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杰(内蒙古)
时光缱绻 岁月生香。新年的礼炮声又点燃了我脑海里尘封多年的火花,开启了多年难以忘怀的记忆闸门……
父亲张呈祥和母亲王秀云都是平凡的医务工作者。在他们的一生中,没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业绩”,也没有那么多令他人羡慕的头衔;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医务工作者。父母是在刚刚建立的共和国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环境下,心怀报国之志,毅然选择了学习医学专业。父亲毕业于内蒙古卫生学校,母亲毕业于昭乌达卫生学校。他们在医学岗位为祖国、为人民奉献了毕生精力和心血,服从国家建设需要,放弃了城里相对安逸舒适的工作生活条件,毅然决然地来到了一个陌生而又杳无人烟的地方——刚刚兴建的好鲁库种羊场。
父母在好鲁库种羊场工作的20多年里,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为了种羊场广大职工群众的身心健康,他们将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年华献给了这方热土,献给了热爱种羊繁育事业的广大职工群众。在漫天大雪的深夜,在滂沱暴雨的黄昏,在寒风刺骨的隆冬,在烈日炎炎的仲夏……无论环境怎样险恶,无论条件怎样恶劣,他们总会千方百计地克服困难,为百姓送医送药。无数次地在甜美的梦乡被唤醒,无数次地在诱人的餐桌旁被请走……他们用自己辛勤的双手拯救了无数个生命,用自己无私的汗水除却了百姓的痛苦,用自己一腔热血接生过无数个呱呱坠地的新的生命……
9月份的草原,天高云淡,秋风送爽,层林尽染。好鲁库派来的解放牌大卡车出了经棚街一直往西南,沿着影影绰绰的牛车车痕爬行着。原始草原孕育了它自身独有的野性,时而“大风起兮云飞扬”,表现出风雨交加、雷鸣电闪的喧嚣和狂傲;时而“微风和煦艳阳照”的风平浪静,体现出它的恬静和温顺。草原上三五成群的马鹿、黄羊、狍子等野生动物悠闲自得自由自在地觅食嬉戏;偶尔碧蓝的天空又出现振翅飞翔的苍鹰、野鸡等飞禽……浑善达克沙地原始的野性,也使当时在国内应该是最好的交通工具望而生畏,解放车吃力地喘息着……约90公里的路程耗费了五个多小时的时间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到了总场部,有关方面早已为我们一家四口安排好了住房,在当时大多数职工都还在住“马架子”和帐房的情况下,一间半(与邻居住对面屋)崭新的土坯房也是奢侈的了。没有照明灯具,就用小盘子放上点食用油,用棉花撵一个灯芯点着照明……
一张简易办公桌、一把木制椅子,几包中草药,未有任何西药和医疗器械的卫生所在简陋的房舍里开业了……
塞外的冬季寒冷而漫长,记忆中五六十年代好鲁库的冬季是最难熬的,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简直让人窒息;皑皑白雪飘飘洒洒、连绵不断,每年人们将在冰雪的拥抱中度过六七个月的时光。那年冬天漫长的寒夜过后,早晨起床我们竟然出不了屋,原来外屋门被一米来深的大雪围堵住了。由于条件的限制,家家户户取暖必备一个用黄土掺和猪鬃手工制造的土火盆,将做饭烧过木柴形成的炭火放在火盆里,置在屋内取暖。火盆里还未燃烧尽的炭火发着微微蓝光,释放出的二氧化碳时常熏的人们晕倒。记得刚刚到好鲁库的时候,由于找不到保姆,场子更没有托儿所和幼儿园,母亲只好东一家西一家地将妹妹临时放在邻居家,上班时只好带着我。冬季里卫生所里自己砌的土炉子连着土火墙,烧着父亲他们在夏秋季节自己亲手在野外采集捡拾来的干枯树木和牛粪,在熠熠火光的映照下我时常躺在放满药品的一个大木箱子上、盖上母亲的白大褂进入梦乡……一段时间后,场领导张进大伯发现了我家的困难,于是将步登山一冯姓工人调到总场部工作,其家属不生育没有孩子,让她来我家当保姆看管照顾我们兄妹俩。
