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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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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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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

一、

一个山边村,三年飞出了三只金凤凰,就连没能修炼成功的银杏和金竹,也跟着荣耀了好多年。

仙桃复读一年,考上了黄淮水利学校,是山边村飞出的第一只金凤凰。梨花复读两年,考上了原北师范学校;春梅复读三年,考上了商都会计学校。这些校名虽然没有戴着大学二字的光环,但基本待遇,同大学没什么两样,只是学习时间,比大学专科,少了一年半载而已,对于这个没有出现过大人物的小山村来说,同样值得热烈庆贺一番,高调向全村的人宣扬几日。

三所学校,虽然不像中国著名大学北、清、复、交、浙那样,闻名全国的各个角落,但都属于那种高考统招、毕业统分、带着干部身份编码的院校,对于三个农家女来说,农业户口能迁到城市,转成定粮户,毕业包分配工作,有稳定的收入,是她们梦寐以求的,是一种掉进蜜罐里的甜。她们想:“我贫穷的家要改变了,我再不要看势利眼的讨厌和嫌弃了。”

这几年,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是她们,教育小孩儿的榜样也是她们。羡慕又嫉妒她们的话语和眼神,在山边村的大街小巷、天空地上,像夹杂着各种饭菜味道的炊烟,飘荡了好长时间。“这等好事,怎么只有她们赶上?”“这是她们哪辈子,积的德、修的福呀!”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离今天虽不久远,可当时的高中毕业生,却不像现在这么幸运。当年参加高考的毕业生,能考上大学的,凤毛麟角。她们应届高考落榜,没有什么稀奇的。反倒是考上的同学,同现在考不上的同学一样,才会成为真正被关注的对象,被教育专家拿来,梳理分析得失的成因。

春梅、仙桃、梨花、银杏、金竹五姐妹,在同一所学校读高中,毕业当年都参加了高考,没有一人过录取线的,全部名落孙山了。

姐妹五人就读的这所高中,包括复读生,每年参加高考的,不足三百人。能考上二三十人,就是学校莫大的荣耀了。考上的学生,十有八九也是复读生。

学校举办的高考成绩总结和表彰大会上,县领导都会亲自参加,致祝贺辞,颁发政府额外准备的奖品和奖金,以资鼓励为全县争面子的高考学子,和教出好成绩的老师们。

姐妹五人认为,自己是应届生,高考落榜不意外,也不不丢人现眼。不会有人挖苦、嘲讽,嫌弃不中用。也就心安理得、没有失落感,没有悲伤的理由,没有互相安慰的想法。家长们也没有埋怨和指责她们。

高考这道人生的分水岭,对她们而言,不能算作生命中的第一道坎儿。

二、

姐妹们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毕业离校,就得回到农村种地。这几乎是这代人独一无二的选择。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的耕作,这现成的农活,等着她们来做。成为农民,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还有一条接班当工人的路子,但这条路必须具备一个必要的前提条件,有个当工人的老子。有了这个条件,正好能赶上老子退休,就会接班当工人。农村娃儿做梦都会念叨,有个当工人的老子,多好。

银杏不用做梦,她有这个福气。银杏的父亲是县棉纺厂的一线工人,她读高中,就是为了接父亲的班,制造接班的必须具备的一个条件。银杏通过县棉纺厂的考核和审查,接了父亲的班,当上了厂里铛线车间的一名纺线工人。父亲提前办了病退,回老家当了名为老工人的种地人。

金竹高中毕业做了农民。金竹个头高大、体型壮实,有男子汉外形,适合种地。和金竹相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金竹深受其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影响,因家里没有男孩儿,父亲把她当儿子使唤。

金竹一离开学校,父亲就安排她相了亲,预定了中意的郎君。金竹是孝子,她准备守护父母一辈子,先帮家里干两年农活儿,到了法定的年龄再结婚,迎娶夫婿到家,结婚怀孕养孩子、柴米油盐过日子,完成父亲的夙愿,捍卫传宗接代的人生价值。她要做父亲的好儿子,做儿子的女爸爸,为祖上延续香火。

五姐妹中,金竹最早结了婚,她生了三女一男四个孩子。金竹只用了四年时间,就完成了这项重大的生育工程。而且中间的两个女娃儿,还是同年不同月生的。

当时生育政策特别紧,罚款也厉害,金竹幻想来个多胞胎,即不违反政策又省事。由于不懂怀孕原理,金竹做了一件与丈夫一对视,二人就偷笑的韵事。刚结婚那阵子,金竹想怀个多胞胎,按自己的想法,也不怕累,主动一夜折腾丈夫三四次,一连几夜不消停。次数多了,丈夫吃不消,那儿怎么用劲,也兴不起来。摇摇,启动了,兴起来片刻,没等接上火,又蔫儿了下去。丈夫笑着试探金竹:“你太厉害了,是真想要,还是假装的?”金竹大眼睛一瞟,柔情细语道:“你要是不想?就算了”,然后道出实情。丈夫信以为真,想着法子,配合金竹折腾。结果,也没弄出那个想要的结果。

金竹办的一胎准生证,生下了大女儿,再生就是违法超生。为了生个儿子,夫妻不得不学习《超生游击队》里的两口,在外流浪偷生。孩子该上小学了,回到山边村,交了罚款,给三个孩子按三胞胎报了户口,金竹才过起了正常女人的生活。金竹少言寡语、憨声粗气,都是打游击留下的创伤。

