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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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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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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鹰

一、

山里人讨生活,瞅准机会就朝大山外跑。

刘莺莺朝大山外奔跑,可不是为了讨生活。她是要到郑州的不孕不育症医院,检查身体,看看自己为什么怀不上孩子。

莺莺生长在黔东地区的大山深处,父母早逝。她与两个兄长相依为命。家里穷,莺莺没有上学的机会,在高低不平的巴掌大的梯田里,从小就跟着俩哥干农活。俩哥的名字很好听,大哥叫刘青山,二哥叫刘青水。他们不辞辛苦的劳作,不是肩挑,就是背扛,靠挣工分过日子。莺莺稚嫩的小手,经常磨出肿大的水泡,泛着明光,如同吃饱了撑大的白嫩肚皮。稻子种了收,收了再种。产出来的粮食,除了交公粮,分到手的,能让兄妹仨每顿混个半饱儿,也就是最好的收成最好的时运了。

莺莺长到15岁,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她身材匀称,线条凸凹有致,一副人见人爱的俏模样。

有一天,莺莺站在水塘边,她突然发现,水中的一个人影,屁股翘起,长发披肩,个头高大。她动,影子跟着动,她停,影子也驻足。她看到影子的前胸,突兀出来两枚饱满的奶子。她害羞地跑开,却感到自己的前胸,有东西在不听使唤的晃动。她低头俯视,发现是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两座小山来。

此后,莺莺再看到青梅竹马玩伴牛牛时,有一种想躲着走的羞涩。脸上也有一种些怪怪的发烧的感觉。她越是这样想,越觉得不自在。但见不到牛牛,她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牛牛的母亲牛妈,也发现了莺莺的变化,心中暗喜。儿子牛牛的老婆终于长大了。知道害羞了。得抓紧和她培养感情。

那个年代,生产落后,物资短缺,市面上根本就没有胸罩、卫生巾等妇女用品。这些女人专属的东西,一般都是由母亲或成人妇女自己制作的。她们心灵手巧,根据自己的身材体型,用碎布缝制而成。还手把手教自己的女儿和妹妹们,如何缝制、如何使用、如何清洗。像生孩子传宗接代一样,一茬接一茬的传。

莺莺没有母亲,也没有大姐兄嫂,没人为她操这个心。作为近邻的牛妈,自然而然成了莺莺的导师,主动为她缝补。并承担了教育莺莺的义务,教她如何解决初为女人的这些麻烦事。

牛牛也长成了高高大大的男子汉。他下巴的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一块红枣般大小的明显凸起的骨头。因为这个东西的出现,牛牛有了偷偷欣赏莺莺身体的坏毛病。一看到莺莺,牛牛身体里就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冲动和喜悦。这感觉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烧得他无所适从,心跳加速。他想以百米冲刺的牛劲儿和速度,冲向终点,让这种奇妙的东西爆发出来。

牛牛和莺莺在一起时,总想用眼睛骚扰莺莺。他瞪起鸡蛋大的牛眼,直勾勾地盯着莺莺的某一处。被莺莺发现时,却又会慌乱地移开视线,尴尬地做一个扭脸的动作,按耐不住地嘻嘻傻笑。

“牛牛哥,你笑啥?”莺莺问。

“没啥,看你越来越乖巧了!高兴。”牛牛说这话时,总会找个理由。拿一些吃的,递给莺莺,借机挨近这朵纯洁无瑕的欲将出水的芙蓉。

莺莺身体的曲线美,如同她家乡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大山美景,令人心旷神怡。莺莺即使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破烂衣服,也掩盖不住她带着吱吱成长声响的奇特魅力。这种吸引力,足够令牛牛神魂颠倒。

“我得赶紧抓住她。万一来个臭男人,把她领走了。我咋办?”牛牛想。

老牛和牛妈知道儿子的心思,决定早点托媒人向莺莺提亲。他们就这一个儿子,还盼着牛牛找个媳妇,生个胖孙子,给牛家续香火呢。

“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不能错过了好时辰,让月光去照别人家的娃儿。”牛妈想。

“屁股大的女人能生儿子,莺莺有这个样儿。他们从小在一起玩儿,有感情,能说到一块儿。”牛妈对老牛说。

“我看行。当年不是因为你的屁股大,我还不稀罕你呢。我看准了,要了你,结果你还真有能耐,生了牛娃。还真准呀。莺莺这娃,可比你当时的屁股大多了。”老牛调侃牛太。

“可不敢让娃们听见。你是长辈,说这话,不害臊,老不正经!”牛妈指责老牛。

“你可把我看扁了。我还不知道,啥时候说啥话。咱就托他二叔,做媒。抓紧给儿子办了婚事,也好早点儿抱孙子。”老牛夫妇起了意,还没有付出行动,也没有征求莺莺的意见,就已经把莺莺当成娶过门的儿媳妇了。

莺莺的婚事,关键在于两个哥哥。只要彩礼到位,妹妹嫁给谁都是嫁。何况两个光棍汉,还等着用妹妹的彩礼娶媳妇呢。穷和没钱是讨不到老婆的,山里人这样想。平原人也这样想。全国人都这样想。

老牛是个会倒腾生意的小贩,经常偷偷摸摸到黑市上卖一些山货。把牛牛娶媳妇的彩礼钱,早给攒够了。牛牛的二叔提着烟和酒,去莺莺家提亲,把一兜钱往床上一放,青山和青水没等喝酒,也顾不上征求莺莺的意见,就满口答应了。

幸亏牛牛是莺莺能对上眼儿知根知底的玩伴,他们俩愿意在一起。否则,世上又会多出一桩家长包办的买卖婚姻来。

虽然莺莺还不知道人为啥要结婚,结了婚要干什么,但她喜欢和牛牛过日子,牛牛不是她讨厌的男人。所以,当俩哥要她嫁给牛牛时,她爽快地答应了。

在双方家长的安排下,像小孩过家家一样,莺莺和牛牛拜了堂,成了亲。当时不兴领结婚证,一是年龄不够,二是人们没领证的意识。尤其在偏僻的小山村,拜过堂就是夫妻,谁还会想着去领结婚证,自找麻烦事。

莺莺的哥哥刘青山和刘青水,用收来的彩礼,也很快娶了媳妇。兄妹仨都成了家,各过各的小日子,生活就有滋味有奔头了。

光阴似箭,一晃三年,莺莺的肚子硬是没有大起来。为此,老牛和牛妈没少给莺莺脸色看,背地里不知说了莺莺多少坏话。他们不顾及自己的长辈身份,还多次偷偷爬在小两口的窗户外,打探他们是否有恩爱亲热的举动,是否行驶了夫妻之事。

“床上的动响倒是不小,哼哧声和呻吟声,也都像是播种了,可咋就不见发芽呢!”老两口想象着小两口劳动的场面,心急得发慌。

牛妈等得不耐烦了,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喂鸡时,她用藤条驱赶那只下蛋很少的胖母鸡,大叫道:“养只鸡还知道下个蛋呢。做女人不生崽,还不如这只胖草鸡。”

莺莺听到这刻薄的谩骂声,气的浑身发颤。她想跑出屋门,回敬死老太婆,但又没有勇气和胆量。毕竟自己的肚子没办法鼓起来,不能给人家生孙子。只得忍气吞声,就当没听见。她因此偷偷地生闷气、流泪,也不敢跟牛牛掰持这事。

时光如梭,又过了两年,莺莺的肚子仍然没有显灵。老牛怕绝了后,和牛妈商量,准备找茬把莺莺逼走。想再花一笔钱,给儿子找一个能生儿子的女人。毕竟牛牛还不到25岁,趁年轻好找。如果超过这个岁数,即使再有钱,找起来恐怕也要费很大事。谁家的姑娘会等到二十五六,才找婆家呢。

结婚五年多来,莺莺数不清她被牛牛翻耕了多少次,也不知浪费了丈夫多少代种子,可还是白白劳动,不见发芽,不见怀上。

莺莺的肚子平展得像案板,这分明是一块贫瘠的盐碱地,不可能长出来讨公婆欢喜的绿色。她找不到原因,她恨自己不争气。

但莺莺暗自庆幸,感谢丈夫牛牛并没有因此而指责她。他们感情一如当初,没有什么变化。怀不上孩子,他们都很心急,也都很无奈无助。只是公婆心急如焚,嫌弃她,有休了她的意思。

莺莺内心十分纠结,想偷偷离开这个家。她觉得对不住两位老人,害怕耽误牛家续香火。

牛牛安慰父母,听收音机里说,郑州有家不孕不育症医院,专治怀不上孩子的病,我想给莺莺去看看。

老牛问:“准不准。得多少钱?”

