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半,金文国叭嗒了一小碗热乎乎的小米粥,狼吞虎咽的吃了一个妞儿她妈刚提上来的小笼包,背着沉重的书包,左手提着装有篮球的网兜,右手拎着水彩画笔和葫芦丝,急急忙忙地出了入户门,挤上等了两班才坐上的电梯,终于跟着邻居们,象出巢的鸟,飞出了三十多层高的鸽子楼。
这一刻,小孩、年轻人、老人,上学的、上班的、闲逛的、出去赶早市采买的,骑电动车的、步行的,乌压压的一大群,一股脑、习惯性的奔向小区南门。出了大门,电动车向东,或是向西,分流到南北方向的市政大路。金文国急促地径直向南,跳过一尺多高的青石护栏,穿越绿化带中的小广场,踏上了北三环高架桥下面的人行天桥。两分钟后,到了天桥的另一端。以鸡叨米般的快步,跳下四十多个台阶,来到连接天桥的绿化带。之后又沿着绿化带里的红色健身跑道,一路小跑,向西奔去。他边跑边不时地回头,招呼远远跟在后面的小女孩。“快点!快点!再慢就迟到了!”小女孩加快频率,步幅也加大了,但没有跑起来的意思。几分钟后,在十字路口,左拐向南,来到不远处的下一个十字路口。他一边等小女孩,一边双手交替,转换着手中的物件儿。先是把书包从双肩上面卸下来,给小女孩背上,然后又把物件儿递到小女孩儿的手中。小女孩整好装备,汇入了小学生的队伍中。在红马甲志愿者指挥下,孩子们快速穿过马路,叽叽喳喳地奔向学校。学校位于路口的西南角,这是省城最有名气的一所民工子弟小学。
送小学生的人,一般是赋闲在家的爷爷奶奶们。他们养了儿女,再养孙辈。这样,年轻人能安心上班,养家糊口,有利于家庭财富增长。
金文国经常被人误会,开始他还感到尴尬、难为情、脸发烧。“老了老了,有了一个十来岁的天使般的小妞儿,喊自己爸爸,怎能觉得老呢。”他一想到这里,不自在的感觉立刻消失,个中酸楚也荡然无存了。相反,他立刻精神起来,青春焕发,一如而立的当年。
他终于舒缓了一口气,晃了晃身子,度了几步,在路边汽车的遮挡下,双手拽了拽衣襟,掀了掀棉袄的下边,放了放一身臭汗生产的热气,感觉舒服极了,身体也轻松好多。送过女儿,算是完成了一天中最要紧的事。除此之外,他也是省城的闲人一个。他舒坦片刻之后,就开始想事儿。是去逛公园、侃大山?还是去看路边的象棋摊、纸牌摊、麻将摊厮杀?或是回家看电视、看闲书?他以前曾经犹豫不决过,但没有作出选择。现在他认为这些都不适合他。他认为他应该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事呢?他找寻了有好长一段时间,到目前为止,还真的没有个具体的眉目咧。
深冬的早晨,阳光带着一丝寒气,从东南方射来,映红了闲下来的金文国的脸,也映艳了规模堪似公园的北三环绿化带。光芒迫使他赶紧儿眯起双眼。他悠闲地、毫无目的地、踩踏着这条熟悉而又亲切的跑道,开启了闲人想事情的都市慢生活。
脚下的这条路,对金文国来说,是一条梦想之路、希望之路、成功之路。是承载他从一无所有到衣食无忧、再到小富即安的安心之路。
二十多年前,金文国来到这里,有了温馨的家,有了爱他的妻子,有了一间能供养一家生活的门面店铺。那时,这里是城市的远郊,除了零零星星的村落,以及迁移之此处的几所大学,全是果园、庄稼地或菜地。这条路,在当时,无论大货车,还是小汽车,都可以随便穿越,这是一条过境马路。因此,路的两边,陆陆续续兴起了蔬菜、花卉、建材、家具、农资、农贸等批发市场,业务辐射全国,客商遍及各地。他的店铺就在建材市场生意最好的位置。