苦尽甘来,金竹的三个女儿,转眼都已成家立业,给金竹生了五个外孙。儿子大学毕业,考公上岸,已在镇政府工作了两年。儿媳鼓起了大肚子,金竹望着咯咯笑,对丈夫说,像是双胞胎。丈夫撇撇嘴,心里骂道:“老女人,不正经”。

金竹性情温顺随和、心眼儿直,话虽然不多,但很有主见。商量事情,要是反对,她也不说“不中”,总是用严肃的表情或借口离开,来代替;若是中立,她只一句“咋都中”,了事;若是赞同,她说一句“我看中”,还会补充一句,“大家说中,肯定就中”。

春梅、仙桃、梨花,没有银杏当工人的福命,也没有金竹被羁绊的宿命,选择继续当学生,复习、高考。社会称她们为复读生。三姐妹击掌发誓,立下凌云壮志,不考上大学,誓不罢休。

但她们没有一个能说得清,她们高考冲刺的目标,要考哪所大学。可能只是想尝试一番复读的滋味吧,或是试探一下重复的功能,收获一些人生阅历。能否考上大学,她们压根没放在心上,听天由命,顺其自然,才是她们做事的初衷。

三个农家女都幸运的考上了大学,通过学习深造,一年毕业一个,也都分配了工作。

仙桃最先毕业,她被分配到县水利局,局里安排她上山管理一座水库。水库地处风景秀美的入山口,这里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水库里养了好多鱼,水库旁边的山坡上,盖有几排圈舍,养了一群羊。这是水利局搞的副业。说是让仙桃来管理水库,倒不如说是派她来当饲养员。

水库有三个事业编制,在岗的只有仙桃,其他都是临时工。仙桃有编制,又有学历,领导承诺她,好好干几个月,等业务熟悉了,任命她当库长,身份为干部,再给她派两个助理。仙桃冲着库长的头衔,防汛、抗旱、养鱼、喂羊,处处带头苦干,兢兢业业一年多,发现当库长的希望渺茫,也没等来助理,就开小差,准备下山。

仙桃无心在这个地方修身养性了,她需要爱情,需要烂漫。这里只有山水羊鱼,没有男朋友,她卷了铺盖卷,下了山。在山下的肉联厂、饲料厂、食品加工厂,打零工,一干就是十几年。她陪最后一个企业,撑到歇业、倒闭,自己也失业了。仙桃正能干事的黄金年龄,在家呆不住,她考了保险从业资格证,跑保险、当说客。等把亲戚朋友都搞定,人脉资源用尽了,再次歇业。仙桃继续转行,学护肤、卖化妆品,学中医、搞保健品促销。

梨花夸仙桃:“仙桃能得赛神仙,百行百业全干遍。中!真中!”

梨花次年毕业,分配到镇乡中教英语。这里是她和姐妹们曾经学习和嬉戏的地方,在这个熟悉而亲切的环境里工作,梨花感到特别幸福。

梨花和教过她们的班主任戴老师,做了同事。她从被戴老师教的学生,变成了和戴老师一起教学生的人民教师。

梨花工作数月之后,发现一个很扎心的问题。戴老师教书十几年了,付出那么多,却是一位没有编制的代课老师。戴老师的工资没有梨花的一半多。

“我可只是个刚毕业的实习老师呀!”梨花为此愤愤不平,情绪低落,郁郁寡欢,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戴老师。

戴老师知道了,反过来安慰梨花:“花儿呀,你不必难过!我不能跟你比,你大学毕业,有学历。我初中没毕业,能在这里当老师,是领导给面子,看得起我,这就够了,还有啥不满意的,可抱怨的,应该感谢才对。”

梨花工作期间,到省城进修培训,趁空儿去看望春梅。适逢春梅正在纠结未来分配工作的事。梨花建议春梅留在省城,“省城资源丰富,工作单位多,也有快速提升的机会。选择到镇上教书,开始觉得蛮好,现在我觉得很窝屈,都开始后悔了。”

春梅毕业,是大学生分配制度改革的第一年。当时下海经商、停薪留职的公职人员比较多,空的岗位,急需招人替补。省石化厅下属的企业机构,就有两个这样的会计岗位,到春梅学校要人。同学们都去在县市单位预定的岗位实习了。工作去向还不明确的春梅,按梨花的建议,主动报了名。学校很快定下来,给她办了派遣证,到石化厅报到上班。石化厅的下属企业较多,财务人员调岗频繁。春梅没有固定的工作单位,她酷似球场上的替补队员,啥时需要就啥时替岗。春梅在石化厅工作了十年,一直是替岗会计员。后来,石化厅改制,注销了旗下的所有企业。厅里员工分流,有人转岗,有人失业。春梅本来就没有岗位编制,故不存在这两种情况。她应聘到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做了助理审计员。

自姐妹五人走出校门,她们在不同的地方,肩负着不同的身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时而在员工、领导、同事、客户、学员的称呼间转换,时而在乘客、租客、旅客的身份上付钱,时而承担妻子、儿媳、女儿、妈妈的责任,时而要负主妇、家长、业主的义务。她们总是毫无怨言的一兼数职,在为生活的路上奔忙。实在没有可以偷闲的空当,来浇灌姐妹间的胡侃闲逛。