牛牛说:“不清楚。500吧。”

老牛说:“这也太贵了吧,这个数,够你再娶三个媳妇!”

牛牛反问:“那你说咋办?”

老牛怒道:“赶她走吧,咱再找个。我手里还有点儿钱。咱不能把它都花到治病上。再说,花了钱,就确保能怀上孩子呀。”

“没人情,不像长辈。咋能说这损话?”牛牛和老牛意见不能统一,杠了起来。

爷俩谁也说服不了谁。此后,他们各干各的活儿,各做各的事,离多聚少。实在磨不开,聚到一块了,也形同路人,互不搭理。

直到老牛提起要带牛牛做山货生意,爷俩的关系才有所缓和。爷俩跑了几次黑市后,又好像和好如初了。

一段时间之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牛牛和莺莺偷偷地溜出了家门。他们背上提前准备好的包袱,里面装了些必需的日常生活用品和一些衣服。趁两个求孙心切的老家伙熟睡时,带上卖山货积攒的一沓钱,带着无奈和惊恐,跋涉在阴森森的山道上。准备抄近路赶到一百多里之外的玉屏县城,在那里坐绿皮火车,到郑州去。找收音机里说的那家医院,给莺莺求个能怀上孩子的秘方。

莺莺哪里知道,这次远行,是牛家父子,通过几个月的缜密盘算,共同谋划的一个没有人性的阴谋。她马上就会被当成一只鹰,卖给河南的光棍汉,给人家做媳妇。像老牛贩卖山货一样,给牛家挣一大笔钱。

二、

豫北平原的农村,男多女少。适婚年龄的小伙儿,娶不到本地姑娘,不得不成为没有老婆疼爹娘爱的光棍汉。孤独可怜的光棍汉,非常渴望买一个女人当老婆,过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

因此,一些脑子灵光不甘认命的光棍汉,不再挣生产队的工分,宁可背着旷工的惩罚,也要收拾行囊,带上讨饭的家伙,藏好低三下四向亲戚们借来的货款,装着东拼西凑攒来的盘缠,历经长途跋涉,到云贵川等生活条件更艰苦的大山深处,寻找能够跟自己私奔的女人。他们凭着编席、木工、星秤等挣钱的手艺,诱惑大山里想过上好日子的大姑娘小媳妇,跟自己回河南,在平原安居乐业、生儿育女。

豫北有好多这样的家庭,他们趁冬闲或过春节,在丈夫的陪同下,带着孩子,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山深处的娘家,孩子的外婆家,求老人的原谅,住上一段时间,让丈夫重温大山美景的同时,也尽一份一个女婿半个儿的责任和担当。

没有手艺也没有通路的光棍汉,非常羡慕这些摘了光棍汉帽子的能人,就提着贵重礼物,求他们帮忙。他们收了礼物,指使自己的女人,写信发电报,呼朋引伴,把在大山里的姐妹哄过来,给光棍汉当媳妇。同时,他们挣一笔到光棍汉送来的答谢礼。

其实,这件差事并不好办,因为光棍汉太多,并没有足够的外路女人来配对。于是,这种旺盛的需求,成了心怀不轨者快速骗钱的机会。本地人、外地女人及其亲属组成诈骗团伙,三五成群,假扮成媒人、待嫁女人和替父母收养育费的亲人。以外地女人卖给光棍汉做老婆为幌子,骗取光棍汉家的钱财。等钱如数得手后,外地女人会想尽一切办法,寻找时机偷偷撤离。他们再次会合后,到一个新地方,寻找下一个目标,利用同样的手段,继续行骗。这就是当地人所说的“放鹰”。光棍汉听到放鹰二字,总是即兴奋又恐惧。他们明知有很大风险,也都甘愿飞蛾扑火。因为他们很想有个老婆。

光棍汉兴奋的是,有鹰可放,就是好事,说明用钱还能买来女人的陪伴。把鹰买回来,看紧她,叫她没办法撤离。如果这个女人是单身,没有牵挂。她就可能在受到尊重得到关爱的情况下,放弃行骗的生活,与光棍汉产生感情。谁不愿意过幸福安逸的日子呀。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干脆脱离团队,远离那提心吊胆的谎话连篇的日子吧。

光棍汉恐惧的是,买来的放鹰女,十有八九是不可能留下来过日子的。因为他们骗人钱财的贪婪本性,注定她们不会金盆洗手。这是光棍汉们的灭顶之灾。他们的钱是借来的。人才两空之后,还要撅着屁股使劲干来还债。他们可能一辈子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以后即使能遇到真心过日子的女人,哪还会有购买的经济实力!

不过,个别的光棍汉心态比较平和,性格豁达乐观,只兴奋不恐惧。他不在乎买来的女人是否会偷跑,觉得钱花得值。因为新社会没有妓院,他只能买个外路女人来尝尝女人的滋味。尝到了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也算没白活。即使被放了鹰,只能怪自己的家人看守不严。即使只过了一夜,女人跑掉了,那也有一日的夫妻百日恩的感觉,也算自己娶了一回媳妇,曾经有过洞房花烛夜经历。身上“一婚男人”的标签,也算是真实的。他有“能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慷慨,哪还在乎那几个身外之物的铜板呢。此刻的他,早已忘了,就是因为当初缺钱,才失去了竞争力,娶不到本地姑娘,才不得不买放鹰女的。

娶不上媳妇,大多数是因为家里太穷。到了适婚的年龄,出不起彩礼,错过了娶本地姑娘。等经济条件好一些时,好不容易攒够了娶媳妇的钱,年龄又过了头。光棍汉不得不冒着被骗的风险,甘心情愿的卖外路女人结婚。

虽然有的光棍汉属于长相对不起女人的那种,歪瓜裂枣的相貌,眼瞎腿瘸的缺陷,加上家里穷,自己又没有吸引女人的本事,一生除了母亲和姐妹的照顾外,不会有其他女人来关心,但这毕竟是个别现象。

黎阳县二十里村的小木匠,也是这个地区的光棍汉。不过,小木匠娶不上媳妇,既不是因为家里穷,也不是因为长相对不起观众。小木匠的光棍身份是历史原因造成的。

小木匠小的时候,和胡同里的孩子玩耍,不小心撞倒了一个男孩儿,这男孩的父亲,在解放前曾经是村里的游击队员。小木匠赶紧上前扶起男孩儿,向他道歉。那小子不知好歹,张口就骂:“你个血地主家的狗杂!滚开。以后再也不和你玩了。”

小木匠不知道啥是血地主,回家问娘。娘听了儿子的叙述,哇哇地哭起来,像哭孩子他爹,自己死去的男人,又像为孩子的委屈而憋屈的发泄。哭得小木匠莫名其妙。小木匠有些害怕,抱着大他十岁的哑巴哥的大腿,也大声嚎啕起来。娘俩的哭声把哑巴熏得嗷嗷直叫。等他们把太阳闹腾得躲进了太行山,把月亮引到了院子里黑槐树的枝头上,此时,小木匠的娘才想起还没有烧晚饭。