城市扩张迅速,建设日新月异。这里的良田沃土,很快被钢筋水泥的鸟巢给占领了。村庄也跟风似的一天比一天长高,一年比一年摊大,人也潮水般的流到这里,旋涡在此,不想流走。空地没了,市场需要限期搬离,政府下令强制外迁。腾出地方来,继续建设更高更多的鸟巢,供来此奋斗的人们歇息。之后,长高摊大的村庄,需要削平推倒重建。换换种、挪挪茬,再生长出更大体量的个头。这里像喷了激素一样的深林,迅速生长、膨胀,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庞大无比。
金文国庆幸自己,做建材生意攒的那些钱,果断地投资了房产。当时房价才一千多点儿。他按揭,尽其所能,一下子买了三套。尾款也在十年内结清。一想到当初明智的选择,他就和妻子偷偷的乐:“住一套、出租两套,多美的好事!”“起初的房价,每年每平几十、几百的往上涨。到后来,干脆一千、两千的上涨。涨得最厉害、最刺激的一次,是16年的夏秋之交,三个月竟然疯涨过万。想想真的很是后怕!他要不是早点买房,当初的那点钱,这会儿连一套的首付,恐怕也不够的!不被赶回农村老家,才怪呢。”
这条路,也一度让金文国偷偷地流过眼泪。前些年,建材市场搬迁到了郊县的华南城。离这里太远,加上近几年电商的冲击,店铺的微薄利润和手头的存款余额,不足以支撑他搬迁挪窝。他再三衡量利弊,不得不仁疼割爱,处理掉库存,失业了。之后,改弦易辙,加盟了一家午托部。因房租月月的疯长,加上教育部出台惠民政策,各个小学实施午餐配送和延时服务,生源骤然递减。他干了不到两年的午托部,敷不予出,实在是无法支撑,不得不退出经营。他再次失业了。2019年的秋天,他加盟了一家火锅店,再次激情高涨的创业。随着春节的降临,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不期而至。新冠肺炎疫情,跟着春节前返乡过年、走亲访友、旅游度假的候鸟移民,迅速蔓延到全国。可恶的病毒,犹如洪水,淫浸了环境、封杀了堂食,如同猛兽,赶跑了食客。火锅店歇业四个月。之后,彻底关门,倒闭了。他再次失业。
第一波儿疫情的感染力极强,传播速度极快。而且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没有成功有效的治疗措施,也没有成熟可行的防御方案。一旦感染,若免疫力低下或有基础病的亚健康患者,轻症一周转成重症,重症两周内必死无疑。这波儿疫情的爆发点、重灾区首发在正准备欢渡春节的武汉。武汉数日之内,感染上万。大小医院,患者扎推,医护人员,不分科室,紧急上阵。患者找不到床位,冰冷的走廊、大厅、临时帐篷,成了他们保住性命的希望之所。得不到及时救治的重症患者,日死过百,不得不用装尸袋,像搬运有害垃圾一样,运走集中火化。此时此刻,也只能把这些尸体看成难以接触、无法面对的瘟疫了。为了活着的人,为了杜绝二次感染,人最后的尊严,眼巴巴的被这可恶的瘟疫给强奸了。面对史无前例的瘟疫来袭,国家应急果断,统一部署,调配医疗及相关专家、医护人员组团,开赴疫区会战,不畏强敌,不惧生死,把老祖宗留下来的防疫智慧和现代高科技的医治条件相结合,防控的优化技术发挥得淋漓尽致。彻底隔离被感染人群,切断传播源,把病毒消灭在封控区域。在防控救治中,通过实验、探寻,发现、一步一步地总结更科学更有效的完善防疫措施。
武汉封城,发生在在阖家团圆,举国欢度新春佳节的日子里,这真的给人们带来了难以释然的恐惧。航班停飞,火车停运,高速封路、汽车限行。道路落寞,街区空荡,商场、公园鸦雀无声。大地顿失生机。父母、夫妻、子女,成了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人。自家、老家、亲戚家、朋友家,也不是你想到就能到的地方了。全国各地根据防控要求,自划管控区域,按风险等级严加管控。高风险地区犹如战时的军事管理区,除了穿白衣的铠甲战士、除了运输药品、食品、救灾物资的车辆,一片寂寥。