人与人之间,要是少了耳目厮磨的时光,生疏别扭的感觉,就会悄悄降临。人一旦少了交往,联系电话一变,很可能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面。五姐妹决不会出现这种状况。智能手机时兴后,仙桃建了个姐妹情深微信群。群聊之初,大家隔空畅谈,聊老公、说孩子、打诨逗乐,像度蜜月的闪婚情侣,虽然亲热了一阵子,却很短暂。

新鲜劲儿一过,群里三天蹦不出一句话、理解,一周没人问个好、正常,一月鸦雀无声、也不稀罕。

姐妹们处同学、做玩伴时的叽叽喳喳、海阔天空的线下热闹场面,在线上竟然没有出现过。

三、

六十年代末,在太行山东麓山脚下的山边村,一个同往年一样,没有节气时令差别的春天,从春寒料峭,到杨柳飘絮,出现了一道不一样的风景。五个可爱的女娃儿降生了。她们不是同一母亲,孕育的五胞胎,也不是同一家庭的五姐妹。她们是老天爷赐福给这个穷山村的异姓姐妹。是青石头茅草房挨得最近的邻居。

娃儿们还在娘胎里时,就因为母亲的亲密接触,隔着母亲富有弹性的白白嫩嫩的肚皮,隔着厚厚的棉袄,开始了悄悄的对话、挤眉弄眼、打趣逗乐。

这五个女娃儿,就是这个村最有出息的春梅、仙桃、梨花、银杏、金竹。她们的关系,好得简直可以穿一条裤子。

母亲们不认字儿,不知道喊的名字和写的名字,到底有啥关系。给娃儿起名时,遵照老人提示,依据时令和身边花呀草呀的,或颜色或感觉,她们随便一喊,就有伴随孩子一生的名字了。

这一喊,女人们喊出了中国母亲的大智慧。这样的起名智慧,颠覆了“不识字就是没有文化”的世俗观念。看似毫无章法的一喊,喊出了超越汉字文化的中国文明。让识字的文化人,听到娃儿们的名字时,会联想到,如同一幅画似的对联,“松竹梅、岁寒三友,桃李杏、春暖一家”。这幅对联的含义,彰显了邻居亲如一家的深情厚谊,也为娃儿们的亲近,找了一个恰如其分的理由。这像是文化人特意为几个娃儿准备的一份祝福礼。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名字,带有一股特别浓重的时代感。名字中若不带上个梅桃梨杏、竹菊花草、青红紫艳、春夏秋冬等字眼儿,就对不起那个时代,对不住出生在那个年代人,尤其是生在农村的女人。春梅、仙桃、梨花、银杏、金竹的名字,没有辜负时代的要求,她们顺应了时代潮流。在她们的名字里,烙下了明显的时代印痕。

地缘和时间,赏赐给娃儿们更多亲密接触的机会。母亲在村头聚堆儿凑热闹,家长里短的唠嗑、拉呱、互喷、打趣儿时,小娃娃儿们也没闲着。她们在母亲的怀抱里,就开始伸手拉扯、嘟嘟啊啊的亲近。到下地儿珊珊学步,更是蹬腿跺脚、摸爬滚打、厮打滥缠,直到踉踉跄跄地追逐嬉闹、敏捷利梭的上蹿下跳,个中乐趣不言而喻。娃娃儿们的脑海里,潜移默化的积蓄了成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发小情感。

不知不觉,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儿长大了,升格为读书识字的小学生。她们总是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呼朋引伴的,一起上学、放学。她们捉迷藏、踢毽子、兜沙包,玩老鹰抓小鸡,她们是最快乐的玩伴。有时也会搞一些恶作剧,发生哭鼻子、耍性子,大呼小叫的互恁、诉委屈的状况,但融洽相处、情投意合,是她们的常态。

步入初中,她们一如既往的开发挖掘发小、玩伴、同学等词汇里,所包裹的纯真高尚的内涵,在互帮互助中,寻找至高无上的友谊。

到了高中,由于学生较少,校友之间即使叫不上来名字,也都能混个脸儿熟,知道谁是哪个班的。她们喜欢语文,办了一份名为《青春》的手抄报,每月在校园宣传栏的学生天地栏目展览,署有她们的名字,这无疑提升了她们的知名度。她们是校园里盛开的五朵金花,向师生微笑着,尽情展示着她们之间的友谊。她们的名字,理所当然的被校友牢牢记在心里。同学们赏给她们一个称呼,“醉美春天组合”。

高年级有几个早熟的男同学,情窦初开,曾打她们的注意,在宿舍里讨论将来娶她们当婆娘、做连襟儿的美事。五个男生还按年龄排了序,称兄道弟的。预测将来某一天,各家互相窜忙、痛快畅饮的场面。后来被晚熟的舍友,以影响休息为由,告了密。五个男生挨了老师痛批后,还请家长配合管教,写了千字以上的反省思过检讨书,才算了事。

五姐妹形影不离的身影,的确是校园里一道靓丽风景,老师看中的是,五朵金花团结向上的学习劲头、友好相处的同学之谊。学生看中的是,青春少女活力四射的可爱和美丽。她们互帮互助的日常事,多次被老师作为范例,来化解同学之间的小冲突、小摩擦、不如意。

四、

日月如梭,弹指一挥间,姐妹们都到了退休年龄。

仙桃、梨花、银杏,按工人身份退的。办完退休手续,在回家的路上,银杏动情地说道:

“姐妹们,好日子终于到了!我作诗一首,分享给大家:五十出头不算老,能打能跳是个宝,没病没灾身体壮,敬老护孙刚刚好!”

