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婚

一

8年前，候来庆硕士毕业，父亲候法礼希望他回省城工作。如果候来庆真的能回省城工作，他们父子俩就不用再发愁买房子的事了。

候法礼在省城的晨旭公寓小区，有一套160多平四室两厅的房子。虽然是十几年前买的，房子有点旧，可空间大，在拥挤的城市生存空间，四世同堂也够居住。而且位置极好，位于主城区的北环路旁边，有出入市区的快速高架路，市区上班通勤最多不超过40分钟，出行十分便利；超宽的绿化带如同公园，赏心悦目，环境优美；附近两公里内，有大型商超、学校、医院，生活也方便快捷。

这套房子是候法礼的唯一大件资产，儿子参加工作的当年，候法礼曾打探过，市值评估价在百万以上。用胡润财富排行榜的说法，可以视为、候法礼身价百万，或者说、候法礼就是个百万富翁。但候法礼心里清楚，自己这个百万富翁的财富，不是脚踏实地一分一分挣来的，是买房入手早了点儿，赶上了好时辰、等来的。买了这套房子，候法礼的高光时刻，定格于此，再也没有新的突破。之后的收入，数字虽然没有减少，可日常的开销，却一天比一天多起来。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候法礼，手里没攒几个仔儿。

候法礼幼年丧父，勉强熬到高中毕业，高考落第，断了上学改变命运的念想。候法礼和母亲住着泥坯房，家徒四壁，没有一件儿家具，床也是用几棵枯死的铣把粗的小枣树，加几个长洋钉钉的，怎能和同龄人一样，娶妻生子，安居乐业呢？候法礼意识到，呆在农村，注定是要打光棍儿的。他只好硬着头皮，在同龄玩伴的儿子即将上小学那年，来到省城，寻找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候法礼来到省城，运气不错，在劳务市场，碰到一个好人收留了他。候法礼在好人开办的纺织厂，先是打零工挣工资，后来凭着吃苦耐劳和有点文化的小聪明，做厂里的产品推销代理。候法礼十几年如一日，不分白天黑夜的劳作，积攒的钱，终于在省城买了房，有了娶妻生子的资格。候来庆出生时，候法礼已经三十六岁。对于普通人和农村人来说，候法礼属于真正的晚婚，没有一丝一毫的折扣。

候法礼中年得子，心情自然和别人不一样。候来庆上小学的时候，候法礼想，儿子大学一毕业，参加工作就结婚，弥补一下自己晚婚的缺憾。候来庆的人生，怎会由候法礼说了算。候来庆大学毕业，获得了保研资格，选择了继续深造。候法礼遗憾之余，更多的是欣慰，觉得还是儿子有出息。

候来庆所学的生物工程专业，在省城实在是找不到对口的用武之地。幸亏硕士毕业论文在《THE LANCET》期刊上刊发，被上海一家生物科技研究机构的负责人看中。这位负责人如获至宝，爱才心切，亲自到学校点名要候来庆，收入麾下。候来庆来到魔都上海，虽然工作有了着落，但乐业不能安居的现实，成了候法礼父子急需解决的问题。

候来庆在上海工作的两年，谈了个女朋友，谈婚论嫁的时候，被未来的丈母娘给搅和了。父母爱女，结婚必须有住房，有房才有家，有房才能安居乐业。“候来庆，你只有买房，才有权利和我女儿结婚。”

候来庆苦闷了一段时间，无意中，把这苦说给了父亲候法礼。

候法礼安慰儿子，“孩儿，不用愁。把咱晨旭公寓的房子卖了，160多平，现在能卖个160多万，够你在上海弄个八九十平的首付。”

候来庆后悔了，他不该跟父亲提这事，“别呀，那是你和我妈的唯一住房。再说，逢年过节，我也得有个地儿回呀。”

“我们回老家住，在哪不都是个养老吗？”

候法礼为了儿子早点结婚，赶紧到房屋中介登记，把在城市安身立命的房屋，挂牌出售。不巧，正遇到大李村启动拆迁，来了几波儿看房的，认为会跟着大李村拆掉，都谈崩了。候法礼卖房的计划，就此搁浅，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买家的到来。之后，候法礼听说晨旭公寓也被划到了拆迁范围内。他以为，房子又多了一个变现的途径，候来庆买房需要的首付款，也可以来自拆迁补偿款。

大李村是省城最大的城中村，也是最后一批被列入改造的城中村。规模大，难度高，令历届领导和政府头疼。这个村位于，省城北区的北环路以北，三庆路以西，花石路以南，电气路以东的合围区域，占地足有上千亩，方方正正的一个村落。除了西南角吉利花园占了几十亩地，邻电气路的西北角有一栋大李村二组建的17层公寓外，东南角的晨旭公寓占了约10亩地，小区所在的地方是这块土地最好的位置。