冬天的天格外短,下午四点来钟太阳就要藏起了笑脸。一天父母亲刚刚下班,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饱尝着爷爷端上的热气腾腾的猪肉酸菜馅饺子。恰在这时有人送来口信,说麦冬井子生产队牧工某某的70多岁高龄老母亲病危了。父亲二话没说,放下碗筷便去“马号”牵回他自己专用的那匹大白马。备好鞍具,穿好早已备好的下乡专用的羊皮大衣、黑毛毡靴,头戴狐狸皮帽,戴上皮手闷子,背上往诊包就出了门。出于好奇和不解,我也穿上棉袄跟了出来。这身着装加上20多斤的往诊包,只见父亲走路显得踉踉跄跄笨拙起来。个子不高的父亲紧好马肚带,一脚登上马镫,双手搬着马鞍,吃力地上了马,头也不回地上了路。即将落山的夕阳两边挂上了双耳,显得格外肃杀和凛冽,塞北独有的“白毛风”又怒吼起来……刚刚出屋几分钟手脚便冻得似猫咬,我搓着手跺着脚,不理解地目送着父亲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雪幕中……
第二天的傍晚时分父亲才回来,从他的微笑中便得知病人已经无恙。尽管父亲戴着狐狸皮帽和厚厚的口罩,脖子上还围着厚厚的围巾,可脸上还是冻起了水泡。母亲一边为他抹自己用獾子油配制的冻疮膏,一边心疼地掉泪。这时,父亲诙谐地讲述起了在一次下乡出诊的路上遭遇狼群的故事。原来有一次父亲出诊在去岔道子生产队的路上,刚刚出发不久天便黑了下来,走到半路时在怒吼的北风声中隐约传来“嗷——嗷——”地狼嚎,父亲回头发现了不远处无数只狼眼发出的狡黠蓝光。大白马也“吐—吐—”地警觉了起来。父亲两腿轻轻地磕着马肚子,互相壮着胆,大白马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四五只狼尾随着,一直跟到岔道子生产队营子,父亲召唤来了打更的人鸣枪才吓跑了狼群。据父亲讲,遭遇狼群的情况在那年代出诊时经常发生。之后,种羊场武装部部长杨福大伯听说父亲出诊时经常遭遇狼群,便专门给父亲配备了支步枪用以防身。
那是一个细雨连绵的秋天,大约凌晨两点多钟,“梆—梆—梆--”突然有人敲窗户。从睡梦中醒来的我听到窗外有人焦急地喊“王大夫--,XX肚子疼的厉害,可能要生产啦—。”父亲出诊在外,当时只有母亲和我在家,母亲便拉上我,打着雨伞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踏着泥泞的土路,立刻跑到卫生所取上产包,趔趔趄趄地跑到了孕妇家。母亲将我扔在黑咕隆咚的外屋,立刻跨进里屋忙碌起来,检查、消毒……北方的秋夜已经颇具凉意,我坐在小板凳上趴在锅台边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时而打起瞌睡来。“吱—吱--”蟋蟀的鸣叫不绝于耳,仿佛在给我壮胆;屋内还不时传来孕妇痛苦的呻吟声……不知过了多久,“哇--”的一声啼哭把我从睡意中惊醒,一个新的生命在秋风萧瑟的寒夜终于诞生了。母亲熟练地剪断脐带,包好新生儿,为产妇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安慰了产妇,嘱咐了家人,一切安排妥当才领着我往家回。东方已经泛起了鱼白肚,我与母亲拖着疲倦的脚步进了家门,早已困倦的我便栽倒炕上睡着了……
让我记忆最深的是父亲常放在我家木箱上红棕色的“往诊包”。约50多公分长、20多公分宽,用牛皮制的长方形皮箱,正前面白底上镶嵌着醒目的红十字。往诊包里放满了听诊器、体温计、注射器、血压计及各种常用药品。我们放学回家后不用问父亲在不在家,看下木箱上的往诊包便知晓。小的时候,我对红十字的含义一点也不了解,直到参加工作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才了解到红十字标志是国际人道主义保护标志,它体现着当今世界的人道与同情。是啊,“救死扶伤”不正是父母一生追求的崇高事业吗?记得父亲退休的几年后,我曾提起往诊包的事情,问父亲是否家里留一个往诊包作为纪念。父亲眯着大眼微笑着说“调走时都交回原单位啰”。从这件小事中足可以看出父亲的认真,以致退休后老人家身体不好需要经常量血压、测体温等都得到药店自己购买器具。
由于好鲁库种羊场始终未设医疗卫生管理方面的专门机构,领导将全场医疗卫生管理任务交给了总场卫生院。作为总场卫生院院长的父亲,在为百姓送医送药的同时,又担负起了全场医疗卫生管理的重任。在场领导的重视和支持下,不断加大了医疗卫生管理力度,积极争取国家和地方支持资金,努力改善诊疗条件,不断提高医疗水平。协调有关单位,解决了克旗医药公司给种羊场供药由零售价变为批发价的问题,从而减轻了职工群众医疗负担。为解决缺医少药问题,组织医护人员到野外采集中草药,自己切制、炒晒、炮制备用。大胆改革,解决职工公费医疗经费超支问题。依据种羊场医务工作人员少的实际情况,制定“群防群治”措施,每个分场都陆续建立了卫生所、为每个生产队培训一名兼职卫生员,并配备了必要的药品和器械,基本做到小病不出生产队、大病不出场。同时,实行总场、分场医生分片负责制,定期巡回送医送药。