防疫成了政治任务,一不留神,官位不保,这人是活该。谁让你不拿人民群众的安危不当回事儿呢。防疫也成了治安事件,串个门,出去溜个圈,当需要你配合,不要回家的时候,你住宾馆、乖乖地听话就对了。你必须住够两周,甚至更长时间。你要这样想:外面现在有老虎,你出去会被吃掉的;或者你自己是只老虎,出去可能伤害别人。你在房间里只需要安心待。一日三餐免费享受,好吃好喝好照应。其他需求,只要你提出,有求必应。这不是拘留,也不是软禁,拘留软禁还给你这样的待遇,那个国家会有?总之,首先是为了大家好,也是为了你好。这个时间节点,这个事,很正常,很公平,不过分,不稀奇,更谈不上委屈和冤枉,怨就怨那可恨的病毒吧,是牠限制了咱们暂时的自由。主动配合,真心理解,是每个公民的责任和义务。疫情不走,防控不撤。此间充分彰显了祖国的强大,人民空前的团结,中华民族同甘苦、共命运的炎黄大爱。
第二波疫情,是另外一头变了种的、看不见的德尔塔恶魔。危害范围更大,满世界的横冲直撞,而且毒株继续变异。打了疫苗的身体拿它也没办法,照样感染。这头更加可恶的怪兽,把人的心灵撞得千疮百孔,把感染的人折磨得死去活来。成千上万的鲜活生命,随之命扑黄泉。有的欧美国家,个人为了所谓的自由,无视政府封控禁令,不顾大局,不遵守防疫出行规定,或带毒社交,或亲密接触病原体患者。甚至为争取出行自由而集会游行,作妖作死。死亡人数,累计已数十万矣。
防疫大战,一轮又一轮,持续两年了,似乎还没有消停的意思。中国的防疫措施最好,方舱医院、放舱实验室、雷神山、火神山、小汤山、岐伯山医院的神速建设,成为世界大规模抗疫的标杆工程,也是最科学有效的防疫手段。随着隔离排除、全员核酸、全民疫苗的措施跟进,新冠疫苗的持续研发,即使病毒不会消失,中国人民的生命,也有了不受威胁的保证,有了斩妖除魔的杀毒宝剑。而且此中的大规模核酸检测、疫苗注射,都是国家免费提供的。金文国庆幸,自己生逢盛世,衣食无忧,大灾面前,政府保佑,这和十几天的隔离、和几次失业的不快比起来,莫大幸甚!
疫情的阴霾还未从头顶完全散去,2021年的一场夏雨,又一次在金文国的心上,烙了一片深深的印记。720特大暴雨事件,举世震惊。地库漫灌,他的车报废了,全城四十多万辆被淹;地铁漫灌,十几个乘客的生命,就此停止呼吸;涵洞漫灌,几百辆车和几十个人,全被吞噬;河谷漫灌、山体滑坡、洪水急流、房倒屋塌,百十条鲜活的生命,随之灭亡。
抗洪救灾一个月,战斗还未结束,又一轮疫情接踵而至。真的应了“洪灾过后,必有瘟疫”的俚语。731院感疫情事件爆发,与六院传染点有关的人,所到之处,再次进入封控状态。“躲在家里,为国贡献”,再次成为国人的真实咒语。人们小门不出、大门难出,无所事事又一个月。国庆前夕,才勉强活跃起来。
国庆节后,十一黄金周的旅游,虽然带来近四千亿的营业收入,提升了GPT,却也把看不见、摸不着的该死的病毒,带到了不该去的地方。国家的旅游税收,又被这可恨的疫情花销去了一个大头。
这个年景儿,太不幸!太难过!门店倒闭,物价攀升,就业不稳,工作难寻,经济困顿,精神抑郁恍惚,像漆黑的夜幕降临一般,焦虑和恐惧悠然而生,不知道要熬多久,天什么时辰会亮-------
“呸、呸、呸,”金文国停下脚步,摇摇头,朝着路边的草丛,一连喷了几口,却不见唾液的影。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警告自己,不能再想这些吓唬人的东西了!妻子还上着班,每月几千块呢。家里收着房租,每月也有三千多。虽不比以前,少了千把儿块,也足够一家开销。比起那些刚入伙这个城市的年青夫妇,幸福的很,富足多了。他们要么交房租,要么还房贷,上有老、下有小的,那才是真的焦虑呢。“即使吃空了家底,咱还背靠着强大的祖国呢,绝不会露宿街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是多瞅几眼阳光下的美景吧。”