娘的三寸金莲,走起路来像风吹,如动的树影。她摸黑儿刮到只有三面土墙的厨屋,擦着火柴,点上煤油灯。其实,她是靠感觉活动的,白天和黑夜一个样。因为她的双眼经常流一些淡黄色的糊糊,这些东西,早已破坏了她的视线。这灯光是让哑巴和小木匠看的。娘在墙角拿了一块陀螺大的红薯。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把红薯洗了,切成小块,放进锅里,又兑上两瓢水,盖上锅盖。一边点火让哑巴烧锅,一边对小木匠说:“血地主,就是解放前,家里地太多,被化成的地主成分。”

“地多好不好?”小木匠问。

“不好。你爷、你爹,就是因为地多,不想交出来给别人种,被马老环斗死的。”

马老环就是那个骂小木匠的男孩儿的爹。小木匠发誓,以后不种地,要拜师学艺,靠手艺吃饭。小木匠大了,就和娘提着礼物,去村头的老木匠那拜师。老木匠爽快地答应了。街坊邻居叫小木匠顺口了,就忘记了他的大名“郝德顺”。

小木匠和哑巴哥“郝德发”,娘仨相依为命。德发虽然哑巴,却是一个能干的壮劳力。他挣的工分,够一家三口用,不比别人家落后。小木匠学成了做木工活,有了挣钱的本领。在给生产队挣些外快,自己也能接一些私活。种地出工又哑巴的工分顶着,队里的粮食不比别家分的少。

哑巴注定这辈子是娶不上媳妇了,郝家传宗接代的任务,全都压在了小木匠一个人身上。小木匠到了适婚年龄,因成分高,根本就没有媒人给他提过亲。小木匠有些伤心,自己眉清目秀的,身材也讨女人的喜欢,咋就没个媒人呢。小木匠出去干活,特意把自己的最高水平发挥出来。给人家做织布机,纺花车,不用一根钉子,全是榫卯结构。并且把织布机的坐位和双脚踏板,做成纹路明显的造型和图案,中看又中用。曾有姑娘看中了他,让父母托亲戚打听,结果一个地主的成分,把小木匠给害了。名声不好,姑娘们不会往火坑里跳。后来一个远地方的姑娘,看中了他。他们也相互表白了。小木匠沉浸在爱情的幸福里,神魂颠倒了好大一阵子。眼看都要谈婚论嫁了,不知谁跑到女方家说三道四,出了坏,用地主成分,把小木匠的婚姻大事给搞黄了。

小木匠想,哑巴哥要是个姐姐,该多好呀,他可以给我换个媳妇。如果我有个妹妹也行,也能达到换个媳妇的目的。可这只能假设一下,假设父亲还在,娘再生个女娃,等个十几年后,妹妹给自己换个媳妇。小木匠的胡思乱想,全是青春期荷尔蒙的飘升导致的,传宗接代续香火的重要使命,对他来说,只是一种附加的责任而已。

只有郝老太,认为娶媳妇就是为了生养孩子,为了延续香火。

郝老太的眼睛,已经分得清楚白天黑夜了。这都是小木匠的功劳。小木匠凭手艺能挣来钱,带母亲到做广告做得最凶的邢台眼病医院做了手术,又去汲县眼科做了两次康复。

郝老太为了给小木匠找媳妇。她到一个远房亲戚家求助。得到一个好消息。表侄儿余新建很有能耐,到贵州贩卖板栗,人称“板栗哥”。板栗哥挣了大钱不说,还领回来个贵州姑娘当媳妇。女人长得俊巧中看,也能吃苦,生产队的工分,全都是这个女人挣的。表侄儿外出倒腾钱,早早盖起来三间大红瓦房。整座房子用的全是实砖。家里的日子过得挺滋润。郝老太到表侄家参观一番,亲眼看到了能干的侄媳妇。向他们提出请求,请他们帮忙,也给德顺领一个女人过来当媳妇。

小木匠根据娘打探的情况,直接去找表哥余新建。二人经过深入交谈,小木匠了解到表哥的一个秘密。

板栗哥贩卖板栗,实际上挣不了几个钱。挣的那点差价,全都给火车膏油了。马不吃野草不肥。板栗哥真正挣钱的生意,是在给光棍汉介绍外路女人当媳妇。

板栗哥听说表弟小木匠有买媳妇的打算,当即拍着胸脯答应下来。并且信誓旦旦的承诺,只要小木匠舍得花钱,不出一年,他就能给他领回来一个女人。一个即使不敢用国色天香来形容,也绝对可以用出水芙蓉来评判的如花似玉的美人、处女、山里妹。小木匠得到表哥的应承,心里美滋滋的,像是当天就入了洞房似的。当即就把带过来的两瓶宝丰老酒,递给了板栗哥。千恩万谢,还拿出三十张最大面值的人民币,作为定金。板栗哥毫不客气地收了礼物和这笔定金巨款。虽然没敢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心里却美开了花。他没想到,还有这么大方的远亲表弟。小木匠的这笔定金,足够他从贵州大山里领回来两个年轻媳妇。

三、

牛牛牵着莺莺的手,从郑州火车站的出站口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左侧的一个写着铁路招待所的招牌。招牌下面,站着一个盯着旅客走出来的年青人。这个人,是几个月前,牛牛在黑市出售板栗时,通过他爹老牛认识的板栗哥。

板栗哥等来了牛牛和他老婆,并未主动上前打招呼。在牛牛走过来,距离他一两步时,板栗哥起身挪动脚步,往前走了。牛牛跟在后面,板栗哥时不时地回头瞄一眼,继续往前走。他是怕牛牛跟丢了。牛牛往前走,板栗哥就走。牛牛停下来左顾右盼时,板栗哥就停下来等等。这样做,比在屁股后跟踪一个人,别扭多了,难度也大。一不小心,就有被识破的可能。

其实,在流动人口密集、人海如潮的城市里,尤其是火车站这个地方,或前后、或并排,人挨人走路的那么多,谁都不会刻意关注身边的行人。所以,牛牛领着莺莺走的路线和所到之处,全是在板栗哥的引导下完成的。莺莺却浑然不知。牛牛要按原定计划,配合板栗哥完成这笔交易。牛牛在想,一丝一毫的漏洞、破绽、或异常,都不能让莺莺感觉到。

从火车站到位于东大街的不孕不育医院,只有三四里。路虽然不长,但拐弯多。没有直达的公交车,牛牛跟着板栗哥步行。他假装拿着刚才买来的郑州地图,边走边看着指指点点,调整方向。

他们随着人流,先向东走了约百十步,来到一条路牌标着福寿街的南北向马路上,向北拐弯,在不远处的一个多岔路口驻足片刻。岔路口的东南角,有一座红色建筑,大门横梁上面赫然写着“东方红影剧院”几个狂草大字。由此东望,离东方红影剧院约有百十余步的地方,是一座层层叠加的高耸入云的塔楼。塔楼四周空阔,在远处周围楼房的映衬下,凸显出鹤立鸡群的尊严和高贵。通向塔楼的街,路牌上显示,叫“正兴街”。他们沿正兴街前行,被闯入眼帘的城市繁华所震撼。这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想都不敢想的陌生环境。莺莺既紧张又兴奋,紧紧拽住牛牛的手,生怕一分离就和他走散了,流浪街头,永远回不到家。

塔楼叫二七纪念塔,他们从此穿过。在刚开业的郑州亚细亚商场东侧的不远处,他们找到了收音机里下广告的那家不孕不育症医院。若不是板栗哥的暗中引导,他们怎么会轻易摸到这里。

板栗哥走进门诊大厅,在休息处的一个角落坐下。牛牛也紧随其后,进了门诊大厅。他把莺莺安排到板栗哥的坐位附近,让她坐下休息。然后,他卸下绑在肩膀上的包袱,放在地上。牛牛叮嘱莺莺不要乱动。不要和陌生人搭话。要看好东西。他去挂号。