晨旭公寓建于90年代末，由大李村九组开发建设，是七层高的成套住宅，小区共有南楼和北楼两栋楼，北楼北面有一排自行车库与大李村隔着，南楼和北楼之间，有一排两层小楼，二楼隔成许多小间，可做储藏室或停放自行车，一层是汽车车库。小区共112户，户型有两种，130多平和160多平。建设之初，因考虑不周，忘记了设计电梯和暖气，供水也未接市政系统，靠院里的一口机井，提供生活用水。候法礼的房子在南楼二单元二层西户，除了四个卧室，还有一个面积20多平的朝阳大阳台，方正的客厅足有30多平，南北通透，居住空间十分的舒心与满足。由于此处交通便利、紧邻北环绿化带，外部环境喜人，易商宜居，租金每月能收4000元左右。候法礼舍不得自己住，他在附近找了个70平的小面积公寓，月租1500元，搬离了小区，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一月能落个两千多的差价，让生活宽绰宽绰。小区其他邻居，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非租即卖。自住的业主，十有二三。

大李村的发展速度，大而快的惊人，候法礼刚搬来时，村里多是两三层的普通农舍，小区西边还是葡萄园。晨旭公寓鹤立鸡群，是这里的坐标建筑。十年的功夫，大李村的农舍变成了十几层的高楼大厦，竟然把晨旭公寓，映衬成这里的矮破小了。村民建的邻主路的房子，都自称为三庆大厦、花石花园、电气广场等。一、二、三层按商铺出租，高处单间按公寓出租。这里店铺林立，商贸繁荣，因生活条件极其便利，房租比小区的单元房实惠，农村的生意人来淘金，刚到省城打工或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来驻足奋斗、为梦想起航。这里流动人口多的时候，能达20余万。其热闹繁华程度，曾被媒体美誉为“小香港”。这种自然成长带来的弊端，也日渐突出，因到处都是靠背楼、贴面楼、握手楼、碰头楼，容纳的人多，产生的垃圾也多。居住环境恶化，基础设施，如排给水、电缆、通讯，陈旧老化，基础配套，如暖气、天然气、绿化、学校等缺失。更令人忧虑和不安的是，治安、消防存在重大安全隐患。为了防范于未然，急需对这里改造升级，一定确保百姓，安然无恙、安居乐业。

地方招商引资到位后，由区级各部门副职领导，组成大李村城中村改造项目指挥部，启动对大李村片区的拆迁改造工作。指挥部指挥，村委会实施，组织了一百多人，成天走街串巷，没有死角的贴标语、拉横幅、鸣喇叭，宣传拆迁，督促搬家。一时间，大李村的大街小巷，无不满地狼藉。租客快速撤离，村民恋恋不舍。

候法礼看着热闹非凡的搬家队伍，激动不已，“真的要拆了，啥时公布补偿标准？多少钱一平？”候法礼恨不得马上找指挥部，签订协议。

候法礼每次碰到穿工作服的人就问，“晨旭公寓啥时候拆？”

“不知道。”

“晨旭公寓拆吗？”

“不知道。”候法礼问的次数越多，心情越沉重。

直到大李村的高楼爆破完毕，候法礼也没有盼到晨旭公寓要拆迁的准信。候法礼在煎熬中等呀等，直到全村的高楼剩最后一栋。废弃的建筑垃圾，被粉碎成颗粒，也快拉完了，还是没有等来晨旭公寓是否拆迁的准确消息。这段日子，候法礼经历了由希望到失望，由失望到绝望的折磨。但他固执的认为，折磨只是暂时的，拆迁早晚会来的。

“晨旭公寓这么好的位置，不可能不拆迁，不拆太影响大局了，绝不会丢下这个破旧小区不管，影响市容。”

“这两栋楼不拆，会和建好后的高楼林立格格不入，会降低这里的城市品味，会给这个片区的现代化都市形象脸上抹墨的。”

候法礼的推断有道理，区里不会让晨旭公寓影响国家中心城市的档次。只是拆迁的机会还没成熟，时间未到罢了。

候法礼为了弄到儿子婚房的首付，他把注意力全盯在了拆迁上，因为他无法通过劳动或别的渠道，在短时间内，为儿子解决这个困难。

上海主城区的房屋，好似金子做的，一平10万左右，80平的两居室，恐怕也不低于500万，最低首付20%，也得个100多万。候来庆靠自己的工资，20年能攒个首付，算他是个能人。

候法礼为上海房子的首付款，作难的时候，曾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地幻想：“如果房子能装上轮子，像汽车一样，可以移动，该多好呀，让儿子把这套房子拖到上海去，哪还用发这个愁。”

又往深处想：“这那儿能呢，即使能拖过去，也没地方放呀。”

“不可能，一个单元七层，十四户人家，只有一套属于自己，即使你候法礼的儿子能拖走，她潘佳宁一家，也不能跟着去呀！卜向东的儿子在北京，也想把房子拖到北京，该咋办？”候法礼随及又否定了自己的痴心妄想。

“还是等拆迁补偿吧”。是否拆迁，啥时候拆迁，能不能尽快变现，对候法礼来说，是他能否早一年抱上孙子的唯一希望。

二

盼拆迁盼了两年的候法礼，某日晚上，压过马路回到家，正准备躺沙发上，休息、看电视，手机响了。候法礼瞄了一眼，一看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果断的挂了。因为《法律讲堂》马上开播，这是候法礼必看的节目，不能耽搁。候法礼挂了电话，又感觉对不住来电人：“这个点了，没下班，还在找客户。若不是法律讲堂马上开讲，我必须接，不能寒了一颗热情的、辛苦工作的心。”