“好诗,我身边藏个诗人!竟然不知道!”仙桃夸赞道。

梨花瞅着二人,附和了一句:“不得了了!银杏是薛潘大师!”

银杏听了二人的一褒一贬,呵呵嬉笑,挤出了满眼泪花。

笑声依旧,梨花静思片刻,信口大唱起来:

“领着退休金、呀,尽孝又抱孙、呀。闲了溜个圈、吆,累了聊个天、吆。手痒搓麻将、嘿,骚情高声唱、嘿、嘿嘿!美,太美了!尽情享受吧!”

梨花唱到中间,已经逗得仙桃,笑岔了气,捂着肚子直喊疼。大路上,三个女人,前仰后合的疯癫样子,惊得路人驻足观看。围观声响的提醒,才令她们收敛矜持起来。

大家在姐妹情深聊天群,讨论分享办理退休的事。在省城的春梅,也坐不住了,加入群聊,了解办退事宜。

春梅想办退的原因,一是受姐妹办退情绪的感染,二是觉得,忙忙活活几十年,一直在给别人算账,却没有为儿子算好账。中年得子的她,希望儿子优秀,却在不经意间,把儿子推到了焦虑的深渊。幸亏她醒悟的早,不再刻意要求,并放弃工作,陪伴儿子走出了迷茫。现在女儿也长大了,下半年上中学。她办了退休,就可以一门心思的陪伴女儿了。

在姐妹们的指导下,春梅填好退休办理表,到已经离职两年的工作单位,盖了章。在社保中心,被工作人员告知:“95年之前参加工作的,需要审核人事档案。”

春梅问:“不审档案,能办吗?”

工作人员说:“能。缴费满十五年,不愿意再补缴保费的,都可以。”

群聊时,姐妹们办过补缴后,才办退的。春梅不知如何是好,在群里问大家。

梨花说:“当然还是补缴好了!工作年限越长、缴费越多,退休才能多领。只要符合条件,能补几年就补几年。”

春梅问:“我的需要审核档案,你们用不?”

梨花说:“省城办退的程序,可能比县城规范。县城不审核档案,只看建立个人社保账户的起始时间。自立户起,所有欠缴的保费,只要有工作单位或单位的主管部门,配合出证明,盖公章,都能以单位名义,补缴。但要加上滞纳金和罚金。”

春梅问:“我以前都没缴过,自开立社保账户至今,才交了十六年。不知是否让补缴?”

“你的社保卡显示哪年参加工作的?”

“90年7月。来省城上学那年。”

“听说省城,上大学的时间,也算工龄了。你可能是这种情况吧。”

“不清楚,听说是按档案里的记载、算的。”

“拿档案,让审核吧。碰碰运气,能补缴最好。我再打探一下,省内除了办理程序,有些差异外,应该都一样的。”

次日,春梅一早坐上公交,先到单位开了借档函,再坐公交、转地铁、然后步行几公里,来到港区的省人才中心时,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了。

这是一座新城。春梅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结果跑了好远的路。问了两次保安,才找到一家山西面馆。春梅要了一碗鸡丁刀削面,吃完赶回省人才中心,工作人员已开始上下午班。春梅用五分钟,借出档案,原路返回,到家时,朝九晚五的上班时间,已消耗殆尽。

春梅休息片刻,打开电脑上的退休办理表,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工作年限一栏,选择“连续满15年”不属实。自己实际工作的时间,已超过30年了,她修改成“累计满20年”。身份类别一栏,选择的“其他”,她修改成“工人”。听梨花说:“选择“其他”,退休依据自动生成“其他”,不确定因素大,让55办退,也没法争辩;选择“干部”,50一定不让办退;只有选择“工人”,自动生成的退休依据是“国法(1978)104号文件(附件2)第一条一项,女工人50周岁退休”。春梅修改工作简历一栏时,填表说明里提到的“视同缴费年限要写清楚起止时间”的意思,弄不明白,在群里问,大家都不明白。春梅就据实把工作过的单位名称,全都列了出来,并注明起止时间。由于内容太多,以至于必须调成最小的字号,才能按要求打印到一张表上。

第三天,春梅再次来到原工作单位,盖了章。下午到市政务中心办理。在办公大楼的三楼,西南角的位置是社保办事大厅。春梅取了个11048号的办退排队条,上面温馨提示,前面有40人等待办理业务。春梅走到几排不锈钢椅子处,找了个空位坐下,这里是等待休息区。她向周围打量了一遭,除了两边的办事窗口,偌大的空间,明显被柱子分割为几个不同功能的区域。春梅发现,在休息区南边和书写区之间的地方,设了一个咨询区。两名穿着天蓝色工装的满头浓发的年轻女职员,正在忙碌着解答前来咨询的人。春梅一下子被这个地方吸了过去。她拿着档案和退休办理表,乖乖地排到等待咨询的队伍后面,然后一步一步的向前移动。排在春梅后面的陌生男人,俯视着春梅一头夹杂着银丝的稀疏的头发,男人透过发丝的缝隙,眼睛直勾勾地盯在泛着亮光的头皮上。这个陌生男人,一定是个老流氓?春梅整头的头发,用一根手指粗的皮筋,扎成了一个马尾辫。马尾辫翘在春梅后背的衣领上,衣领正好挡住了有点松弛的皮筋,不至于脱落下来。