牛牛走后,板栗哥凑过去,借口问莺莺是哪里人,攀老乡关系,与莺莺搭话。莺莺摇摇头,没用话搭理他。板栗哥用贵州方言,接着套近乎。莺莺才放松警惕,说出了家是贵州玉屏的,来这里来看不孕症。

牛牛挂号回来,看见莺莺和板栗哥说上了话,心中暗喜。但还是故意数落了莺莺几句。板栗哥与牛牛假装套近乎。牛牛待理不理的扛上包袱,拉着莺莺就走,准备去门诊找大夫诊断。板栗哥说扛着包袱不方便,建议他们,不如放在这,让他帮忙看着。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诊断后再来取就是了。牛牛争取莺莺的意见。莺莺觉得陌生男人不像是坏人,就点头同意了。

牛牛拽着莺莺的手,来到问诊室。他把诊断号递给了一个满头银发穿着白大褂的老者。老大夫用色眯眯的神情,仔细看了看小两口,然后把眼睛停留在莺莺的肚脐下。接着,他开始毫不避讳地问起了小两口的房事姿势、动作、周期,以及感觉和反应。小两口红着脸,用难以听懂的词不达意的贵州话,作了回应。大夫无奈地摇摇头,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听懂了认为其中有问题。之后,老大夫给莺莺把脉。他用满是鱼鳞般褶皱的老手,搭在莺莺细皮嫩肉的手腕处。一会儿左手,一会儿右手。交替了几个来回。牛牛的左右手腕,也被大夫把捏了两三遍。这算是赠送给他们的诊断项目。不收费。

看来老大夫也不能凭经验确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不孕。他只好开了收费的单子,让莺莺上机器拍片子,用西医的诊疗手段,检查后,综合研判,再给出治疗方案。

牛牛问大夫,需要花多少钱。老大夫说,我本来想用望闻问切的中医诊疗方案,花一两百就能解决问题了。但仔细观察后,没看出来是什么问题。只有拍片子用西医诊疗了。估计得花个七八百吧。小两口一听,惊讶地唉了一声。他们哪有这么多钱。这该咋办呀!

小两口拿着单子去缴费。收费员说检查费三百。牛牛把手伸进内衣兜里,摸了好长时间,什么也没摸出来。莺莺帮他摸,发现兜烂了一个洞。俩人一直认为钱是被偷了。两人欲哭无泪,哭丧着脸、无精打采的回到候诊大厅。牛牛见到好心给他们看包袱的男子,扑通一下双膝跪地。牛牛拽着莺莺,也让她跪下。然后对男子说,你是我们遇到的贵人,帮帮我们吧。我们不远千里,来这看病,钱被偷了。我们病看不成了,也没回去的路费,现在吃住的也没有了。大哥,行行好,帮帮我们吧。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男子扶起二人,让他们在椅子上坐下,用肯定的语气,承诺一定会帮助他们的。还用好听的话,宽慰着他们。

板栗哥领着小两口,来到火车站旁边的铁路招待所。他给他们定了房间,让他们安心住下,然后再想办法。

此时已到华灯初上,板栗哥到招待所的食堂,点了两份鸡蛋炒米,让服务员给小两口送过来。莺莺哪里有心情吃饭,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后悔不该跑出来看病。即使能回到玉屏,现在钱没了,病也没治成,怎么给公婆交代。怎么面对公婆的嫌弃。心里一团乱麻,怎么也解不开,越解挒得越紧。透不过气,有一种将要窒息的难受。牛牛倒像没事人一样,自己的一份狼吞虎咽的吃干净了,又把莺莺的那份打扫得一干二净。莺莺只顾悲愤,一点也没感觉出来,牛牛的异常举动。

吃过饭,板栗哥过来和他们商量如何解决眼前的困难。他以自己娶了个贵州大山里的媳妇为话题,大谈平原的好。他洋洋得意,说到兴奋处,唾沫星四溅。他一直夸大山里的姑娘好,能吃苦耐劳,也会享受生活。他把豫北农村的生活,说得跟人间天堂一般。他说自己的媳妇,到了河南,就是到了天堂,再也不想回贵州娘家了。说得牛牛和莺莺憋着气瞪着眼睛听。

此时,板栗哥说着话锋一转,问起小两口的不孕情况。聊了一会儿,板栗哥动情地站起来,用手指着牛牛说,女人有什么错,问题出在你的身上,肯定是你肾虚,精液稀少,小蝌蚪不活跃,没有力气,到不了该到的地方。你需要吃人参,好好补补。壮足了阳气,你们就能怀上了。他还列举了好多身边的例子,来佐证他的推测不会错。

小两口点头回应。场面融洽到像是一家人在谈心了。板栗哥看时机成熟,就把如何解决他们目前的困境,提到桌面上来说。

你们病没治成,钱也被偷了,咋有脸面回家?就是回去了,咋给父母交代。你们不如在这里挣一笔钱,再回贵州吧。豫北的砖瓦厂多,活也不累,管吃管住,一天能挣个两三块钱。牛牛要是愿意,我可以带你们过去。唉!就是莺莺不太好办,砖瓦厂不要女工。

不过,豫北有一种放鹰的生意,特别适合莺莺,愿意的话,比男人挣钱容易多了。像演员演戏一样。板栗哥说道这,顿了顿,不说了。还是让莺莺住在我家吧,和我媳妇做个伴,你们是一个地方的人,也能说得来。我觉得莺莺不会做。除了演员,那个女人愿意假装人家的老婆呀。

“放鹰是什么生意?”莺莺问。

我说给你们听听吧,但你们不要生气。我是真心想帮你们的。

“你说吧,大哥。我们不生气。”小两口异口同声的说。

豫北光棍汉多,他们做梦都想买个外路女人,当媳妇。也都很舍得花钱。女人假装要给光棍汉当媳妇,让亲人收了光棍汉家的钱,女人再找借口偷偷跑掉,然后再接下一单生意。如果不让光棍汉亲热,就少要些钱。一次一两百就行,容易取得信任,好脱身。如果不在乎,就多要些钱。一次五百不少,八百不多。就看中间人怎么撮合了。女人当演员演戏,不是也有搂搂抱抱的镜头吗。也有被潜规则的时候。

小两口听了直摇头。

板栗哥接着说,我给莺莺找个面俊的好男人,多要他家一些钱,你们亲热到位,看看能不能怀上,不就试出来不孕是谁的问题了。挣到了钱,也把不孕的原因找到了,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如果还没怀上,那就还得去看看。有了钱才能去看病呀。如果真是牛牛没能耐,不争气,莺莺怀上了,就是天大的好事。权当你们牛家借精生子,是个续香火的高招。这样也不用去看病,还能省一大笔钱。你们有了钱,又扛着大肚子,带个犊回贵州,肯定叫父母喜欢高兴,说你们有本事。以后的日子不就好过了。

板栗哥的这番话,说得小两口心里痒痒的。他们对视了好大一会儿,可能认为这个办法对现在的他们是最好的办法。

这次他们没有摇头。不点头虽然不代表同意,不摇头肯定视为同意。板栗哥一看时机成熟了,马上从内衣兜里,摸出一沓钱,递给牛牛。说道,兄弟,不管你们想怎么做,我都真心帮你们。这是二百块,你先拿着花。谁让我是你们贵州的女婿咧。我不能看着娘家人落了难,撒手不管。等你们有钱了,可别忘了还我。

牛牛接了钱,千恩万谢。板栗哥没再唠叨,怕言多必失。他赶紧回自己房间,睡了。莺莺坐在床上,磕碜着脸,一言不发。又听了牛牛半天的分析和选择。

这一夜,他们三人,没一个睡得踏实的。都各自想着不敢言说的心事。第二天一大早,小两口去敲板栗哥的门,主动提出来按板栗哥的安排做,愿意试试放鹰生意。板栗哥一听自己的谋划得逞,赶紧穿好衣服,顾不得洗漱,哼着小曲,匆匆出了门。