这两年，候法礼为了把房子早点变现，在几个房屋中介那，都留了自己的手机号。陌生电话，十有八九，都是置业顾问的，他们要么推荐买房，要么建议卖房、要么帮你置换新房。候法礼一般都会客气的、礼貌的接听一一应对，在了解到各个区域的新房、二手房的价格信息的同时，也在为自己寻找机会，能否早点把房子变现。

铃声再次响起，并且连续响了两次，还是那个号码。

“该不是熟人打的吧？要接一下的”。候法礼边犯嘀咕。边不由自主的接了电话。

“候法礼，晨旭公寓有你一套房子，是吧？”

“嗯，咋了？”

“我是三庆路街道办事处的，姓崔。好消息，晨旭公寓要拆迁，你明天来指挥部，办手续吧。”

“啊！在哪办？”

“带上户主的身份证和房本，到小区物业办公室，早点来呀。今天忙，还要通知其他业主，先挂了。”

没等候法礼反应过来，问个仔细，那头电话就挂了。这是一个期待已久的大好消息！侯法理高兴极了，在客厅里来回跺着步，不知道干什么好，《法律讲堂》也破例不看了。

候法礼终于等来了拆迁的准儿信，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拆迁”二字也在候法礼的脑海里搅和了近千个日夜。上个月，候法礼还在区长信箱里询问，“晨旭公寓真的被划到大李村改造项目了吗？有无具体拆迁时间表？”

区长信箱答复内容为，“晨旭公寓划到了大李村城中改造项目的拆迁范围，具体拆迁时间还未定，静等通知”。

想不到，好事来得这么突然，这让候法礼猝不及防，搅得候法礼亢奋、抓狂。

候法礼躺在大床上，一夜未眠。一会儿双腿申得直直的，左脚掌和右脚掌交替着、挠痒痒，两支手臂在头部的枕头上、围成一个半圆，圈着仰望天花板的脸，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满园春色图案的亮着的吸顶灯；一会儿头枕左臂、脸朝左，膝盖也朝左，脚掌心朝右，下半身卷曲着，眼睛泛着希望的光芒，盯着反射出红光的大衣柜；一会儿头枕右臂、脸朝右，膝盖也朝右，脚掌心朝左，下半身仍然卷曲着，眼睛看着落地窗外面的万家灯火。候法礼整夜都处在一种兴奋的状态中，好像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在琢磨着“拆迁”的好消息。在这幸福的一夜里，候法礼起了N次床，去了N次卫生间解小便，也顺便喝了N次水。这样的好消息，似乎天生就伴随着一个副作用，这个副作用让候法礼一夜之间，像是得了个尿频的病症。

天快亮时，侯法理实在支撑不住了，眯瞪了一眼，打了个盹儿，做了一个美梦，他梦见自己，签订了搬迁安置协议，指挥部支付给他一笔巨款。这笔巨款，像一座小山，全是成捆的百元大钞，足有两百多捆。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属于自己的、最多的钱。以前手里的钱，都是一张一张数的，现在轮到了一捆一捆数了，这是祖上哪辈子积的德呀！感谢祖宗。买这套房的时候，候法礼虽然也是拿的成捆百元大钞，可那只有10捆，跟这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堆成山的钞票，侯法礼只是在银行，搁着厚厚的防弹玻璃，碰巧望见过。想不到，这座钞票山，竟然属于自己了。他要是一张一张查验真伪，不知要验到什么时候呢……

侯法礼正要伸手去点钱，被手机的闹钟镇醒了。侯法礼一个机灵，坐起来，一睁开眼，美梦跑了，梦中的满足和得意，还在候法礼的脸上盘旋。候法礼赶紧起床，洗漱完毕，随便吃了点东西，匆匆忙忙地赶往晨旭公寓，去找指挥部签订搬迁安置协议。

这下好了，候来庆婚房的首付，有着落了。昨天的特大好消息，给候法礼带来了希望和光明。候法礼走在遇见“拆迁”的幸福大道上，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向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候来庆通报一下：“庆儿，晨旭公寓要拆了！婚房的首付有指望了！昨天接的通知，让今天签协议，我现在过去。”

“爸，不急。要注意身体，稳定情绪，昨天给你定的水果，已发货，注意收呀。”候来庆知道，父亲一有事情，就爱激动，赶紧安慰他。候法礼哪能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他语无伦次的安排儿子：要快点找到合适的房源，拆迁款一到，就订房，收房装修，争取早点结婚。早点生个建设祖国的接班人，结束闲得寂寞的老人生活，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三

候法礼兴冲冲的、来到晨旭公寓南面的绿化带附近，远远看见小广场上，聚集了十几个人，在聊天。候法礼挨了过去，近处仔细看时，认出来，是多年不见、也叫不出名字，但还面熟的小区邻居。同一个单元，一楼西户的小卜，六楼东户的小潘，候法礼比较熟悉，其他的邻居，都是一面之缘。小卜叫卜向东，小潘叫潘佳宁。后期维权，共同诉讼中，候法礼不但知道了邻居们的真实姓名，而且还成了无话不谈的亲人。