好鲁库曾是克山病、大骨节病和甲状腺肿等地方病泛滥的重灾区。父亲亲自带队到地方病重病区进行普查随访,形成翔实的调查报告,及时向场、旗、盟(市)乃至自治区有关领导和部门报告情况提供科学依据。组织人员在病区投放“681”、石灰石、亚硒酸钠和食用碘盐等,根据实际制定切实有效措施,努力做好地方病防治工作。由于加大了地方病防治力度,与我们同期及以后成长起来的好鲁库人的后代,很少发现患有地方病的情况。
在我的梦乡中还时常出现每当天气晴好,用过晚饭,父亲便肩扛自己用油桦枝捆绑、后来换成了竹制的大扫帚,在总场部大街小巷吆喝组织大家清扫卫生的背影。他们经常发动群众大搞爱国卫生运动,贯彻“预防为主、积极消灭”的方针,每年组织人员进行2-3次消毒灭杀,还配备了两辆垃圾清运车。积极聘请辽宁省地方病防治所、沈阳医学院、乌丹103医疗队及昭乌达盟(赤峰市)、克旗的有关专家来场为广大职工家属诊疗服务。在选派优秀人员到外地深造的同时,积极争取国家分配医学专业的大中专生到场子服务。
经几年的努力,好鲁库种羊场的四个分场都设有卫生所,几十个生产队都配有兼职卫生员,全场医务卫生服务人员最高峰时近百人。总场卫生院曾有各类专业服务人员近40人,设有内科、外科、中医科、妇幼保健科、x光室、化验室、无菌手术室、病房等科室;配备万能手术台、大型无影灯、麻醉机、高压灭菌器、呼吸机和各种手术器械几百种。病房设有20多个床位,并设有内部食堂,配备了相应的护理和服务人员。好鲁库卫生院在诊疗条件不断改善的同时,医疗水平也在不断提高,服务半径不断扩大,不但满足了全场职工家属诊疗服务的需要,红山军马场、元宝山牧场、正兰旗、达尔罕等周边地区的群众也慕名而来求医。总场卫生院的医疗小分队也经常到周边地区送医送药,受到当地特别是蒙古族群众的欢迎和称赞。
在一段时间里,父母亲在种羊场从事医务工作的辛劳,让我不能理解,甚至不能接受。他们一直忘我辛勤地工作,致使我们兄妹四人很小就被东一家西一家地托管照看,时常还将我们扔在家里无人看管,甚至有时不能按时吃上饭,最后没办法先后将老姨和爷爷请来照看我们。父母的辛劳奔波在我乃至三个弟弟妹妹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致我们兄妹四人后来在面临考学、工作的选择时,无一再考虑从事医疗卫生工作。以前我总是在想,他们从事的工作为什么那么辛苦?为什么总是他们在百姓患疾痛苦的时候,会义无反顾地出现在患者面前?参加工作后,伴随着人生的历练和成熟,这些问题都一一有了答案,从而父母亲在自己脑海里的形象也愈来愈高大和完美。他们无愧于“白衣天使”的称号,因而,我为他们骄傲和自豪。父母亲一生勤劳、善良、正直、忠厚和朴实;对党对人民忠心耿耿,勤勤恳恳,几十年如一日。他们也得到了组织和广大职工群众的一致好评,曾多次被授予为优秀共产党员、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等荣誉称号。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转眼父亲都已九十岁高龄了。在好鲁库工作期间就已经身患克山病,后来发展为心脏病的母亲已经离开我们几年了。健在的父亲每天早上练太极拳,用过早餐便到老干部局与牌友们推麻将。精神矍铄的父亲有时还给前来求医的患者诊诊病。
弹指一挥间,我们兄妹四人已经有三人也退休了。不知什么原因,退休后自己做梦都是儿提时代好鲁库的事情,是对父亲红棕色的往诊包上熠熠生辉的红十字印象太深?是父辈们那不畏艰难、艰苦创业、敢为人先的精神深深在脑海打上了烙印?还是那里留下了我难以忘怀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乃至为它工作了10年的经历……
好鲁库种羊场—— 一个曾经辉煌的名字,一方魂牵梦萦的热土,那里有着不同寻常的变迁和耐人寻味的回忆,让我们打开心菲,去回味那如火如荼的年代,去讴歌为祖国建设贡献青春岁月的人们,去追忆那如华似锦的年代,去延续那纯真挚朴的民风,去体味改革开放的春风催放故乡热土上那繁华似锦的蓓蕾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