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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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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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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味道

“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个白胖子。”

这个广为流传的民间谜语,其谜底,除了懵懂的孩童外,若是谁说不知道,恐怕是会被人笑话的。

家乡的人,无论走多远,飞多高,总是被这个味道牵着鼻子走。

这个味道,除了在味蕾上给我留下的香脆撩人的记忆外,其被生产和加工的过程,更是令我难以割舍的想念,无时无刻不历历在目。

诗云“三月始播土,冥然何怨尤。四月叶交覆,饮露绿阴稠”。诗句中的这个时令对应的景儿,现已成为历史。

说到这,不猜,大家也都知道了,这味道不就是“花生”吗?

而今,随着现代种植结构的调整,花生的播种时间,在我家乡的地界,已经推迟了足足一月有余。

每年四月底,家乡遍野的麦田里,麦穗虽然还泛着宝石般的绿意,但已是满地金黄了。麦穗像狼尾巴一样,被家乡人用驱避杆(此自制工具本无名,为方便表述,作者给它起了个名字),拨弄着,随着麦秆扭动的植腰,不得不朝着身边的同仁们点头,行鞠躬礼。家乡人这样做,是为了制造一个可以播种的空间,同时,也保证了小麦的腰不会被折断。如果收了小麦再播种,就会影响花生的产量。亩产少收几十斤,折合成钱,就是一两百元呢。对家乡人来说,这个损失,可不是个小数目。

驱避杆充分展示了家乡人的智慧。其造型呈人字型,由两根铣把粗的约两三米长的木杆组成。木杆一般都选用未成活的泡桐树苗,或不打弯的泡桐枝。因为该材质具有轻便且笔直的优点,使唤起来,用力较小,也不怎么累。先把两根杆的一头相交固定,再把另一头张开。张开的这头,距离不能太宽,宽了会把麦秆强行折断;也不能太窄,窄了搭成的空间,站不下人,也就失去了制造空间的功能。

点种时,两人站在人字木杆撑开的空间里,前面的人托着这个奇葩的东西,与地面平行着,往前走,其高度在麦秆腰部,靠上一点,最合适。后面的人,脖子上吊个沉甸甸的兜,兜里装满花生米,贴在胸前。这人用一只手握着点种器,扎向地面打孔,用另一只手,去拿兜里的花生米。一次只摸出两三颗,再放到点种器的孔里。花生米顺着点种器的孔道,叮当叮当唱着小曲,闯进了能够孕育生命的土壤里。再次拔出点种器,移到下一个位置,继续打孔。同时用脚踩一踩,上一个孔掀起的浮土,把花生米盖严。如此反复,从地的这头,到地的那头,兜里的花生米,啥时候拿空了,这一行的播种,也就完工了。然后再去装满兜,接着种下一行。

用这种办法播种花生,需要的人力太多。每年此时,家乡的大人小孩,不得不齐上阵,在麦田里抢种花生,与时间赛跑。播种希望的同时,也观望讨人喜欢的麦浪。

人手不足的人家,只能是抢种多少,算多少。种植几十亩或上百亩的人家,干脆放弃麦垄播种,等麦子全收了,腾出地,旋耕过后,再用机器播种,既省劲,又快。

播后约7到10天,花生便拱出地皮儿来,露出两个对称的芽瓣。瓣是椭圆形,肥嘟嘟的,外表白里泛着绿丝,酷似历经打磨的绿宝石,甚是可爱。这瓣并不是花生的叶子。花生的第一片叶,是在这两瓣之间,长出的那个小芽。小芽疯长几天,分成多个枝叶,再过几天,就团成棵了。

此时,成熟的小麦,也到了抢收的时节。

二、

我的家乡,在鹤壁市浚县范围内。浚县是全国的粮食生产先进县,“中国好粮油”行动计划示范县。“善堂花生”已经荣获“全国名优新特农产品”称号。

“善堂”一名,其含义是令人艳羡的,也是一听,就能被爱上的好名字。我的家乡隶属善堂镇管辖,这里盛产花生。21年11月10日,善堂镇入选农业农村部第11批全国“一村一品示范村镇”,当时报送的示范品种,就是花生。

花生生长,需要气候温暖湿润,生长期长,砂质土壤且松软肥沃。善堂镇全域地处暖温带的华北平原,雨量适中,而且又是黄河古道冲击出来的平原,遗沙成就了土壤的砂性质地,非常适合花生生长。故全镇百分之九十的耕地面积,近十万亩,种植的都是花生。就连各村各家的门前、屋后,只要有点空地,必种花生无疑。

