗集中首次出现的拜谒凭吊古人祠堂的诗。柳宗元任柳州刺史14年，修孔庙、兴教化、除鬼神、办医学、惩借贷、建实业、植桔林、富人民，政绩卓著，口碑载道。敢昆的诗表达了对柳宗元的敬仰之情。“知公年谱未，已晓草堂情。老去耽佳句，衰身拜圣厅……茅草时更换，纷纷百姓临。”（《杜甫草堂》）描述了杜甫草堂前作者本人和老百姓前往凭吊拜谒的情形。杭州西湖的白堤苏堤是先后在此地任刺史和知州的白居易和苏轼主持修筑。敢昆游此地自然免不了要称颂他们：“安步当车苏白堤，思贤看水也吟诗。为官一任留名去，未负苍生泣路岐。”（《杭州西湖》之四）
对于历史人物，邹敢昆在拜谒时往往言人之所未言。“旌旗十万拥陵台，思接千年意费猜。政出于枪天地对，双峰壮峙两雄才。”（《题秦始皇兵马俑》）敢昆由秦始皇兵马俑雄壮的列阵联想到毛泽东“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著名论断，称颂二位相距两千多年的伟人为“双峰壮峙两雄才”。“润之云水祭，中正岭头书。并立黄帝庙，春秋鼓与呼。”（《题黄帝陵》）国共两党虽然曾经兵戎相见十余年，但都是炎黄子孙，两党的领袖分别用不同的方式祭奠中华民族的始祖。邹敢昆拜谒黄帝陵，借此表达了国家统一、民族和睦的强烈呼声。
“清晖韵雅倍流连，古色生香仰哲贤。陶铸护园传万口，小平巡临譜新篇。”（《英西三首·题顺德清晖园》），表达了对老一辈革命家邓小平和陶铸的敬仰之情。
他还专程前往湖北洪湖瞿家湾湘鄂西革命根据地旧址、革命圣地延安和湖北红安这几片红色的土地瞻仰革命遗迹，写下了饱蘸情感的诗篇。如《延安行》之二：“意绪延河水，情驰宝塔山。平生千次梦，甲子一心还。入室脚轻迈，参观目注专。遐思泉下事，毛邓煮茗谈。”独辟蹊径，描述瞻仰者的心情与动作、表情与思绪，其情真挚，其心虔诚。
点评感慨
“香火飘飘写意浓，刀光剑影血流红。三分筹策黎民泪，借得东风过与功。”（《题成都武侯祠》）作者一反古典小说《三国演义》神话诸葛亮为诸葛亮歌功颂德的陈词滥调，站在人民的立场上评说历史人物，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作者游苏州定园，写下了这样的诗篇：“早闻商祖五湖游，今览定园温伯刘。勇退激流真智者，余生散淡胜封侯。”春秋时期越国的范蠡和明代的刘基都是功成身退的典范。中国历史上，君王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事例太多了。邹敢昆由此感慨，由衷钦佩急流勇退的陶朱公和刘伯温是“真智者”。
借古喻今
敢昆游览成都都江堰，赞扬李冰父子的千年不朽之功：“八年修一堰，水利史诗豪。代有仁人出，江山如此娇！”“筑堰成天府，丰收遍蜀西。吾曹州县吏，政绩应三思。”（《都江堰》）他告诫当今的“州县吏”，应当树立正确的政绩观，像李冰父子那样，为民谋福祉。
（二）调侃批评
敢昆的幽默感在他的诗稿里也时时闪现。七绝一组《逛观庵寺》，题目里的这个“逛”字，与他的很多同类诗作的题目的“题......”大不一样，题目里带有感情色彩。在诗中，他嘲谑道：“古卷青灯乃旧科，菩提新叶竞婆娑。六根清净禅房内，电视空调伴佛陀。”伴着青灯黄卷打坐念经，那是旧时代和尚尼姑过的日子。如今，僧尼的生活也“现代化”了！
他批评避暑胜地北戴河独有的怪现象：“名山僧占首，胜地吏临多。信否君请看，官衙北戴罗。”“公仆公民叹，新瓶旧酒装。还车逢路哨，开道打锣忙。”
（三）山水怡情
旅游旅游，游山玩水乃题中应有之意。普通游人在名山胜水收获的是镜头下的倩影，而诗人，则留下了诗篇。“且随烟雨醉迷离，聚首梁湖恰此时。水岛朦胧随兴写，碧涟无际任诗思。”（《鄂州梁子湖》之一）烟雨迷蒙，碧涟无际的梁子湖引发了敢昆的诗思，他的目光越过千年的雨雾烟云，浮想联翩：“长江左右鄂黄州，梁子无缘识大苏。字画诗词何处觅，望穿秋水雪堂浮。”（《鄂州梁子湖》之四）他为梁子湖抱屈，鄂州与黄州仅一江之隔，梁子湖却无缘接纳苏东坡这个大文豪、大艺术家，若是苏轼谪居于此，该会留下多少光耀千古的诗文字画！