“终于要拆了！咋都不去签协议，杵在这干啥？”侯法礼与卜向东、潘佳宁目光相遇，点头示意打招呼，说道。

“你要房，还是要钱？”卜向东反问候法礼。

“3600一平，你签不？”潘佳宁的声音，带着生气和愤怒，试探候法礼。

“怎么会3600呢，东边文政路那、修地铁，离咱这、才两个路口，去年每平还补偿一万六呢。”候法礼吃惊地发出疑问，涌向头部的血流，充得满脸红彤彤的。

“指挥部的人说，按集体土地上的成套住宅，货币补偿和大李村的一样，就是这个价。”

“不一样的，指挥部说，咱的房屋有房本，置换房屋是一比一点一，比村里的标准高，多了零点一呢。”

“不害臊，还多零点一呢，明明是来抢吗，路南的江村，只隔这一条北环路，也是咱这样的房本，一比一点五置换的。听说没签协议、抗争挺过来的，去年都谈妥了。”

“有这等好事，咱们也挺着吧，先不签，也等一比一点五的标准。”

“指挥部不会让咱们等吧？两年多前，咱现在站的地方，大家不会忘了吧，拆迁大李村时，这6米宽的路，全都是指挥部的人，穿各种工作制服的都有，从东边路口，到西边路口，一里多长，你不害怕？”

“那时候是“君一指”在位上，现在他进号里了，我们还害怕啥！”

“谁是“君一指”？”

“就是上一届市委的一把手、“君书记”吗，孤陋寡闻。人家吃早餐都在安排工作呢，雷厉风行，今日事，今日毕。据说城中村改造那会，他一天才休息三四个小时。去工地查看拆迁进度，手、指到哪里，未拆之处，第二天要么夷为平地，要么负责人歇菜去。不知是哪个部下，也许是佩服君书记的工作能力，也许是诅咒君书记独断专行，给君书记起了“君一指”的外号。君书记知道后，并不发火，反而用这个外号，警告部下，无能力推进拆迁者，小心被、手指头、一指，滚蛋。工作例会上，只要有人伸出大拇指，会场就会立刻鸦雀无声，“君一指”驾到，简短有效的几句话，不到两分钟、讲完，即可散会。别赖君书记、耽误了你，没时间把正事干好。”

“君一指、的确是个人才，咱这市的城中村改造工作，是全国的先进，赢得好多省会城市，前来考察、取经，学习效仿。省城这几年变化、太大了，多出了一个老城的面积，拆迁也腾出大块土地，一亩地能拍卖超千万。房地产企业是利税大户，提振经济，拉动产业发展，也能提高城市品味，业绩有目共睹。”

“君一指，进号里，可不是因为拆迁。人家拆迁的政绩，谁都磨灭不了，城中村都变成了漂亮的高楼大厦，是好事，拆迁户的财富猛增，拆迁款少则几百万，多的上千万，还是愿意让拆的人多。”

“胡呲吧，现在郊区的别墅，一套卖到上千万，换一套别墅住，把靠出租吃饭的几十间房拆了，去哪收一月几万的房租？吃啥？况且几百万的拆迁款，还不能买一套别墅呢。”

“君一指、可惜了，贡献再大，把省城建的再好，功过怎能相抵！当官就不能有贪念，贪那么多，必须进号里、吃牢饭，谁也保不了他。”

“君书记、手指“一指”，就能办成事，还用贪吗！那都是以前在基层，迫不得已而为之，点儿背，被挖出来了。”

“环境很重要吗，一群人都抽烟，就他不抽，他敢另类，没人跟他玩，他自己能玩起来吗！没人帮衬，谁也玩不出个名堂来！

邻居们，你一言，他一语，说着，说着，扯远了。

侯法礼的心思，一心一意在签协议上，在补偿标准上，压根就没听进去、大家说的啥，他也没时间、听大家闲扯。他找了个理由，跟相熟的邻居，打了招呼，快速撤离。他要到项目指挥部的临时工作点，一探究竟。

候法礼来到小区的西门，抬眼北望，是一栋高20层的大楼，窗户已经全部拆掉，如同一座未竣工的烂尾楼。这栋楼与小区北楼西侧、碰面相处，墙体相隔不足三米，高高的矗立在小区西门的右前方，像看护晨旭公寓的卫士。这栋楼是大李村书记家的，由拆除该楼的窗户开始，吹响了大李村拆迁的冲锋号。因其距离北楼太近，无法爆破，人工拆除、又消耗太大，也不得不成为大李村唯一的最后一栋、仍然站着的建筑。

候法礼穿过小区大门，迎面看见，南楼与车库二楼之间，扯着一条长长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早搬家，拿大奖，政府给你换新房”。横幅下面，一群人在嚷嚷着，争论着。候法礼没发现有眼熟的人，就向右边仰视，这是南楼西侧的配楼二层、物业办公室的门口，挤了好几个人。改造项目指挥部的临时工作点，就设在这里。配楼的一楼是便民超市、公共厕所、门卫室。候法礼本想上去，探寻一下情况，觉得人太多，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改变了注意，决定先到院子里转转，想好了该问的问题再上去。