家乡人种花生,上了瘾,他们以家庭为单位,背井离乡,到黄河两岸的滩区,包地种花生。

约上百个家庭,共二百多人,承包了黄河滩区的近6万亩地。他们初夏种花生,秋后种麦。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打工模式,这是从家乡飘出来的一道别样的风景。

上世纪80年代,刚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家乡的花生种植,并不起眼。当时,小麦、玉米、棉花、芝麻、大豆、等各种作物,都要种,种多种少,由大队干部说了算。

现在,全国农产品的生产,已形成特色化规模化专业化的种植基地。家乡人紧跟市场步伐,家家都以花生为产业,人人都向花生要幸福。

麦垄播种的花生,在麦子收完后,就有了广阔的生长空间。若墒情正好,花生苗生长十天左右,浑身的翠绿就能遮盖住黄腾腾的麦茬。如果出现杂草,则需要及时喷洒花生田苗后除草剂;如果花生苗长势较弱,有必要喷施叶面肥、或撒施底肥,来补充营养。家乡人像护理婴儿一样,精心的呵护着花生苗。

管理花生田的的杂碎活特别多。穿上胶靴浇地,背药桶打药,撅着屁股弯腰拔草、施肥,都是非常辛苦的。尤其是火辣辣的太阳,在头顶烧烤时,除了内心的苦,还要承受暴晒的痛。皮肤的白,一两天就变成了油腻的褐色。此刻的脸颊、前胸和后背,像涂了一层机油泥似的,浸出来的水珠,闪着光亮,奥黑且发烫。触摸身上的肤肌,会生出一种撕裂的疼。

花生在开花下针期,其枝丫分叉处,会生出零星的黄色花蕊。唐太宗李世民诗中的“花生圆菊蕊”,就是对此景的描绘。野菊似的小花越生越多、越开越盛,因枝叶的疯长,花儿像害羞的小姑娘,躲在绿荫下乘凉。花儿从含苞待放,到浓放成花瓣,再到枯干萎缩,一茬又一茬,历时俩月有余。花儿连着枝干下部的龙须(子房柄)果针,钻进土里后,由生理生长转换为生殖生长。果针的头,很快就发育成了鸡头样的果荚。此间,家乡人绝不会因家事,耽误花生的成长。

盛花后期,到花生田里拔一株,你会惊讶的发现,地下早已是花生的世界了,白白胖胖的。脐带似的须柄连着花生果,输送营养,膨大果荚,也给家乡人带来更多的干劲,更实在的希望。

中秋节前后,家乡人开始收获花生。地少的人家,用锄头锛,用铣掘。地多的人家,用拖拉机翻,翻一垄,拾一垄。能用上花生联合收割机的,说明家里地更多。此机器在花生田里走一遭,果秧分离,一收一畦,非常快。地也跟着沾光,被翻耕了一遍。

收获的花生果,需要在晒场上晾晒。遇到阳光充足,日头照射较强,人再勤快一些,用木铣多翻上几遍,四天左右,即可入仓。如果遇到阴雨天气,麻烦就大了,即使垒炕烘干,也难以确保花生果白白胖胖的好品相。果壳如果出现了黑斑点,不但卖不上好价钱,很可能砸在手里。更糟糕的是,花生仁出现变质霉烂,这一季也就白忙了。

当然,每到关键时刻,家乡人总能逢凶化吉,用智慧和勤劳,来确保花生的收益不受损失。

三、

冬天,本该是家乡人靠墙根、谷堆着晒暖、拉呱闲喷的好时光。但因花生产业的不断发展,近二十年来,这些闲与歇的舒坦,就成了过去时。

目前,除了个别的年轻人外出打工,多数都在家门口劳动,围绕着花生忙活。

搞花生收购的人,把收来的花生,雇人分拣,拣出来的双仁果,打包出口,剩下品相不好的,脱壳榨油。也有专为炒货厂、油厂搞收购的。分拣花生,占用的劳动力较多,这活儿是老太婆们的专利。老头手太慢,雇主能不用就不用。