“资料给我。”春梅听到喊声,调整了一下正在东张西望的神态,把资料递给女职员。女职员熟练的挑拣出三张退休办理表、一张缴费查询单,用曲别针把这几张别在一起,指着退休办理表上密密麻麻的字,说:“工作简历太多,字太小,重填吧。”

“都是据实填的呀,有这么多单位,不填行吗?”春梅解释道。

女职员凑近表格,再次细看了一遍,没说不中,也没说中。然后指着档案,转移了话题:“到绿色通道窗口,先查一下档案,看是否需要补缴费用。”

春梅说了声:“谢谢。”赶忙走到绿色通道那,把档案递给正在沉思的戴眼镜的小伙子。

小眼镜说了声“您好”,接过档案,翻过来正过去,盯在封口处,端详了片刻,然后伸手从桌子上的工具盒里,拿出一个刀片,划开档案的密封条,把里面的材料取出来,放到了柜台上。

小眼镜然后起身弯腰,趴到台面上,一页一页的翻看材料。从头翻到尾,再从尾往前翻,小眼镜仔细查看了两遍,说道:“不用缴。”然后把材料塞回档案袋,用一个新封条,沾住了被破坏的封条,递给春梅,说道:“等着叫号吧。”

这时,正好一个老男人,拿着开封的档案递过来,质问小眼镜,“前十年的都补缴了,为啥转岗的两年不能补。”

小眼镜说,“企业在的能补,个人没法补。”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两张文件摘要,让男子看。

春梅瞄着文件,插话道:“人家能补缴,我咋不能?”

“你和他的不一样。”小眼镜不再做多余的解释。

春梅找不到不用缴的答案,只好郁闷的回到休息区坐下,等待叫号办理。

“11048号,请到2号窗口办理业务。”还在胡思乱想的春梅,终于听到了呼这个号的声音。她再次瞅瞅手中的号码,赶紧跑过去。

这个窗口与小眼镜坐对面,是一位中年人在值班。中年人接了春梅递过去的材料,拿着表格,看着电脑屏幕,输上春梅的身份证号对照。接着他打开档案,和小眼镜一样,一页一页的翻,看了又看,未说一句。

春梅紧张起来,心生一些不安,担心会出什么幺蛾子,提醒中年人:“你对面的人已经审了,说不用缴。”

中年人继续翻着档案,头也没抬,说道:“副科,这个啥情况?”

小眼镜看看春梅,回道:“省直转入。”

中年人收起春梅的材料,全都递给了小眼镜,说道:“你让正科再看看吧。”

小眼镜接过材料,逆时针半圈旋转180度,把资料递给他左边窗口的一位长者,说道:“正科,看看这个。”并示意春梅到这边来。

长者接过材料,瞄了一下退休办理表,接着翻档案,仔细查看。眼睛最后停留在一张盖着两个红印章的已经泛黄的32开的纸上。长者拿起这张纸,放到桌子右角的一个仪器镜头下,照了又照。然后拿起这张纸,放到春梅眼前,指着上面的两个红印章,说:“你是这个学校的统分生,应按照干部身份,55周岁才能办退。”

春梅顺着长者的手指看过去,这是一张“派遣证”。证上盖着一个“省中等专业学校毕业生、调配专用章”,另一个是毕业学校的公章。接收单位:省石油化工厅。她有些惊讶,对这个派遣证,怎么没有一点印象呢。

春梅这才想起,填退休办理表时,填表说明中要求:身份类别,要从下拉菜单中选择,大中专毕业生、转干,为干部;招工、技校毕业生、聘干、复员军人,为固定工。既然档案里有“派遣证”,证上盖着“省中等专业学校毕业生、调配专用章”,自己在身份类别下拉菜单中,选择“工人”是错误的。应该选择“干部”才对。

选择“干部”,春梅觉得委屈:“俺替岗十年,只能算个临时工罢了。俺是那个部门的干部呀?俺渴望当干部呀,可从来没有单位委任俺、提拔俺当干部呀。也从来没有那个组织,选拔俺当干部。俺也没干过干部的工作呀!说俺是“工人”,也不恰当。工人都要在工厂或工地上做工的,干体力劳动的,俺也没做过这些呀。一张派遣证,就把俺当成“干部”了。挡住俺,不让办退,让俺再等五年?”

春梅办退心切,长者把她认定为“干部”,她十分激动,据理力争道:“谁任命俺当干部了?按工人退咋不中?”

长者说:“你不要毕业分配的身份,可以按工人退。”

“啥意思?”春梅不解。

“不用档案中的身份,按你设立社保账户的首次缴费时间起算工龄。”

“那之前的,我能补缴吗?”

“缴费够15年,就不用补缴。”

“今天能办了吗?”

“请你下一个月份来办,生日当月办理。”

“按干部办退,还用补缴吗?”