候法礼避开条幅下的人群，左转向北，再右转，顺着车库与北楼之间的路，朝东走向小区的庭院深处。小区北楼北面的自行车库外面，是大李村的一条东西街道，已被大型粉碎机粉碎的建筑垃圾占领，高度超过了小区车库的房顶。有的地方，垃圾颗粒已经在车库房顶、堆积成了小山，成穿越房顶、进入小区之势。放眼北望，大李村昔日的高楼，已经灰飞烟灭，视野一片空旷。小区东边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空地，面积有小区的三分之一大小，除了东北角、几十平米建了个充电车棚，其他空地，可以停放几十辆家用轿车。小区东围墙以内，几棵合抱之粗的白杨树和老榆树，枝繁叶茂、高耸入云，满身翘起的片片鱼鳞似的铠甲，在昭示它们强壮的体魄，述说它们丰富的阅历。

小区两栋楼之间的一排车库两侧，各有一行生长旺盛的行道树，树干坚挺粗壮，叶子冬夏常青。南楼南面，近几年，建成了公园似的市政绿化带，为晨旭公寓注入更多宜居的魅力。候法礼品味着，这即将消失的、熟悉且亲切的庭院，心里一酸，不听话的眼泪，差点挤出来。

这个庭院真正的好处，候法礼说不出赞美的句子。如果需要一个恰当的词语来表达，候法礼觉得，“容积率低”，是最准确、最恰当的评价。晨旭公寓的容积率是一比一点二，目前任何开发商都做不到这个比例，哪怕是目前现售的别墅。容积率是拆迁改造的价值洼地，开发商把容积率低的多层建筑拆了，建成容积率高的高层建筑，容积率越高，建的房屋越多，开发商的利润空间越大。这个建筑上的专业术语，候法礼是从置业顾问那学到的。置业顾问在夸赞房子时，第一要点，是容积率比较。而近期附近开盘的高层住宅，容积率没有低于一比五的。

四

候法礼仔细察看庭院的每个角落，努力把这些雕刻在往脑海里,成为永恒的记忆。

忽然，闯进来两辆鸣着喇叭的小卡车，停到了这片空地的中央。候法礼赶紧跑了几步，躲到大树和院墙之间的安全地带。

小卡车的货箱上，挂着醒目的红色条幅，上面印着“免费搬家”四个大字。随后，有一辆四轮电瓶车，也开过来，停到了搬家车的一旁，车身上喷着蓝色的“巡逻”。几个年轻人，从电瓶车上下来，白色短袖的双肩上，别着黑色肩章，腰间的皮带上，吊了个一尺多长的黑色棒子，有的双手捧着一打宣传页，有的手握一团细绳，有的咯吱窝里夹着条幅。他们边走、边交头接耳。其中一个白短袖，来到电瓶车仪表盘所在的位置，在旁边的按钮处，捣鼓了几下，车顶的喇叭，突然发出惊人的刺耳的女高音：

“早签协议早安心，搬家免费不闹心；拖拖拉拉心发慌，不得两万真窝囊。”

“这声音好熟悉，哦，跟那年满大街喊的一样。”候法礼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心中的涟漪又再次荡起。

“就是那个拆迁的宣传语！”候法礼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喇叭接着喊道：“告晨旭公寓、全体业主，为尽快推进大李村城中村改造工作，经项目指挥部研究，现将大李村集体土地上、成套住宅晨旭公寓搬迁工作时间安排，进行公告：一、宣传发动阶段，为7月29日至8月6日，召开动员会、悬挂条幅、张贴公告、发宣传资料、入户宣传政策。二、签订协议搬家阶段，为8月6日至8月12日，入户工作组同业主、签订搬迁补偿安置协议，以套为单位，并按规定时间搬空房屋的，奖励人民币两万元。三、实施拆除阶段，为8月20日至8月底，组织人员、机械对搬迁内房屋统一拆除。特此公告。大李村城中村改造项目指挥部。”宣传顺口溜和公告内容，中间有几分钟短暂的休息时间，依此轮番播放。

“集体土地”四个字，如同一把利刃，硬生生地攮进了候法礼的耳鼓，因拆迁的好消息，带来的满身兴奋，一闪被利刃削去。集体土地上的成套住宅，意味着货币补偿，每平少了上万元。这个的定语，让候法礼硕大的脑壳里翻江倒海。昨日拆迁的好消息，像一团强劲有力的浮云，把他托进了天堂；今日每平3600元的补偿，却是一记焖杠，把他打进了十八层地狱。他的眼神，由亲近变为仇视。看白短袖在忙碌的挂条幅、贴标语、发传单，他竟然想到了、银幕上的小子进村。条幅悬挂起来了，候法礼看着“早搬迁、早建设、才能早回家”的殷红地儿、大白字儿，狠狠地小声嘟噜着，“妈滴，要不是急着变现，给儿子凑首付，用你来建设干嘛！这庭院住着多舒服，我现在就能回家。”

“潘佳宁说的每平3600是真的吗，还应该能商量吧。”候法礼不相信、这个标准，会一成不变。他想见到通知他的崔姓领导，问个清楚。

候法礼不由自主的走向白短袖，克制着内心的焦躁不安，保持着面子上的礼貌，说道：“资料给我一份、看看”。

白短袖抬头瞄了一眼候法礼，递给他一份，继续在单元门口的墙上，刷浆糊、张贴资料。

在资料中，候法礼找到了《大李村城中村改造项目（晨旭公寓）搬迁补偿安置方案》。内容显示：补偿安置方式两种：货币补偿和产权调换。标准和邻居说的一样。候法礼懊丧的吐着怨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方案下面落款处，项目指挥部的大红戳，让他改变了、去见崔领导的想法。