板栗哥到郑州火车站对面的长途汽车站,买到了三张当天到黎阳县的车票。他庆幸自己的运气好,因为这条路线,一天只一班车,票也很紧张。不凑巧的话,就会错过当天的车。如果在这里多呆一天,从生意的成本计算,就会增加三个人一天的三餐费用,还有两个房间一天的住宿费。这是这单生意不必要的成本开支。

小两口的这个决定,并不是去做演戏的生意。他们的角色,也不是当演员。板栗哥更不是戏场上的导演。他们仨已经无知地踏上了一条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犯罪道路。

四、

仨人到了黎阳县,板栗哥在县政府斜对面的粮油招待所,给小两口安排了两个房间。他一再叮嘱二人,要以兄妹相称,不要离开招待所,吃饭时到招待所食堂吃了赶紧回房间。要在房间里耐心地等,等到他联系好前来相亲的光棍汉,直到把这一笔生意做成。

板栗哥一心想着表弟小木匠。莺莺卖给他最合适。一是小木匠舍得花钱,他可以从这笔生意中挣到一个工人上几年班才能辛苦获得的工资数目。二是表弟也不容易,毕竟是亲戚,他不能坏了良心。表弟家花那么多钱买个女人,只亲热几天就失踪了,人才两空不好。他以后还咋在三里五庄的亲戚朋友间混呀。莺莺是他受老牛之托要找个汉子卖一笔钱的。只要表弟对她好她有可能留过日子。

板栗哥骑着他那辆用第一笔放鹰生意赚来的红旗牌二八双梁黑色大洋车,一路向东,抄小路奔向二十里村。他骑的这辆自行车很扎眼,路上步行的人赶马车驴车的人向他投来了羡慕的眼光,还抛来夸赞的话“这是哪来的下乡干部呀”。他冲人家笑笑,感觉自己很了不起,心里像装了一箱蜜蜂一样的甜。

从县城到二十里村,要路过河沿、营里、关庄、石铺四个村庄。在石铺和二十里村之间,有一道松软的黄沙带,这沙带就是一条大河,横亘在这里,拦住了两个村的正常来往。这是黄河河道里的金沙,河水不见了,把他们抛弃在这里。一缕缕的沙丘上面,长满了刺槐和荆棘,枝枝蔓蔓,密不透风,就是一片从未开垦的处女地。两岸的人们为了方便来往,像架桥一样,在槐树林里披荆斩棘,碾压出来一条接近直线的荒漠小道来。沙带东西跨度足有三四里长。天气干旱的时候,黄沙松散,人走进去,就会踏出一行深深的脚印,鞋子里挤满金黄的沙粒。从这里过注定是不能骑行的,只能使劲地推着洋车才能前进。板栗哥之所以选这条路,是因为走大路得绕行十几里,浪费时间。

板栗哥从县城到石铺东地,一口气骑行了十几里路,已经气喘吁吁,满身是汗了。在他即将穿越这条沙丘带之前,他需要在路边停下来,歇歇脚。恢复一下体力,再推上车子,一鼓作气,穿过这道天然的坎。

歇脚时,板栗哥又想起表弟娶媳妇的事。买个女人生孩子续香火为郝家传宗接代,是表姑一再叮嘱的话。表弟也这么说过。现在给他找来一个不能生养的外路女人,这不是坑表弟吗。这也太缺德。不行,我不能这样做。还是把她卖给白三吧,他也早就交了定金。不行,白三这家伙太穷太抠,家里没几个子,借也借不来。还是表弟的钱好赚些。亲情和金钱的较量,在板栗哥的脑海里发生了一场第三世界大战。各参战方上蹿下跳,各有各的理由,搅得板栗哥头痛欲裂。他握紧拳头,对着自己的后脑勺砰砰砰狠狠地砸起来。眼前闪烁着金光。直到迷蒙的感觉消失,他才缓过神来。最终还是决定替莺莺选择了小木匠。

小木匠坐着板栗哥的大洋车,激动得心脏葡挞葡挞的跳,都能听到欢快的声响。板栗哥开玩笑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弟得坚持住呀。

俩人来到粮油招待所。小木匠见到莺莺,想上前接话茬,却听不懂莺莺和他哥说的啥。他借助板栗哥的翻译,才知道莺莺对他很满意,她愿意嫁给他做他的女人,她哥也愿意把妹妹嫁给他。

小木匠在招待所餐厅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好好招待了一番未来的大舅哥和即将过门的媳妇,还有能耐很大的表哥媒人。他们在餐桌上敲定了彩礼数目、婚房家具、莺莺的嫁妆,举办婚礼需要采购的物品,以及嫁娶的黄道吉日。小木匠还特意邀请板栗哥的媳妇充当贵州娘家人和伴娘。他要体体面面的办这场婚礼,不能让街坊邻居笑话娶的是外路人,笑话新媳妇娘家没人。也不能让莺莺受委屈。

黄道吉日定在三天后的五月初九。三天时间,靠小木匠一个人是忙活不过来的。看的用的吃的喝的,都要按时备齐。小木匠的师傅一声令下,十几个师兄弟全都过来帮忙了。大家干得井然有序,热火朝天,竟把小木匠替下来,让他闲得没抓没挠的,只在需要支钱的时候,他才有动手的机会。

小木匠借了生产队三辆大马车当婚车,普通人家都是一辆。这在街坊邻居面前很夸嘴。婚礼当天,拉车的红枣大马全戴上了大红花。三个把式穿戴整齐,喊着驾、驾,赶着大马车,在喜庆的调侃中,一大早奔赴县城,到粮油招待所接新媳妇了。

婚礼的场面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很排场,与娶个本地姑娘没什么区别。新娘莺莺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牛牛收了新郎德顺递过来的800元彩礼。之后,新娘坐上新郎的迎亲大马车,稀里糊涂、风风光光的开启了第二次婚姻。结婚仪式把有夫之妇莺莺定义为小木匠的老婆。

郝老太对莺莺非常好,像对待亲姑娘一样亲。只可惜她没有亲过姑娘。郝老太什么都不让莺莺做,怕弄脏了她的新衣服。哑巴哥嗷嗷的说话声也变小了,听起来温顺而柔和了好多。小木匠更是体贴入微,顿顿都会把饭端到新媳妇的跟前,吃过了碗筷不用她收更不用她洗。莺莺感动得多次偷偷落泪,她想不到这辈子还能享受到在牛家早已失去的温暖。她有些不想走了。

由于语言不通,小木匠无法向莺莺表达心理的渴望和生理的急切需求,只得尊重莺莺的选择,耐心等待这个女人主动配合。小木匠这样做是期望通过隐忍和努力,换来一个外路女人的诚心回报,让这个买来的女人能够真心和自己过日子。

如果霸王硬上弓,即使得到了莺莺的身体,也得不到她的心。如果莺莺是迫不得已出门求财,也许给她好日子过,她也可能留下来,不走了。小木匠想用家庭的温暖感化莺莺并留住她。

小木匠还有一个心思,他想这样等一段时间,若此招不灵,他再想办法把事儿做了。只要莺莺能怀上孩子,能给郝家生下来续香火。孩子留下,她愿意去哪去哪。小木匠叮嘱家人和街坊邻居,对莺莺外松內紧。看住她不能让她偷跑了。毕竟是花大价钱买来的。他的钱也挣得不容易,可不能人财两空了。

莺莺等了三个月,没等到牛牛前来接应,她很失望。虽然她像处女一样洁身自好不让小木匠贴身抚爱。可这样等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想再等了。她在这里享受着小木匠一家人的尊重和关爱。这日子挺好的。幸福的日子哪里找呀。就在这过吧。何必还想着回那个黑眼愣白眼瞪的家。回去也不受待见,还要遭受公婆的奚落和嘲讽。莺莺决定在小木匠冲动时,主动迎接这个忍耐了一个季度的可怜巴巴的男人,让他的干材烈火尽情地烧起来。

小木匠也等了三个月,没等到莺莺的主动配合。他也不想再等了。决定尝试续香火的行动。三个月的生活,历经动作加手势的翻译磨合,语言已不是他们交流的障碍了。小木匠准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莺莺实施猛烈强攻。

令小木匠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轻而易举的得逞了。莺莺动作娴熟,完全没有处女的生涩。倒是小木匠显得笨拙可笑,完全没有干木工活那样得心应手、心领神会。他可笑自己还不如大街上发情的公狗有本领。他虽然展示出了饿狼扑食般的雄风,劲头十足,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朵神奇的花瓣儿。还是在莺莺的指点下,他才生硬地进去了。

这一夜,一团迷雾在小木匠的脑门升腾起来:这个掏高价买来的女人,不像是表哥保证的处女呀?收他钱的那个男人会不会是她的丈夫?表哥一定欺骗了他,多收了他的钱?