“你不用缴。”长者也没过多的解释。

这让春梅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困惑里。

不管按什么身份办退,什么时候办退,档案总是要尽快还回去的。春梅请工作人员把档案重新密封好,她没了亲自去送的兴致了,当天就在就近的快递点,给省人才中心寄了快件过去。

春梅在回家的路上,思考着小眼镜和长者所说的每一句话,“不用缴”“你和他的不一样”“不用补缴”“干部身份”“可以按工人退”,等等这些关键词,它们像炒锅里的豆,在春梅脑海中滚来滚去,炙烤着她。

春梅在群里征询姐妹们的意见。梨花听了春梅的讲述,让丈夫帮忙问个清楚。社保局的领导说,春梅应该是一个“中人”,按“干部”办退,比较合适。

梨花劝春梅道:“好梅梅,再干五年吧。到时养老金会高好多。老了手头宽绰,不光自己安心,孩子也待见咱。”

五、

仙桃、梨花、银杏几乎不再回山边村了。村庄里所有房屋、土地和山坡,已被政府征收,建成了旅游区。只有几家承包民宿的村民,还留守在村里工作。其他村民都安置到了镇上规划的居民小区。金竹也有好多年不侍弄土地,摆脱了农民身份。

仙桃、梨花、银杏办了退休后,和不用办理退休手续的金竹,都居住在县城的一个名叫“春天里”的新建小区。当初,吸引她们的,是这个小区的名字,实地考察后,大家都爱上了这个适合群居养老的好地方。仙桃做主,团购时给春梅也定了一套。春梅高兴地转了房款,期待与姐妹们早日相聚,安享养老的美好时光。

春天里共有十排房、三十栋楼,每栋两个单元二十四户,容积率一比一,都是电梯多层花园式洋房。属于县级城市配套最新最全的高档住宅小区之一。小区内人车分流,绿化的草坪、灌木、乔木等绿植错落分布,其间配有步道、凉亭、健身广场、老年健身器材、露天棋盘、休闲石凳、儿童乐园,环境十分舒适优美。小区外围,分布着一圈商铺。大门前马路对面,是县城面积最大的绿地公园。老年人生活在这里,方便又安全。方圆周边数千米,没有发现高层建筑。阳光和树荫,在这里随处可见。的确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

闲下来的仙桃、梨花、银杏、金竹,每天早、晚八点左右,准时来到绿地公园的大广场上,跳舞健身。广场能容纳上百人,可以同时共舞。她们被社会称为,广场舞大妈。她们相互之间,称之谓舞伴。

休闲时光,姐妹们最感兴趣的,是在家里捣鼓各种各样的小吃。仙桃领着大家,尝试着准备把中国的有名小吃,都做一遍。在吃遍中华大地美食的同时,也尽情享受烹饪的乐趣。当有些小吃的配料,找遍整个县城,也不见踪迹时,她们会遗憾的换成其他品种,然后唉叹回味,被搁浅的好奇的味蕾和兴劲儿,是多么的难受。

姐妹们也爱光鲜亮丽、老来俏,她们敢做美甲、美容、美肌肤,酷变发型,穿金戴银,搭配时装。她们总想在装扮中,找回青涩女人酷逼高傲的感觉。每次侍弄一番,在手机里留个影儿、存张照。然后在相互调侃中卸妆洗漱,恢复原型。公众场合,她们还是愿意,保持圆润温良的熟女魅力,不敢异样,不敢另类,怕骂成老妖精。在孩子面前,她们必须做到不造作、随大流,永远保持轻松自在又自信的状态。

她们还有一个更能体现姐妹情深的消遣方式,打麻将、输赢逗乐、互喊外号。手一痒痒,她们就会不约而同的聚在仙桃家,垒一两个小时的长城。

仙桃的儿子白天上班,不在家。仙桃的丈夫,早年跟初恋跑了,不知去向。仙桃一个人养大了儿子,没有再婚,父母由弟兄们照看。仙桃清净的家,是姐妹们摸、吃、碰、杠、胡,肆无忌惮厮杀的好战场。她们解过手痒痒,再解解嘴馋。垒长城结束,谁赢谁请客,下馆子胡吃海喝。打牌时,她们是“麻友”、“牌友”。到了餐馆,她们又都成了“女吃货”。

仙桃离婚之初,姐妹们怜惜她,都争着抢着做好事,把知根知底的优秀未婚男士,介绍给她,希望仙桃尽快脱单,找到如意伴侣。起初,仙桃怕影响孩子成长,不想考虑再婚。后来,孩子大了,仙桃想找个老来伴儿。处了几个,仙桃觉得,好男人都有家,没家的男人都有问题。有一次正打麻将,姐妹们再提此事,仙桃说:“半路夫妻,心里都有一座山,老男人,我不碰了。”

这时,银杏扔出个八条,接茬道:“桃姐,不敢碰,咱就杠一个吧!”

仙桃赶忙伸手,捡起了八条,喊道:“八条,明杠”。

梨花大笑道:“巧了,仙桃“明杠”,银杏正好是“老工(人)”,你们交上火了!”

银杏受了梨花的启发,对金竹说:我当明杆的老公如何?