候法礼来到小区西门，进来时他瞅见的那群人，还站在老地方嚷嚷。忽然，一位大姐右手高高举起、一本红色的房屋所有权证，喊道：“大家都来看看，这内页的土地权属性质一栏，明明写的是“国有”！”

一个大嗓门邻居，愤怒地朝着二楼的人，吼起来：“不要签了，咱这是国有土地！付大姐家的房本上有标注。”

另一个邻居打开她的房本，找了又找，没发现“国有”二字。其他几个邻居也找了找，有的有“国有”二字，有的那个位置是空白。候法礼比较细心，帮邻居们仔细查看，发现房本不是同一年颁发的。有“国有”二字的、是04年的版本，空白未标注的、是其他年份的版本。

标注“国有”的房本一亮出来，指挥部的工作人员也蒙圈了，不得不停止签订协议的工作，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邻居们的嚷嚷劲儿更大了：“我们可不能糊里糊涂的签了。”

吃午饭的时间快到时，来了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在业主们的一再指责追问下，他严肃的摆起谱来：“大李村启动拆迁时，这个小区就是“集体土地”。当时人手不够，工作重心在村里。不然，就和大李村一起拆了，哪会让你们等到现在。”

一个大胆而且懂法的业主怒吼道：“一派胡言，这房本都办十几年了。看你能的，集体土地能办下来这大红本？你啥时候改的法律，能把集体土地上的房屋卖给市民了。”

领导模样的人看糊弄不住大家，也不生气，沉默了一会儿，找了个机会溜了。其他工作人员，也借下班时间已到，锁上门，离开了。

候法礼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准备回到家梳个头绪来，看下一步咋办。

下午，虽然项目指挥部的工作人员没到小区上班，但大喇叭仍然播放着刺耳的、催搬家的顺口溜和拆迁时间表，白短袖照旧在院子里来回巡逻。

候法礼记得自己的房本是04年办的。等他对照确认，房本上也有“国有”二字时，心里踏实多了。

晚上，项目指挥部的十几个工作人员，在晨旭公寓的物业办公室里、讨论对策，决定在行政区内工作的小区业主、带头签协议，督促在本辖区做生意的、业主带头签约。小区的几十个位业主，聚集在小区外面的广场上，讨论维权对策。候法礼也参与了，还趁机发表自己的想法。卜向东建立了业主维权微信群，民主表决，准备集资。

第二天一大早，按大家的约定，候法礼准时来到小区。通过各个单元的业主推荐代表，成立了维权小组，每户预交一千元，作为维权经费。

之后，候法礼跟着几十号人的维权大军，到街道办事处信访，到区信访局信访，到市信访局信访。来来回回，奔波了三个礼拜，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倒是项目指挥部的工作，推进的异常迅速。三周内，租户全部被清出小区，48户签过了补偿安置协议。签订一家、清空一家、拆除一家。拆除的部位包括：房屋的入户门、所有门窗、水、电、天然气，阳台护墙。小区的两栋楼，从外观看，已是拆迁工地无疑。期间，潘佳宁因家有小孩儿，担心刺耳的大喇叭和咚咚咚的砸墙声，吓着孩子，在外面租了房，避难去了。候法礼、卜向东等，他们的租户被清走后，房子空了，为防止房子被破坏，又搬到小区来住，还有十几家业主，也搬回来住了。

8月11日，三庆路街道办事处来了一群人，在小区所有的墙体上，都张贴了违章建筑拆除通知，并在车库、围墙、物业用房的墙体上，用红漆喷满了画着圆圈的拆字。此后的两周时间内，小区的大门、物业用房、围墙，用人工或钩机，拆成了一片废墟。潘佳宁几乎每天都拨打110，警察来了，拆除人员就躲起来，警察走了，他们又继续拆除。

潘佳宁申请公安抓人，出警人员说，“你看这拆除公告，盖有指挥部的公章，属于区里拆除行为。我们过来，只能制止他们扰民。这不是刑事、治安案件，我们的职权有限，望能理解。你们有异议，通过法律手段解决吧。”

时间未到公告的拆除时刻，除了维权业主的房屋和车库，项目指挥部对晨旭公寓的其他部位，应拆尽拆，直到把小区拆成了一片废墟。

一个月来，侯法礼和其他维权业主一样，像上夜班，每天晚饭后，按时到小区外面的小广场报到，商讨维权途径，维权应该注意的事项，维权期望的目标，以及维权闹腾的不利后果。猜测房屋是否会被强拆，政府是否会撂下不管，能否争取到合法的征收补偿。

候法礼心想：“我不反对拆迁，只是对货币补偿标准存疑。我的情况特殊，只能选择货币补偿。若是置换可以，我也许是第一个签约者，那还会有这档子维权的麻烦事。”

17号，候法礼针对货币补偿标准的不公平，到市政府法制办，递交了行政复议申请，他希望上级政府，能主持公道，调整货币补偿的标准，尽快结束与政府对抗的不光彩。候法礼担心他的党员儿子怪罪他，“人生就遇到这一次拆迁，是深明大义，配合政府工作的好机会，怎么能拖儿子的后腿儿。”