五、

莺莺肚子大得像个盆,底儿朝外挂在肚脐上。

这是郝家最宝贵最亮丽的风景。莺莺满面春风,享受着孕育孩子的幸福。小木匠和郝老太轮替着伺候莺莺,心中的喜悦,全都移到了脸上。一天午后,一个干瘦的麻杆样陌生人,推开了小木匠家的栅栏门,闯进了这个洋溢着幸福的家。

“我渴,我要喝水。”陌生人喊道。

“缸里有,你自己舀吧。”莺莺边说边挺着大肚子,从堂屋挪出来。郝老太也紧随其后跟了出来。

当莺莺仔细看站在眼前的陌生人是牛牛时,才意识到刚才听到的是贵州口音。

“牛牛哥,你咋来了?”善良的莺莺未加思索就兴奋地喊了出来。

“我在河沿砖厂,过来看看你。”麻杆男一边搭话,一边死死地盯着莺莺的大肚子。

“娘,这是我哥。德顺见过。我来咱家时,是我哥送我到县城的。”莺莺赶紧向郝老太介绍解释。说了那么多,像是在掩饰什么。

“你注意身体,我去给你哥弄吃的。”郝老太听媳妇说娘家哥来了,高兴中带着担忧。但也不敢问啥,只能热情的招待。因为陌生人的眼睛和儿媳妇的话,让阅历丰富的郝老太产生了怀疑。

郝老太把她哥请到堂屋,拿了几个鸡蛋糕放到盘子里让哑巴端给男子吃,然后又冲了碗红糖水递给男子喝。郝老太用手拍拍哑巴,伸出两个手指头在他胸前划了大半个圆。哑巴立即起身出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小木匠从外面回来。他看到牛牛样子大变,心生一种怜悯和不安,赶紧说起安慰疼人的话来。

两个男人正费着劲的闲聊时,莺莺摸着肚子大喊肚疼。郝老太说像是临盆要生了。赶紧让小木匠去请接生婆来瞧瞧。

等把接生婆请回来时,牛牛早已没了踪影,不辞而别。在日落西山时,莺莺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满头水珠,像淋着雨。在接生婆耐心指导下,随着一声啼哭,世上又多了一个可爱的小生命。全家人都忙着照顾莺莺和孩子,竟然不记得牛牛曾经到此一游。

女婴也是传后人。小木匠大宴宾客,满心欢喜的给女儿办了十二天。亲朋好友鼓励小木匠,要继续努力,再创辉煌,下一个肯定生男孩儿。小木匠端起酒杯,晕晕乎乎给大家敬酒,答谢众亲朋吉言。

没等到孩子满月,小木匠就躺进了莺莺的温柔乡。他们再接再砺,期盼更加美好更为满意的时刻早点到来。

小木匠给女儿起名“郝家丽”。下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叫“郝家享”。第三胎叫“郝家中”。莺莺虽然不识字,但觉得声音好听,直夸赞德顺有文化。莺莺哪里知道,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也不知道这些名字怎么写。

家丽五月初一生,七月十五是祭祖节。牛牛一大早再次来到小木匠家。小木匠给爹和爷奶上过坟后,又赶着驴车带着母亲去给外公外婆上坟了。

牛牛想对莺莺动手动脚,被抱着侄女嗷嗷逗乐的哑巴给镇住了。他俩用贵州方言说着话,内容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我等了你三月,你也不来接我。我很失望,就和小木匠好了。”莺莺抱怨道。

“你别怪我。我不来接你,是担心你到下一家再受苦。把你接出去咱们也不敢回贵州。你还在安生些。”牛牛解释道。

“我已是小木匠的人了。以后你就别再来了。咱们的事要是被小木匠发现,麻烦就大了。”莺莺开始担心地说。

“你跟我走吧,已经给他家生了个娃儿,对得起他们了。”牛牛想教唆莺莺跟他走,只字不提他在贵州待不下去的情况。他想,即使他和莺莺生不了孩子,如果能和莺莺和好如初,将来也能做个伴安度晚年。也不至于一个人孤独终老。

“我和小木匠已经领了结婚证,有了孩子。咱俩虽然过了几年,没孩子也没领结婚证。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咱们已经没关系了。你还是走得远远的,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小木匠给了你那么多钱,你再找一个过日子吧。”莺莺以理说情,劝慰牛牛离开,寻找新的生活。

牛牛看莺莺坚持不走,也没办法,就不再争取了。开始聊些小时候的开心事。

小木匠没有在舅舅家吃午饭,赶着驴车拉着郝老太回来了。好像他预感到家里有事似的。到家才知道大舅哥来了,心中一喜,中午准备了几个家常菜,喊来两个师哥陪客。四个男人,喝了三瓶“黎阳大曲”。白酒辣热,加上天热,都光着膀子淌着汗,明晃晃一片膀子。他们喝到眯着眼天南海北的聊,兴致一点不减。

午后两点多,牛牛拿起汗衫,搭在肩上,起身辞行,说要回砖厂。仨师兄弟光着膀子,把牛牛送出胡同。他们站在大街上,挥着手,目送牛牛走得没了影,才又回到郝家,继续闲聊。直到大师哥坐着打哼哼,小木匠才放他们回家休息。

七月十六的晚上,云清雾淡,月上枝头时,站在堂屋门口的郝老太,突然大喊一声,谁!西屋驴圈里的小毛驴,停止了有滋有味地嚼着草料,跟着喊声发出挪移蹄子的响动。小木匠听到娘喊,问,咋了?在哪?郝老太说,跑驴圈里去了。小木匠一手握着手电,另一手拿一把长把镰刀。作进攻状,小心翼翼地向驴圈搜索前进。手电的光束,果然照到一个黑影。黑影缓缓升起来,用胳膀挡着随他上移的电灯光。发出一个怯怯的男声,我呀,你哥。小木匠一听是大舅哥,喊他出来。问他是不是遇到麻烦事了。大舅哥说没有。小木匠把大舅哥请到堂屋,递给他一些吃的喝的,完了留他住下,跟哑巴打通睡。待把大舅哥服侍妥当,小木匠这才内心纠结得不安起来。他对娘说,要是有人追莺莺他哥,躲到驴圈里,倒也正常。可是他说没事,这就怪了,不正常呀。没事他躲啥?郝老太听小木匠这么一分析,感觉头顶冷飕飕的,立刻警觉起来。她把大舅哥第一次到家来的情景和自己的看法向儿子详细说了一遍。娘俩对视了片刻,异口同声地提出疑问:“难道这人是莺莺的丈夫?”