金竹被快乐的情绪感染,嘿嘿嘿的,连发数声:“中,中,我看中”。

自此,姐妹们喊仙桃“明杠”,叫银杏“老工”。

仙桃得了外号,有了老公,还是觉得有点吃亏。银杏也认为姐妹们两人有外号、三人没有,不公平。在仙桃的鼓动下,大家开会讨论,决定给梨花、金竹各赐一个外号。明杠提议,根据梨花、金竹的家庭情况,起个号比较合适。

老工附议:“一个有权,喊官太;一个有钱,叫富婆,挺好。”

众姐妹决议:“官太”梨花,“富婆”金竹。

外号叫的次数多了,原名也就闲置了。官太提议,在春梅归队之前,要把她的外号定了。明杠说,春梅是干部,等退了再说吧。老工说,干部好听,就叫干部吧。富婆说,中,我看中。四人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胡侃中,竟然把提议、附议、决议的程序,全都走了一遍。把“干部”赐给了春梅。

仍在坚持上班的春梅,还蒙在鼓里。她不知道,在姐妹们的心中和嘴上,自己已经真的是“干部”了。

六、

春梅忙活了几天,没办成退休,却办出来个“干部”身份。这让她五味杂陈。她回到家里,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纸盒子。掀开纸盒子,里面的东西,一刹那,赶跑了她办退未成的所有失落,令她回忆起好多过往来。

这些东西,不是金银珠宝,钻石翡翠,不是存折股票,也不是可以换取金钱的奖牌荣耀。这些东西,是用再多的金钱,也无法买到的人生经历,是春梅奋斗的青春,是春梅身份的见证。

春梅翻开一个证书,瞅一会儿年轻的自己。接着再翻开下一个证书,继续瞅长大一些的自己。就这样一个一个的翻看,她把一段一段的记忆,从每一证书上翻出来,回味,在心灵深处,喃喃自语着:

“俺到单位报到的第一天,做着领导安排的桑塔纳轿车,去上班的地方,那感觉要多自豪,有多自豪。这是俺人生中第一次做轿车呀,荣幸之至,无以言表。车带着俺穿过市区,俺趴在车窗向外看,人在流动,风景也在流动。高楼从俺眼皮底下跳过去,又迎来另一栋高楼。渐渐的,车跑到了没有高楼遮影的远郊。继续跑,最后在大路边的一个加油站停下。

加油站很大,十多个加油位上都停满了大货车,有的正加着油,有的在等着加油。加油站周边全是绿油油的玉米苗、花生苗。这里前不邻村,后不见店,离市区40多公里,旁边的大路是107国道。司机说,这就到俺工作的地方。

加油站是石化厅各单位大货车的定点加油点,有时也给路过的大货车加油。确切的说,这个位置连远郊都不是,是比远郊还远的桥北县。俺的工作生活、吃喝拉撒只能都在这里了。刚毕业,反正俺在市里也没落脚之地,在这里倒能省些房租,也是好事。

刚开始到这里,俺有一种新鲜感、好奇心,原以为干杂活不叫工作,工作应该有一种高大上的事做。呆了几天后,俺发现,工作就是干活,学提枪加油、打扫场地、学做饭刷碗,都叫工作。加油站共有八个加油工,两名财务,一位站长。没有厨师和清洁工。站长带头,11个员工分三班,除了加油、收银,每天一班,轮流打扫卫生、做饭、刷锅。

俺刚到这,说是让干会计员,其实会计员的事务,站长暂时兼着,只让俺干杂活。俺的《珠算等级证书》、《会计电算化知识培训合格证书》,好像是没有用的东西,放在行李箱里。除了俺和厅里人事部门,根本就没人知道。后来俺鼓足勇气,试了几回,才硬着头皮把这两个小本本拿给站长看,要求做些与证书沾边的工作。站长看了很吃惊,显然他压根不知道俺这个情况。俺没说,他没问,就埋没了俺这个人才。站长很快把他兼职的事务交给俺做,俺才开始俺认为是工作的工作了,尽管还要继续轮班打扫卫生、做饭,俺觉得已经开始工作了。

在加油站干了一年,俺想,俺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在学校都考过两科了,因这里偏远,已经耽误俺两次考试机会,不能再耽误了。俺要继续考,请求站长把俺调到市里工作。俺只是个中专生,行李箱里的《中等专业学校毕业证书》,在学历上和高中毕业证区别不大。好多考试报考,都需要有大学专科及以上学历要求,俺手里的证无法报考。无法按俺老师指导的职业发展规划,提升自己。站长人很好,答应了俺的申请,找机会,想办法,就把俺调到市里。一个月后,俺被调到市里的一个化工门店工作,俺非常感谢站长。

这个化工店不大,员工却不少。工人聚齐后,顾客就进不了店了。俺在附近租了房,把账目带到家做。干了半年,厅里某领导安排过来个会计员,店长把俺降为杂工。让俺搬东西、理货,工资也降了。俺想,只要不赶俺走,只要能顾住房租和生活,俺就坚持,等俺考了学历,大不了俺换个地方工作。俺在这受了两年气,也收获了《会计从业资格证书》和《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毕业证书》,虽然是专科学历证书。但有了这个证书,俺就能报考省人事厅组织的《专业技术资格证书》会计初级职称的考试了。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厅里人事处知道俺有了会计从业证书,把俺派到其他单位替岗。这期间,是俺收获的黄金季节。除了《会计从业资格证书》一年一考、一年一换证外,俺两年一个台阶,先考评通过了《专业技术资格证书》会计初级职称;接着又考评通过了《专业技术资格证书》会计中级职称。俺为了会计高级职称的顺利报考评审,又考了《成人高等教育毕业证书》本科学历证书,并通过论文答辩,获得《学士学位证书》。等取得《高级会计师资格考试合格证》后,俺才知道,会计高级职称的评审,每年都有工作单位资格审核和人数的限制。这些条件是俺无法逾越的门槛,俺只好放弃了高级会计师职称的评审。这个考试合格证的三年有效期,对俺也没什么用了。