五

维权业主的诉求，各有不同，卜向东不签约，是因为他的房子，前几年改成了商业用房，每月收租近万元，拆迁了，就不会再有这项收入了。南楼和绿化带之间，有一条三米多宽的通道，属于小区的绿化用地。一楼其他7户和卜向东一样，也改成了商业用房。他们把这条通道，硬化成一条路，把门面租给十多家做防水的，这里俨然成了防水市场一条街。因为这个事，小区多数业主提出质疑，要求恢复绿化。卜向东他们几个联合起来，与大家对抗。最后，他们不得不以承担小区的共用照明电费作为补偿，平息了小区业主的不满。

候法礼为安全起见，提议在单元门口装个铁栅栏门，以防拾废品的和流浪人员进入。卜向东、潘佳宁和另外四户邻居，一致赞同，费用均摊，装毕。其他各单元，也效仿装毕。过了一个月，候法礼不见指挥部的人再来骚扰，他也没再收到崔姓工作人员的签约邀请电话，就建议买一些防护网，把被拆的院墙，围起来。几个维权负责人商量后，找来工匠，拾掇得劲后，还在原来的大门处，装了个摇摇晃晃的栅栏门。

次日，大家聚到一起，商量下一步维权的事宜。卜向东在朋友律师的指导下，提议以强拆违法提起诉讼，让区里把拆除的部分，恢复原状。侯法礼却不敢苟同，他认为小区既然被划到拆迁范围里了，拆除只是早晚的事，诉求点应该放在补偿的标准上。两人的维权思路，产生了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卜向东就把律师请到小区现场，发动大家起诉强拆。业主们都是第一次遇到拆迁，确实不知道怎么维权才好，一看有了领头人，都愿意拧成一股绳，起诉强拆，同意给律师预交五万元的诉讼费。律师接了活儿，很快收集了证据，准备好行政起诉状，约定了递交立案材料的日期，让大家带齐证件，到铁路中院配合立案。如期立案的，共六十户。

候法礼也找到一家律师事务所，所内有专业打拆迁官司的律师。候法礼按每小时600元的价格，与律所建立了咨询关系，交了一万多元，预定了许律师20个小时的服务。许律师给候法礼讲的第一节课是，《拆迁行为的本质的是什么》。候法礼像小学生一样，听得很认真、很卖力。他认为重要的内容，还特意用笔记下来：

“房屋是用来住的，划到拆迁范围的房子，失去了居住的价值，按说一文不值了，拆除还要支付一大笔劳务费、垃圾清运费，那为什么还要给你补偿呢？要清楚，真正的需求，是房屋下面的土地。要合法取得房屋下面的土地，必须依法作出《征收决定》。一般情况下，《征收决定》分为两种：第一种是，集体土地征收决定。主要依据《土地管理法》，补偿集体土地权利人的失地款；以及地上附属物的价款，如房屋、厂房、青苗、树木、机井、迁坟等价款。第二种是，国有土地上的房屋征收决定。主要依据《（国务院第590令）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补偿分房屋置换和货币补偿两种方式：房屋置换，按房本登记面积，拆一平米，补偿一点二平米及以上；货币补偿，按周边商品房的市场评估价，上浮30%，按证载面积，据实核算。收回房屋下面的国有土地使用权。城中村改造项目的拆迁，目前属于协议拆迁，不在依法征收的范畴。因为宅基地的土地权属性质为集体土地，依据《土地管理法》，需要上报省里提起申请，国务院审批。流程多，用时长，影响地方效力的积极推进，对城市化的快速建设工作不利。一些地方官员为了业绩，甘冒法律风险，简化审批程序，让村民大会表决，村委会提出申请，基层国土部门报批，地方直接审批，直接把集体土地变更为国有，让变性的土地，尽快拍卖出让。协议拆迁的弊端在于，某些官员利用威慑力，来督促被拆迁户，尽快签订拆迁协议，即损害地方形象，又影响依法拆迁。”

候法礼哪会料想到，他用心用笔记录的这段讲义，居然花费了他四年的时间，让他一点一滴的消化，也没有真正弄明白。后来的一份一份裁判文书告诉他，指挥部对晨旭公寓的拆迁，不存在强拆、不存在征收、不存在侵权行为，它属于一种法外之地的，无法可依、但需要两情相悦的协议拆迁。但什么时候，能等来公平合理的协议呢？候法礼不知道，指挥部的工作人员也不会清楚。

毕竟侯法礼经常看法律讲堂、今日说法，有一定的法律思维和法律逻辑。侯法礼通过复议的途径，欲达依法获得合法货币补偿的方向正确。未咨询律师之前，候法礼就申请复议了，虽然纯属一种下意识的歪打正着，但得到许律师的认可后，他更加充满了希望。他起初不知道要复议什么，但他现在清楚了，要选择货币补偿，复议请求按国有土地上的房屋征收，才划算，维权的路子，候法礼走对了。