敢昆来到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巧绘丹青出桂林，天螺抛撒落斯城。奇峰座座上苍赐，出水芙蓉朵朵清。”（《桂林杂诗》之一）桂林山水犹如巧手绘就的水墨画，座座奇峰宛如天螺抛撒在此地。这里风景奇异，市场也繁荣，让诗人流连忘返：“市场有道手无形，点化西街二八裙。一睹芳容人络绎，小城不夜醉温馨。”
欣赏了秀美的桂林山水，邹敢昆的脚步又迈向深圳、海南。海南这片土地给邹敢昆的印象是驳杂的：“金浪连天去，绿茵铺地来。琼崖真热土，四季稻花开。”热带季风气候的海南在诗人的心目中是金浪连天，绿茵铺地，物产丰饶；这里女郎的模样不同于内地：“五云飞妹顶，风动彩虹妆。乍看阿拉女，端详乃汉娘”；这里天气多变：“晴空雷雨后，烈日积云前。旦夕阴阳变，云游懒问天。”这里游人如织：“省民千万数，来客岁三番。四海宾朋集，环球美岛传。”
（四）异域巡游
邹敢昆的异国旅游先后到访4大洲11国，写下了律诗10首、绝句51首。他的异国游当也属于参团游性质，没有行动的自由。因此，敢昆的异国行旅避免不了浮光掠影，走马观花。
与国内游的诗篇相比，敢昆异域游的诗篇在涉及到访国，尤其是欧洲、美洲、大洋洲国家的历史文化方面略逊一筹。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他对到访国的历史文化不如对自己的祖国熟悉，多数情况下，只能写双眼看到的，而难以深入。这是绝大多数游人都会有的现象。尽管如此，敢昆域外游的诗依然有不少精彩的篇什。
“一国一城堪一葩，小龙为首是洲花。中华凡市举头望，竟发千帆碧波踏。”（《新加坡杂诗》之二）。新加坡是一个城市国家，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以弹丸之地创造了经济腾飞的奇迹，被敢昆誉为“亚洲四小龙”之首，且称之为亚洲的“洲花”，惊叹、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敢昆念念不忘南洋爱国华侨当年抗日的壮举：“把酒南洋界，如潮意绪来。当年飘战火，华族演前台。抗日先锋队，驱英猛士排……”（《马来西亚游》之一）对新加坡、马来西亚的酒店的逼仄，敢昆加以揶揄：“馆同家国小而媚，斗室仅容双膝回。最是冲凉难举臂，开关扭动跳芭蕾。”（《新马游戏作》之二）
在《东欧行旅五国八地二十五咏》这个总题目下，敢昆有25首五绝。在这片曾饱经战火的土地上，诗人依然爱发议论：“慕尼行黑运，浴火两重生。恢复依传统，认真国民情。”在这首诗后面的注里，敢昆写道：“一战、二战，慕尼黑市被夷为平地。”“车行维也纳，绿水秀青山。风日这边好，猛龙先后盘。”诗人自注：“维也纳先后为罗马、奥地利和奥匈三帝国首都。”
1989年的东欧剧变，使欧洲的政治地理版图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诗人心中五味杂陈，感慨由此而发：“匈国京华走，心流五味澜。风雷雨雪过，收拾好河山。”“两克（敢昆注：即捷克和斯洛伐克）合分几，谁明来去归？今游斯洛伐，且共白云随。”
二、铜琶铁板唱大风
宋·俞文豹《吹剑续录》曰：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七（柳永）？”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自此，人们常以铜琶铁板，来形容气势豪迈的文辞和诗篇。
邹敢昆自1968年起从军5年，参加过抗美援越战争，回国后又转战襄渝铁路的修筑。这一段军旅生涯，敢昆一辈子珍视，并引以为自豪。这部诗稿中，有涉及军旅的22首绝句、12首律诗。“天风把酒直呼倾，一醉方休懒计巡。鹤发童颜千臂挽，四旬欢聚纪南征。”（《南征四旬纪》之一）2008年，一群老兵欢聚，纪念40年前的南征，当年的热血青年，如今的花甲老翁，纵然鹤发童颜，依旧倾情豪饮，壮哉！
“石刻三生一幕雄，旌旗十万映关红。铜琶铁板干宵九，彭大将军约庆功。”“血雨几回浸战袍？来而必往自横刀！指看呼啸列车过，谈笑美机投弹劳。”（《南征四旬纪》之二、之三）老兵回忆当年十万大军出关抗美，立马横刀，血染战袍，打得美机徒劳投弹的情形，大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概。