小木匠揣摩着这个问题,忧心忡忡地回房间,准备睡觉。他用手抚了抚熟睡的小家丽粉嘟嘟的脸蛋,瞅瞅似睡非睡的爱妻莺莺,心里才算踏实了好多。莺莺闭着眼,迷迷糊糊地问刚才外面的动静。小木匠说,没啥。撵老鼠。然后吹灭煤油灯,伸出双臂,紧紧地把莺莺揽到怀里。生怕大舅哥把莺莺抢走了。

六、

在光棍汉的眼里,板栗哥是一个大好人。他成全了这一带一多半光棍汉娶妻生子的美梦。他是大龄男人脱单的救星。是跨省通婚必不可少的疏通桥梁。起到了平衡男女比例区域性失调的媒介作用。但他也有意无意的充当了放鹰人,把已婚女人介绍给光棍汉做老婆,给想挣钱大钱的女人寻找一女几嫁的机会。他靠这个发家致富是婚姻法明令禁止的。法律把板栗哥的行为定性为拐卖妇女的刑事犯罪。而不懂法的人们,从来不这样想。余新建自己却认为,他是一个地道的贩卖板栗的小生意人,只是把当媒人的副业搞得有点大。

板栗哥在黑市认识了老牛。老牛低价卖给他两袋板栗。他觉得老牛大方。他们一来二去,生意交往频繁之后,在吃吃喝喝中加深了友谊,在推杯换盏中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朋友。板栗哥自娶了贵州女人,对贵州感情逐渐加深,竟然把贵州当成了半个故乡。当老牛提起儿子结婚多年怀不上孩子想休了儿媳妇时,板栗哥从中看到了挣钱的机会。他主动提出帮老牛解决困难。他对老牛说,先给小牛物色一个姑娘,让小牛产生抛弃媳妇的想法,再为儿媳妇找个下家卖了挣一笔钱。二人鬼鬼祟祟经过周密的谋划,先花钱托媒人为小牛挑了个漂亮姑娘。起初,牛牛不见,说坏良心,对不住莺莺。老牛拉牛牛同板栗哥认识后牛牛改变了注意。板栗哥借助看透人性一点阅历做牛牛的工作。板栗哥说人生不幸有三无后为大。做人就是来繁衍生息传宗接代的。你看那小猫小狗包括老鼠还一窝一窝的生崽呢,为的啥?它们和人一样也不知道为了啥但还是要生生不息。要不早就绝种了。人比它们高级多了,有感情。谁不想有个儿子叫自己爹,谁不想有儿子为自己养老送终。人都是有灵魂的,过一辈子不生个儿子续香火,死后到老祖宗那排队都不让。变成野魂孤鬼太可怕了,下辈子做牛做马得听人家使唤叫骂,要多惨有多惨。再说父母爷奶到了阴间也会受你的牵连。咱要想个办法生个儿子吧。牛牛一听不生孩子孩子后果这么惨,只好答应按爹的意思休了莺莺,再找个能生孩子的女人。

老牛带牛牛出来借买山货的空挡给儿子找能生娃的女人。此间,板栗哥回了河南正好碰到上门求助的小木匠。他就满口应承下来准备把牛家早想休了的莺莺,卖给这个急着买女人当媳妇的表弟。

有了买家,板栗哥回到贵州,与老牛和牛牛商量如何才能不显山不漏水的把莺莺卖到河南。如此一来,莺莺有了好的归宿就不会阻拦牛牛再娶了。

仨人经过缜密讨论,制定了一个小两口到郑州看不孕症,偷钱偷偷离家的出走骗局。板栗哥在郑州火车站接应,引导小两口到医院。板栗哥瞅准机会争得莺莺信任。牛牛交诊疗费时谎称钱全被盗了。走投无路求助板栗哥。板栗哥装好人帮助。如此这般,顺其自然,水到渠成,顺顺当当的把莺莺卖给小木匠。

小木匠的娶亲队伍把新娘莺莺接走后,板栗哥带着牛牛,来到县城附近的沿河村,利用熟人关系,在村办砖瓦厂为牛牛安排了个拓砖坯的活。为的是按照预先约定,以三个月为期,牛牛接应莺莺偷跑出来。板栗哥再到别的地方找个新买家,做下一单放鹰生意。

结果是,牛牛还念着莺莺的旧情,不忍心让这个和自己朝夕相伴五年多的女人再去遭受下一个光棍汉的摧残和蹂躏。牛牛在砖厂干了几天活,不辞而别。牛牛带着卖老婆的巨款回贵州老家,准备再娶一个。三个月期满,莺莺不见牛牛接应,就成全了小木匠。

牛牛很快定了一门亲事,给姑娘送了大彩礼,眼看就要迎娶,却被莺莺的二嫂发现了。牛牛订婚的姑娘正好和二嫂娘家是邻居。二嫂回娘家时,听娘说邻居的姑娘要嫁到她们村,往细处一打听,说新郎是牛牛。二嫂肺都气炸了,连夜赶回村。一早到牛家找莺莺。莺莺不在家,牛家正准备办喜事。二嫂发现事闹大了。她回家叫上丈夫刘青水、大哥刘青山和大嫂,抄起家伙,到牛家大喊大叫打砸一通。砸得牛家像被一颗炸弹炸飞了的样子。只差没把房子拆掉。

牛牛没办成婚事,臭名却不胫而走,传得方圆数十里,老少皆知。谁还敢让姑娘嫁给一个狼心狗肺没有人性的坏家伙牛牛。牛牛万念俱焚,不再听从父母的鬼话,愤愤离家出走。

老牛夫妇卖了儿媳,跑了儿子,郁闷异常。认识到自己办了件丧天害理的亏心事,实在没脸出门。二人悔恨交加,一气之下,全都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地躺在被窝里,哼唧小曲。没过多久,双双便命归西天了。是饿死了,还是病死了,外人一概不知。

老牛的家,变成了埋葬他的坟墓。因此,村人们觉得,这里有阴魂不散的厉鬼,阴气太重。害怕。瘆得慌。周围几家邻居,都到远处找了新宅院,搬走了。

七、

七月十七这天早上,莺莺嗜睡没起床。郝老太抱着早早醒来的家丽,在院子里挑逗树上的麻雀,聆听知了的鸣叫。小木匠带着大舅哥,去师兄家串门了。

莺莺起床时,已过上午半晌。她洗漱完毕,拿了一块鸡蛋糕刚送到嘴边,就感到有一股恶心的酸水从胸腔里涌出来,直往外冒。她赶紧低下头,对着脸盆咯,却不见有任何东西出来。她把蛋糕递给走过来的郝老太,双膝一弯,干脆蹲下。她两手抱头,胳膀做支撑状,继续对着脸盘咯,还是什么东西都没咯出来。也许是咯的太用力,她感到地在动、头顶的天在旋转。“娘,我不行了。我得再去躺会儿。”她边说边踉踉跄跄地回屋了。郝老太见状,大喜。推测莺莺又怀上了。笑眯眯地对抱在怀里的家丽说:“你娘要给你生小弟弟了”。

到了做午饭的时间,小木匠领着大舅哥回来,后面还跟着二师兄。小木匠喊莺莺做午饭,郝老太阻止儿子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郝老太把家丽递给儿子,自己去做饭了。

午饭很简单,糊涂面条。仨男人各吃了一碗,摸了摸嘴。说了声去送送客,掀开栅栏门,依次出了胡同,向村西头的沙窝走去。他们边走边说,遇到相熟的人,微笑点头示意后,继续说继续走。路过二师兄家时,二师兄回了一趟家。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把长把镰刀和一团用碎布条拧成的布绳。

仨人来到沙窝,在大小路分岔口,他们选择了那条没有脚印的小路。小路两边的刺槐枝条荆棘条长势茂盛,在同伴的挤抗下向路上方的空阔空间斜伸上去,左右接头,欲将形成一个曲径通幽的拱形长廊。小木匠走在最前面,时不时的用手臂拨开挡道的枝叶。大舅哥在中间。二师兄殿后。他仨的动作区别不大。

天色越来越暗。不,是高耸入云的槐树林越来越密,挡住了射下来的阳光。气温好像低了好多,有老冰棍被塞进嘴里唆着的感觉。刚才在外面的闷热不见。汗衫一点保温的作用都没有。浑身有一种被浸润到心灵深处的凉爽。

仨人约摸走个十几分钟。前面的小木匠忽然停住脚步。这里有一个大沙窝。小木匠快速来了个向后转,面对还在往前走的大舅哥,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莺莺什么人?”