眼前的北三环,上世纪90年代叫北环道,2001年,定名为北环路,2011年,命名为北三环,2014年,北三环高架桥建成通车。这是三环路快速化工程的一段。金文国亲眼目睹了它的四次改造和扩宽。三环快速化道路周长约五十公里,象古代的城墙一样,把中心城区圈在了里面,北三环是这个四边形城墙的一个边,约十多公里。高架桥上双向八车道,除了出入口,全程没有一个红绿灯。地面路双向十二车道,还有汽车辅道、非机动车道、人行道、绿化带辅道等,宽度足有三百多米。这几年,城市框架快速拉大,四环高架快速路,也已经建成通车,绕城一圈一百多公里。建设标准更高,绿化更美。
北三环已经升格为中心城区的主干道。路两边的绿化带,近期也修整改造了一番,添加了土山,水道,灯光景观,扩建了休闲广场、亭台座椅,健身跑道、以及曲径通幽的石板小道。银杏、香椿、黑槐、法国梧桐、雪松、樱花、海棠、石楠、紫叶李、红豆杉、月季、桃树布局其中,有序结合,形成让人眼前一亮的独特景观。不同的季节,还有菊花、牡丹、杜鹃等、以及各种时令草花应时摆放,可以享受沁人心脾的花香,品味四季交替的质感。每到路口的显眼位置,还可遇见,迎客松下,矗立着子母青石,灌木、冬青、草坪点缀其中,别有一番人在画中的天然韵味。
“环境更美了,衣食无忧,又不缺花的小钱,闲着就闲着吧。把的哥、保安、巡逻、清洁工、茅厕所长等容易就业的工作,还是留给急需这份工资的人吧。”他一想到这个与世无争的闲人理由,像打了鸡血一样,觉得自己一下子高大了许多,挺拔伟岸起来,俨然就是广场上,被高高供起的、受人尊崇的英雄雕塑。
金文国准备卖一套房子,弄个壹佰多万,在老家办一家养老院,这是他一直想做的更有意义的事。名字都想好了,叫“金银安享尊长院”。农村的建设,除了基础设施跟不上,盖房的速度不比城市慢。不用发愁办院的用地。离开老家时,他的五亩地,交给大哥管理,地的南北两边,已经盖起了一排排的洋楼。这块地早已成了宅基地的备用地。历届村委候选人,总是承诺,上台掌权后,要与大家分了这块肥肉。只因金文国的省城身份,让心怀叵测的竞选人,掌权后,有所顾忌,有幸完整的保留到现在。他要好好琢磨琢磨,看如何说服大哥,让大哥再说服大嫂,交出这块风水宝地,把养老院建到这里。实现“投资家乡做善事,锦衣还乡扬美名。”“尊长敬老如我愿,安享晚年留美名。”的美好天意。
正想法子咧,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响了。“真烦人,哪个不捡时儿的,妨碍俺思想。”金文国不情愿地从库兜里摸出手机,一瞅屏幕,“大哥”二字映入眼帘。“呀,这地界,真邪乎,想谁,谁到。”接通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国孬,是国孬吧。”“大嫂,是我。你在哪儿咧?”“我和你哥在你家门口呀。敲半天门,不见声儿响。你去哪了?”“我在楼下溜圈儿咧。你们等会儿,我麻利上去。”
“国孬”是金文国在老家的名号。老家的人,不分远近长幼,都这么叫他。因为在老家人的眼睛和耳朵里,不知道“金文国”和“国孬”是同一个人的两个代号。
金文国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正在利用这段路程的时间,想好如何说服哥嫂的理由。让这个理由变成一股暖暖的春风,尽快把衣锦还乡的梦想吹来,把自己头顶上的“闲人”帽子吹掉。
写于2021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