这一组诗的“重头戏”是《战地重游》《兵营重访》《雄关重叩》《战友重逢》，标题里都有一个“重”字。
《战地重游》，14首七绝，老兵们重游昔年浴血奋战的故地，祭奠牺牲的兄弟和战友：“雨骤风狂恶战危，同村同役我单归。南来备酒家乡酿，洒浸坟头引弟回。”“信是天悲哭一声，驱车祭扫雨淋淋。陵园在望阳光现，着我金装吊烈英。”“苍松翠柏首同垂，共我三躬纪念碑。月缺天阴圆梦晚，白云舒卷有来回。”“青烟袅袅绕陵园，咽语声声冢顶旋。拱手纷纷朝墓守，清明化纸拜年年。”情真意切，催人泪下。
《雄关重叩》，七律2首。当年去国南征以及后来班师回国，中越边境的友谊关都是必经之地。“朝阳焕彩青春叩，落照生辉甲子来。去国南征师誓此，退休重走我临哉。沙场滚过情怀烈，遥望海天心浪排。”（《雄关重叩》之一）老兵重走征战路，重叩友谊关，心潮如排天巨浪，壮怀激烈。
三、遣怀寄语话人生
敢昆的诗集是以创作年份为序，抒写人生况味的这一类诗分散在诗集中。从内容来分析，它们并非行旅诗，但是不能把这一类诗与行旅诗截然地分割开来。因为它们是作者心迹的表露、人生的回顾、人格的彰显，有助于理解他的万里行吟这一壮举。
作于2011年的五律《退赋》，表露了敢昆对于退休这件人生大事的心态：“秋冬春夏过，回首慨当歌。老小双肩荷，公私一手磨。闻休惊又喜，计日少还多。此后闲云意，逍遥岁月过。”为赡养老人养育后代、为公事私事忙碌了一生，终于退休，感到惊喜。心态是轻松、平静的，没有丝毫的失落感。从此成为闲云野鹤，可以优游地过逍遥日子了。写作此诗时，敢昆已退休三年，他的万里行吟早已开始。
《寄友人》一组，七绝6首告诉读者，敢昆有一个幸福的家。“十载旅游双出绵，今生得报拙荆贤。三儿两老持家累，下乐上安超万天。”夫妻双双出游，也是回报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的贤妻。“家养三花分外香，连升硕士宅流芳。购房反哺八方道，点赞人生美夕阳。”敢昆的女儿们，个个学业精进，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反哺父母，为父母购新房，助父母出游，赢得八方称道。述及此事，敢昆由衷地赞叹晚年生活的美好。“跋山涉水过来程，远黛牵情天外横。冷风热雨多少事，夕阳光里忆如金。”“挥刀断水共经憨，文武工农共历难。前世修来千载遇，相思相聚白头欢。”虽然是凡人，却也有不平凡的一生。
这一类诗中，有两首值得关注。“东去大江千古言，金钱美色吏之渊。当思当惜权谁赋，常敬常惊剑总悬。正气一腔红日下，清风两袖白云边。苍生不负心如镜，宦海扬波照常眠。”（《寄语》）这首诗寄语那些大权在握的各级官员，要警惕金钱美色的诱惑，那是腐败堕落的渊薮。应当想想手中的权力是谁赋予的，并懂得珍惜它。心中要时常敬畏那高悬在头上的反腐利剑，一腔正气，两袖清风，做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无独有偶，敢昆得知女婿在任上分管基建，立即赋诗一首：“基建闻分管，朔风扑面寒。青苔铺棘道，步履虑平安。遇事三思稳，筹谋几闻全。为官明义理，天地自然宽。”（《悉半子任上分管基建感赋》）知悉女婿分管基建的消息，敢昆的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忧虑、担心，这是一个高危的职位，很容易栽筋斗，故而对“半子”谆谆嘱咐。
敢昆出生于1948年，是“老三届”中的1967年高中毕业生。被称为“老三届”的这一代人，与共和国年龄相近，同呼吸，共命运，吃过太多的苦，经历过太多的磨难，但对祖国、对中国共产党、对自己所献身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的忠诚始终不渝。集忠臣孝子能吏廉吏于一身，或许是对敢昆这一生最准确的评价。
三
就艺术性而言，邹敢昆的《万里行吟》也有许多值得称道之处。
修辞的运用
在诗词中运用修辞手法，可极大地提高诗词的艺术感染力。