指挥部在晨旭公寓院内，轰轰烈烈地推进拆迁工作的时候，侯法礼也马不停蹄的在为复议申请的维权事宜，学习、准备和递交材料。候法礼按百度搜到的复议申请书的格式和内文表述，书写好复议申请书，复议请求：恢复候法礼的房屋是国有土地上的成套住宅的政策定性，撤销指挥部作出的补偿安置方案，并按合法的房屋征收与补偿程序，重新制定补偿安置方案。他准备了房屋所有权证复印件、拆除公告、违建拆除通知、搬迁补偿安置方案，小区变成拆迁工地的现场图片等证据，交给复议机关（市法制办）。复议期限为两个月。侯法礼认为，凭房本上的“国有”二字，一定能等来有利的复议结果，拿着结果找指挥部谈判签约，就此结束维权奔波。当他打开复议机关发来的特快专递时，迎来的是、焖杠的一顿毒打。驳回复议申请决定书，理由有二：一、候法礼要求恢复房屋是国有土地上的成套住宅的政策定性，复议机关无此职责，不予支持。二、指挥部的补偿安置方案，只是双方就安置补偿问题，进行协商的原则和标准，不单独对候法礼产生法律效力，对候法礼的权利义务不产生实际影响，不属于复议受案范围。

对此，侯法礼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按集体土地上的成套住宅制定的补偿标准；明明把小区的公共设施都拆除，破坏了我的生活环境。上级咋就不为民做主，说一句公道话呢。”

候法礼找到许律师咨询，许律师给他讲了三个小时，他还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许律师没招儿了，同情的劝道：“候老师，继续学习、学习，要是你一下子弄懂了这个法律关系，我就该失业了。建议你起诉一下征收，也许能进一步明晰一些。”

接着，许律师翻开决定书内页，指了几行给候法礼看：“1、1999年，晨旭公寓建成，市规划局处罚大李村九组10万元。2、区国土局给九组颁发集体土地建设使用证。3、九组向市房管局申请单位房屋所有权登记。办理了整栋南楼的大产权证。土地使用情况摘要内无信息。4、候法礼与九组签订《房地产买卖契约》，办理了房屋所有权证，档案存根显示：产别为私产，土地使用情况摘要内，土地权属性质为国有。5、2017年，候法礼房屋所在土地被确权变更为划拨国有建设用地，使用人为大李村村委会。”

之后，许律师解释道：“候老师，你们小区虽然有拆除情况，不是你的房屋还没被拆吗，等来拆好了，不管以前的土地权属性质是什么，这几行可以证明，17年之后，就是国有土地了。”

侯法礼似乎听明白了一点，他决定按许律师的提示，向法院提起征收违法之诉，看看指挥部的拆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候法礼急着把房屋变现的梦想，搁浅了。来自拆迁的无奈、和对法律的神秘，转移了候法礼的注意力，他想通过诉讼知道其中的缘由。至此，候法礼给儿子婚房凑首付的要紧事，就此搁浅。

六、

晨旭公寓未签订拆迁协议的业主们，折腾了三年，因自己的房屋完好无损，诉求并没有得到法院的支持。

候来庆在侯法礼提起行政复议的那年，代表任职单位与菲律宾大学生物安全实验室，达成了一项深度合作的研究计划，并且攻读菲律宾大学对应专业的博士研究生学位。此间，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爆发，他所在研究团队的工作重心，转为研制开发新冠肺炎病毒疫苗。

在导师的指导下，侯来庆研究团队，经过一年多的时间，研制出一种预防新冠肺炎的疫苗—mRNA疫苗。因侯来庆在此项研究中的突出贡献，有幸获得菲律宾官方的个人单独奖励，奖金合计人民币一百多万元。

      侯来庆有了婚房的首付，在单位附近定了一套80平米的二手房。办完手续收了房，准备重新装修一下，春节前，回省城举办婚礼。

侯法礼收到儿子的好消息，五味杂陈，无法言表的苦涩混杂着老朽无能的羞愧，让这位老人干枯的眼睛里，长出了幸福的泪花。他情不自禁地感慨道：“还是儿子有出息！无心插柳柳成荫，努力几年，挣来了婚房的首付，也挣来了事业的成功。自己真是个老无用，折腾几年，也没能折腾出个道道儿来。”

至此，侯法礼已不再纠结，拆迁是选择货币补偿，还是房屋置换，因为候来庆已经把这个问题给他解决了。

候法礼想，区府积极发挥效力，推进拆迁，造福于民，是好事。如果能提前接受法治的约束，就不会出现拆迁被搁浅的幺蛾子了。

候法礼转移了注意力，他把精力全放在给儿子选购举办婚礼的物品上了。

进入冬月不久，西安新冠肺炎疫情突起，再一次给侯法礼高兴的心，罩上了一大块阴云。

腊月刚到，候法礼生活的省城，也有了阳性病例。接着，多点爆发，局部密集。市府加紧疫情防控，全员核酸检测，由三天两检，紧急改为一天一检，也不知要持续多长时间。

吃过腊八粥，天津暴雷，传播性更强、突变性、不确定性更大的奥密克戎变异毒株来袭，触及安阳。全国疫情形势，更加严峻复杂，防控要求更高。

除了疫情防控，其他再要紧的事，都得放一放，搁浅着，这包括候庆来的婚礼，也包括候法礼的房屋拆迁。

等春节过后，瘟疫散去，三十三岁的候来庆，才能举办婚礼。虽然也属于晚婚，可与父亲候法礼比起来，足足早了两年！

2022年1月20日完稿于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