此后,俺盯上了CPA考试,俺自不量力,知道这个考试难度大,但想试试。结果,它给俺开了个大玩笑。俺考到第四年,最后一科还是没考过。第五年是最后一次机会,这一科考不过,第一年考过的两科成绩就作废了,第六年就得考三科,这如同回到了起点。俺不想再让这个游戏折磨俺,就拼命的学,俺把一寸多厚的这科书,都倒背如流了。相关的辅导资料也学了大半尺厚。命运很怜惜俺,让俺考过了。俺拿到了“中国注册会计师执业资格证书”,有了一枚刻着俺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的大红印章。俺有签字盖章的权利了。俺成了中国十几亿人中,有这个资格的,全国只有九万人、俺省只有两千人中的一员。当时高兴得俺,哭一阵笑一阵的。

此时,石化厅改制赶俺走,俺已经不怕了。俺有资格证书,会有单位要俺的。很快一家会计师事务所聘了俺,让俺搞审计工作。俺乐呵了一段,不知足,又考了注册税务师、注册造价师。这两个师,简单,一次通过。

俺在考评会计初级职称时,认识了孩他爹,俺男人为支持俺,经常放弃采风的时间。谁都知道,作为画家,不出去采风,不会有灵感,也不会画出好画来。家需要打理,孩子需要照顾,父母年迈多病,帮不上忙。俺要学习、考试、工作,俺男人就成了家庭煮夫。让俺把一个青年画家,耽误成了家里的,一幅煮夫画。俺男人毫无怨言,可俺一直觉得对不住他。俺男人利用零碎时间,搞业余美术教学,广收弟子,帮助好多孩子考入了理想的学校。他说,等俺退休了,他要出去走走,寻找他的梦,好好画几幅画………”

“妈,开门!妈,开门呀!”、“咚咚咚、咚咚咚 ”,喊叫声和敲门声把春梅从回忆中惊醒。她赶紧收起自己的宝贝,放进保险柜,去给放学回来的女儿开门。

七、

春梅安顿好女儿的升学,调整好心态,决定重入江湖,把未上班的几年损失,补回来。

在秋季高级人才见面会上,春梅被一家准备上市的企业,聘为财务顾问。约定帮助公司,三年内完成上市。在春梅财务团队的努力下,公司两年便成功上市了。企业扩大生产规模后,当年就为两百多名大学毕业生,提供了留在省城工作的机会。公司重奖了春梅。

“春天里”举行交房仪式时,春梅正忙公司上市的业务,不能前来办理手续。金竹替春梅办了,领了钥匙。春梅转来装修款,让姐妹们操心,帮忙把房子装了。仙桃、梨花、银杏认为,装修的事,金竹最能干,决定把这个重任交给她。

“我看中”,“大家说我中,肯定就中”。金竹答应得非常爽快。

大家的户型面积都一样,只是楼层有差别。所以装修时,用料、费用,差异不大,只是孩子们有特别要求的,才有些差别。春梅的房屋是纯粹养老用的,她选择了出入方便的一楼。房屋朝阳的一面,比其他楼层,多了一个三十多平米的私家花园。金竹按自家的装修方案,把春梅的室内装好后,又把空荡荡的私家花园种上了蔬菜,精心打理成一个品种丰富的小菜园。

春梅的聘用合同到期,公司恳请春梅续约留任。春梅执意要办退,公司只好放手。春梅按五年前的退休办理表,把身份类别选择为“干部”,其他内容未变。又到省人才中心,把自己的人事档案借来。去社保中心,办了退休手续。春梅没有修改表上的工作简历,也没有补缴费用。

工龄按多少年算?退休金能领多少?对春梅来说,仍然是个迷。

八、

明杠、官太、老工、富婆,知道干部已经办了退休,就迫不及待向她发了集结号。干部收拾好行囊,老伴开车一路护送,把她送到熟悉的故乡。

干部回到了县城的新家。这个家也是姐妹们的家,干部到家时,四姐妹已经到齐,全屋洁净,饭菜都已备好。干部倒像是来做客的客人,在自己家里,让众姐妹们招待起来。

吃完饭,五姐妹从饭桌,移师客厅,继续你一言、我一语的扯东道西,当聊到,明杠、官太、老工、富婆、干部,五人外号的由来时,干部笑得喝呛了水,跑到卫生间连着咯。咯的舒服了,回到客厅继续扯。

干部问官太,“中人”是啥意思?

官太愣了片刻,想起来五年前,干部按工人办退时,遇到的情况,说道:“中人”是一个保险术语,指的是2014年10月1日之前,已经参加工作,15年1月之后,办理退休的机关事业单位工作人员。

干部又问,“视同缴费年限”到底是啥意思?

“视同缴费年限”,是指“中人”在12年之前,未交的社保费用,就不用个人补缴了,由政府支付。即计入工龄的工作年限,不用个人再缴费用。

核算“中人”的退休金时,里面会多一部分过度性养老金。据说,这是政府对为国家作出贡献的“中人”,特设的养老补贴。官太解释的很详细。

明杠、老工听后,嚷嚷着,让官太封她们为“中人”,把五年前补缴的几万元,退回来。

干部听了,喜极而泣,眼里冒出了晶莹的泪花。低声泣语道:

“谢谢祖国,政府没有忘记俺。”

2022年3月22日写于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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