比喻。“惊涛裂岸雪千堆”（《日照三首·快艇游》），用“雪千堆”比喻飞驰的快艇犁出的雪白浪花，此处化用苏轼词《念奴娇·赤壁怀古》句。“玉溅珠飞半湿纱”（《日照三首·万平口见》）新娘子在海边拍婚纱照，一阵海浪拍来，如碎玉溅起，若珍珠飘飞，将姑娘的婚纱打得半湿了。这些比喻很贴切，增强了诗句的艺术感染力。
对比。在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他遇见了这样的场景：“赌城何出彩，万国大观楼。新老双城接，古今千象收。家家宾朋满，个个首张眸。五色霓虹乱，拾荒翁媪幽。”此处的富与贫、奢华与幽暗的强烈对比，与唐人杜甫的诗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所揭示的不平何其相似！
拟人。面对雄浑壮观的黄河壶口瀑布，敢昆吟道：“大河东去九州名，谁遣入秦南向行。一路冲冠霄九问，雷鸣瀑溅玉山崩。”“大河东去总无形，秦晋南流九曲呈。所以动地惊天问，要彰其志向东心。”“大河东去总无形，山陕之湾集大成。造物弄人须昂首，揽雾携风作抗争。”（《壶口瀑布》）诗人站在壶口瀑布旁，放纵想象，仿佛站在九天之上俯瞰大河奔流。黄河如一个力大无穷的志士，要冲决一切艰难险阻，以雷鸣山崩、揽雾携风之势，一路向东，矢志不移。晚唐诗歌理论家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将“雄浑”列为第一品，崇尚阳刚之美。敢昆的组诗《壶口瀑布》成功地运用拟人的手法，赋予黄河以豪放倔强、摧枯拉朽的勇士人格，与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雄浑”的风格特征高度契合。
精彩的描写
《什刹海竹枝》，这是七绝组诗，共八首。开篇设问，紧接着借人之口回答：“哪里京风古韵存，人言什海尚能寻。”（之一）“远望千灯景迷离，似曾相识又生疑。古今穿越牵情最，老味原汤旧酒旗。”（之二）这是今日的什刹海吗？怎么好像穿越百年，昔日的老什刹海又回来了？“巷道滨湖窄又长，两厢房屋不空堂。棋牌曲舞家家肆，进出流连任主张。”（之三）新来的游人眼中看到的是一派繁华景象。“黑人弹拨白人歌，浅酌低吟醉颜酡。厅小不妨心曲大，亚非拉美共银河。”（之四）歌厅成了小小的“国际社会”。“纤手金筒银骰飞，米花佐饮酒花吹。酡颜玉面随嗟叹，难得身心松一回。”（之五），近处，酒吧里的场面。“湖中小岛不移舟，水面游艇信水流。谁个喝高舟上喊，皮黄两句韵悠悠。”（之六）远处，湖面上的情景。“翁扶老媪媪携孙，弃艇登岸笑语温。今日夜宵星伴月，择张桌子享天伦。”（之七）温馨如此，夫复何求！《什刹海竹枝》犹如一卷风俗画，却又比风俗画更迷人。
“大野无穷碧，长空一色蓝……”（《贡格尔草原》）茫茫草原，碧绿无际；昊昊长空，一蓝如洗。寥寥十字，便写出了大草原独特的风光。“白云随聚散，阴影便投删……”（《贡格尔草原》）儿时笔者夏日里仰望蓝天，便见到过如此情景：白云随聚随散，千变万化，投向地面的阴影，也时隐时现。可见作者观察之细致，描写之精妙。
连章体的表现力
连章体本属于体裁的范畴，但我在这里从艺术表现的角度略加分析。
连章体的最大特点在于，其中的每一章既能独立成篇，又可相互关联，所谓“一题数咏，分之可以独立成章，合之则成为一个有机的统一体”，即为其核心所在（王辉斌《宋金元的诗歌连章体》）。近体诗如律诗和绝句，因其篇幅短小，容量有限，难以表达复杂的思想和情感，也难以具备详尽的叙事功能。有鉴于此，邹敢昆在他的两部诗集《雪泥鸿爪》《万里行吟》中，都大量采用了连章体。
《战地重游》，14首七绝的连章。这是作者近50年后重游抗美援越战地的浓墨重彩之作。既有叙事，又有描写，更有抒情；既有对那场战争的回忆，又有昔日战地旧貌新颜的感慨；更为令人动容的是对长眠在地下的生死兄弟的凭吊，松柏肃立，白云舒卷，青烟袅袅，咽语声声。若是用新诗来表达如此丰富的内容和情感，或许要写成几百行的长诗，而用绝句来表达，连章体则是不二的选择。
敢昆从开始出游，就陆陆续续有诗递到我手中。如今诗集付梓，但行旅仍在路上。祝愿敢昆兄健步依旧，健笔依然，行旅不止，吟唱不息，不断有诗从心中汩汩流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