大舅哥猛然驻足,像老槐树一样愣在原地。他出于本能,接着撒腿就往旁边的大沙窝里跑。早有防备的二师兄,一个健步扑上去,在密匝的刺槐枝条的阻拦下,轻易而举地押在了大舅哥的身上。这个倒霉的男人了,没有来得及反抗,就束手就擒了。小木匠捡起二师兄撂在地上的布绳和镰刀。用镰刀指着大舅哥,让他乖乖把双手背到屁股后,用布绳绑住。

大舅哥成了再也无法挣脱的俘虏,只得乖乖地听任摆布。小木匠用镰刀拨开刺槐枝条,让二师兄押着大舅哥往大沙窝的深处走。他们在一棵手把粗的槐树下停住。小木匠扔掉镰刀,腾出双手,用布绳把大舅哥绑在槐树上。开始审问这个和自己老婆有特殊关系的男人。

“你叫啥名?”

“牛牛。”

“和莺莺啥关系?”

“莺莺是我妹妹。我是莺莺的哥哥。”

“你不老实。莺莺姓刘,你姓牛。咋会是兄妹?”

“我也姓刘。刘牛牛。”

“还在胡说,看你小子欠揍。”说着,小木匠拿起镰刀,割了两根拇指粗一米来长的藤条。递给二师兄一根,自己一根。他俩闭着眼,朝牛牛身上抽打。抽得牛牛哭爹叫娘的,满身都是血道道。直到他拼命的大喊救命。小木匠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方形毛巾,用力塞住了牛牛的嘴。救命声立刻消失,换成了猪的哼唧声。

“说不说实话?和莺莺到底啥关系?你们是夫妻吧。”

看牛牛点头又摇头,嘴里想说什么,小木匠上前薅出毛巾。

“我们是表兄妹。”

“继续胡说。看揍你揍的轻。”小木匠用镰把摔打过去。牛牛的肩膀立刻红肿起来。救命的喊声撕心裂肺。小木匠再次堵上他的嘴。用力太大,镰把折成了两节。

十几分钟过去了,小木匠没有得到想知道的答案。也不再追问了。只好对牛弹琴:“你一定是莺莺的丈夫,出来做放鹰生意的。莺莺不想干那缺德事,才留下来,给我生了女儿,和我领了结婚证。我们已经是合法夫妻,你不能再来破坏我的家庭。你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走得越远越好。这辈子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要了你的命。你就在这好好反省吧。我明天过来,给你一些盘缠,你赶紧走!”

小木匠说完,和二师兄一起回家了。他们把绑在树上塞着嘴巴的牛牛,抛在了这个阴森森的沙窝里,让他思过。

次日下午,小木匠和二师兄来到沙窝,准备给牛牛松绑,把他驱逐出境。到地方一看,傻眼了。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布绳还缠在树上。地上有两只鞋。塞嘴的毛巾在绑人的那颗槐树的不远处。明明绑的死结,绑得很结实呀。师兄师弟泛起了嘀咕,又惊又怕。他们赶紧顺着脚印找去。二人找到天黑,不见牛牛的踪影。恐慌得心里更加没数了。

小木匠担心牛牛声东击西,到家里祸害家丽和莺莺。一再叮嘱邻居,这几天辛苦帮一下忙,看护好郝家。这事不能对外声张,小木匠也不敢找人帮忙寻找。他和二师兄一起,在沙窝转来转去。一连三五天,仍然没有新发现。他们不得不自我安慰,可能已经回到贵州了吧。

八、

七月二十五日,石铺村有人向黎阳县公安局报案。在石铺东地沙窝边的小路上,发现一具男尸。刑警队接警后带着警犬,立刻来到案发现场。初步判断,男人是因饥饿焦渴加长时间太阳暴晒而死。但从身上被打的痕迹和被捆绑的印痕推测,一定是人为导致的这一死亡发生。

警犬带着刑警找到了案发地点。到小木匠家找到了作案用的布绳和镰刀。小木匠押到看守所被关了起来。郝家乱成了一锅粥。

二十六日,刑警来到二十里村抓二师兄。二师兄昨天听说案发小木匠被抓,吓得连夜出逃,去东北投靠表舅了。

莺莺被带到刑警队作了笔录。因其在哺乳期,当天被放了回来。但不能离家,要保证随时接受传唤,配合调查案情。

案发那天,板栗哥听说石铺死了人,去看情况。一眼就认出了牛牛,吓得一屁股蹲在沙土里,差点起不来。牛牛躺尸的地方,就是他上次来接小木匠时,停车休息的地方。

听说小木匠被抓,板栗哥又打起了莺莺的注意。他得知四房乡白庄的白三还单着。把莺莺从二十里村诱骗出来,以500元的价格,再次卖给白三当媳妇。

牛牛的案件,因二师兄外逃,一直无法结案。小木匠在被关押的第三年,得了重病,需保外就医。

小木匠从看守所放出来回到家,已妻离子散。郝老太见儿子回来,认为孙女家丽终于有人照顾了,气一泄,没过几日,就去了天堂。

莺莺被卖给白三后,生了两个儿子。她心里清楚,大儿子是小木匠的种。虽不能姓郝,但名字可以叫“家享”。有二儿子时也懒省事,叫了“家中”。

白三比莺莺大二十多岁。因营养不良,还间或卖血补贴生活。他命该短,二儿子不到十岁,就去看地了。

莺莺命苦,历经两次被卖,已不会再轻易上当受骗。儿子大了,有了希望,说什么都不会离开白家。自家叔伯也有情有义的帮衬她,她勉勉强强守着两个儿子熬寡度日。

案发的第十三年,二师兄以为没事了,不想再过四处流浪漂泊的日子,就回了二十里村。没过多久,因盖房与邻居争滴水,顶嘴磨牙干了架,被举报。随及被捕。小木匠也重回监所。案件再启公安调查、检察院公诉、法院审判等司法程序。积压十三年的一桩命案,终于结了案。

板栗哥因放鹰拐骗买卖妇女,罪恶极大,被判刑收监劳改。

监牢里,郝德顺和余建新同住一个监舍。他们已不再有啥隐瞒。板栗哥说出了他知道的所有秘密。板栗哥还告诉小木匠,莺莺被他卖给了二十里村东约30公里的四房乡白庄的白三。他们生了两个儿子。白三已死。莺莺守着两个儿子在白庄熬寡。他建议小木匠刑满释放去找莺莺。板栗哥诡秘地说,他把莺莺卖给白三时,制造了一个假象。他带着莺莺故意坐长途车转了一千多里。莺莺不识字,也没有地理概念,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虽然白庄距离二十里村只有不到三十公里,但她也永远不可能找到二十里村,她找不到一直牵挂的女儿“家丽”。因为她一直认为,女儿离她有两天的路程,路上需要住上一夜。

30年后,牛牛还是26岁。小木匠却变成了老木匠。老木匠去白庄找到莺莺,认了亲,把生育一女两男的母亲,有功之臣莺莺接到二十里村。准备在中秋节,招待从贵州前来认亲的刘青山、刘青水俩兄弟及其家人。

九、

我身份证上的姓名是白家享。我血液里的姓名是郝家享。在父母和舅公认亲的当天,我和我的亲姐姐,听了父母哭诉的上述故事。

2022年11月28日写于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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