拣花生的劳动报酬,是按拣的重量来计算的。拣一斤挣个五分到一角不等。

婆婆们吃了早饭,三五成群来到雇主家,一人分一麻包,掂一簸萁,麻包里的花生果倒进簸萁,然后双手动起来,如同鸡叨米。长得规整的、品相好的双仁果,放到成品筐。达不到标准的,放到次品筐。同时,也要把落叶、梗结和土坷垃等杂质,清理干净。拣的快的婆婆,有自己的办法。多数婆婆都是按雇主教的办法,分拣。故报酬多的一天能挣三四十,少的则只有十几块。当然,挣的多少,也跟各自的劳动时间有密切关系。遇到雇主整车急发,则需要加急分拣。雇主会召集几十个或上百个婆婆,把村里空阔的街道,全都霸占了。满大街都是扎着毛巾,分拣花生的老人。场面宏大热闹,十分壮观。不知情者路过此地,不得不绕道走。这是家乡的又一道独特的风景。

花生炒货厂,分布在石佛铺、迎阳铺、黄辛庄等村庄的周围,有十几家,以炒花生果为主。市面上带壳的“焦花生”,有原味的、咸焦的、五香的、蒜香的等好多种类。

寺下头属于黎阳镇,不种花生,但对花生米情有独钟。村里也建了炒货厂,专炒花生米。“吴二锅”是这里最有名气的花生米品牌,据说缘于清代。

县产业集聚区建了淇花、金花等几个食用油厂,对花生米需求很大。

这些炒货厂、食用油厂,均以善堂产的花生果(米)为原料,加工成色香味俱全的美味,再分销到祖国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全国各地大一些的农贸市场,都会有几个善堂人,常年驻守。他们风餐露宿,不畏辛苦,为善堂的花生事业,默默无闻地奉献着。

家乡的花生油,是走亲访友,馈赠客人的最好礼物,也是最有面子的礼物。在我们的生活中,不管是日常,还是逢年过节,所有的炒菜离不开油,所有的油炸食品也离不开油。目前,除了橄榄油、核桃油等高档油品外,论身价、论消费量,论受欢迎程度,花生油是独占鳌头的。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手剥花生种子。这事安排在春节之后,是为了确保出苗率的。因为剥早了或机器脱壳,可能会伤着花生的胚芽,苗后会死棵。

所以春节一过,人们见缝插针,连吃饭的空当也不放过,趁凉饭的时间,也还要剥上几把花生种子,以确保不误播种。

播种结束,花生一年一个轮回的生产周期,就算圆满的完成了。接着去复制粘贴花生的下一场荣耀。

四、

“花生”是一个多义词,也是“落花生”的一个别名。落花生的其他别名还有:“长生果”“地豆”“唐人豆”。

家乡人简称“落花生”为“落深(生)”。以前我以为,只是口音不标准,“生”喊“深”了。而今我才知道,“生”转成“深”,还有字面意思。

“落花生”是学名,去掉“花”字,“生”喊成“深”,就有了“落深”的叫法。该名足以令人想到,白胖的果荚被埋在泥土里的画面。“落深”全身都是宝藏,身上没有一处换不成钱的地方。

以前,落深秧除了家里养羊当饲料外,一般都会用作烧火做饭的柴草,或经过沤制,做农家肥用。这种情况,几乎生不出什么经济效益来。

近几年,落深秧身价大涨,枝叶还在绿油油地生长时,草料商就提前来付定金了。根据秧子的稀稠,以每亩一百元左右的价格,提前订购。收获时,地的主人拉走荚果,秧被拉到草场,打成草面装麻包,再装大货车,运到远方别处的养牛场或羊场,成了牛羊的美味佳肴。

加工草面的人,是草料商雇佣的本地人。租一片空地或利用自己的地,搭几间板房,一个简易的草料场就开张了。客商留下收秧的款,本地人代理收购和加工。所有的脏活累活,也都由自己干自己扛。

打草面的活儿最脏。粉碎机一启动,落深秧只要进去,雾蒙蒙的灰尘混杂着秧杆碎屑,立刻漫天飞扬,席卷整个草场。

有风的时候,扬尘向周围蔓延,漂移到村庄,村人骂“龟孙,遭罪”,也不济事。都是邻居、街坊或是族人,不去远方,能在家门口挣到辛苦钱,也算是一件幸事。较真的人也会投诉,环保来查时,客商才肯出资,做一些有效的防护措施。

过新年时,家乡人才能真正闲下来,好好享受几天。尝尝亲手生产的落深物件:炒落深果、煮落深米、挤落深奶、压落深酱。再品品用落深油,炸、煎、烹、炒的各种美味佳肴。

家乡的味道,是关于落深的各种美味,是关于落深的家乡气息,更是关于落深产业发展而形成的独特的地域文化。

家乡的味道,已经依附于落深的各种美味,走出了小镇,飘香在祖国每一片土地上了。

2022年6月6日写于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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