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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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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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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终于找了一份工作

赵汉清从一家职业介绍所出来,慌里慌张的,象是丢失了什么,但又要急着赶路,无心寻找。

此刻的赵汉清,样子显得十分狼狈沮丧,瓜子形的脸膛因焦躁不安分裂出几道明显的皱纹,加上一头干草似的长约半尺有余的头发,更显得滑稽可笑,给人一种流浪者的感觉。由于他那长长的头发梳得比较整齐,黄白黑几种颜色,异常分明,反射出来的光芒,竟然引来了不知是好奇还是讨厌的异样眼光。

赵汉清穿过马路,顺着人行道旁地板砖铺成的休闲路面走下去。一会儿,如同醉了酒似的旁若无人地断断续续道:

“汗青啊,汗青!你咋就姓赵呀?照汗青照汗青,连份工作都找不到,还想名垂青史呢,干脆叫个赵无用得了!”

看来这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挫折。赵汗青就是赵汗青,怎能叫赵无用呢。

从目前赵汗青的相貌判断,他花白的头发,似乎已是知天命的人了,而他实际的年龄,才刚过27岁。这都怪他没有多余的几块钱去染染头发的缘故。不知什么原因,赵汉清上初中时就有了白发,人都叫他白头少年。这是他求职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他自己却不知道。

赵汉清求职失败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至今还没有一张学历证明,来说服招聘单位接受他。虽然他在皇冠大学上了两年专科,但却没有取得文凭。因为这所大学,名字叫大学,实质是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辅导班。只是学校办学规模大一些,有独立的校园,有全日制学校的管理模式,专收高考落榜的学子,属社会办学,学校没有颁发大学文凭证书的资格和权力。学校所授的课程,全部采用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教材,按国家自学考试的考试计划同步进行授课,然后学生参加由国家统一命题的自学考试,每合格一科,就发给一科的合格证。等这个专业的所学科目全部考试合格了,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委员会就会颁发一张专科毕业证书。国家规定自考文凭与考上大学的全日制毕业生的文凭,视为同等学历。是就业、评定职称的依据。赵汉清认为,有了这个国家承认的大学文凭,找工作就不犯难了。可是赵汗青不争气,还有一门课程没考及格,他没有办法按时取得该专业的毕业证书。

如果赵汉清能有一张皇冠大学的毕业生推荐表,也许可以早点找到一份工作。因为皇冠大学是全国非常有名的民办大学,毕业生在民营企界是很抢手。可是汗青不可能得到这张表格,因为汗青在校期间,常常因交不起昂贵的学费而被学校停课,学习时长达不到获得此表的要求。另一种原因是,此类辅导班的创办目的,就是为了盈利创收,所有服务项目都象开商店一样做着交易,必须有利可图。校办食堂这个供应五百名学生吃饭的地方,每月纯利润竟达上万元。在皇冠大学上学的学生,大部分来自农村,本来就不富裕,因交不起学费上到中途不得不退学的已经够多了。汗青为此代表学生与学校理论,要求降低餐费,惹恼了学校负责人,也就理所当然地失去了被学校特殊照顾的机会。而那些安分守己的学生,都因能够听从学校安排,受惠于皇冠大学的推荐,谋到了一份职业。不管这份工作是好是坏,工资是高是低,专业是否对口,但挣的钱,总还可以维持正常的衣食住行。

汗青有些后悔,自己在校期间不应该不按时缴费,也不应该当刺头。自己不得不承担学校不予推荐工作的恶果。可是后悔已经晚了。

赵汗青求职受挫的这两个因素,与他的成长经历不无关系。

汗青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父亲残疾,不能下地劳动,在当时靠工分吃大锅饭的年代,家里的日子实在难熬。他十岁才上村办小学,等勉强上了初中,残疾的父亲却又到九泉之下安息,不再陪他,。这个苦命的人早早就被难熬的贫困日子浸泡着,他想用知识改变命运,决心坚持上学,母亲也非常支持他。当时虽然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按人口分给农民自主耕种,农民的生活已有所改善。但是汗青和母亲靠种二田地的收入是无法支撑一个学生应有的开支的。

汗青为了能继续上学,他用瘦小的身板,趁着节假日,礼拜天,靠卖冰棍、收废品,挣些零花钱,总想自食其力,让母亲少些操劳,安心一些。庆幸的是,艰苦的生活没有挡住汗青走进县高中上学的脚步,生活的艰辛和不知到哪筹措的学杂费,也没有压垮这个急切成长的青年。

汗青既要学习功课,又要挣钱自给自足,还要帮助母亲侍弄家里的两亩口粮田。邻居人都说汗青读书读傻了,穷的叮当响还非上学不可,打工挣钱过日子,不是也挺好的吗。但汗青需要坚持他心里的目标,他要考上大学,不能半途而废,不能中途退学。即使同学们都退学去打工挣钱了,他也要坚持上学,通过考学来改变命运,实现自己的理想。

农村家庭都渴望能考出来个大学生,出个端铁饭碗的人。可是,没有几个人为此努力坚持。多以“我不是那块料。”早早随了大流,退学回家,过起了寻常百姓的日子。而汗青却固执的坚持着,上大学是他最想攀登的人生高度。他在母亲的支持下,读完高中,参加了可以改变农村娃命运的第一次高考。

可是汗青高考落榜了,有人为他惋惜,也有人嘲笑他,但他必须去面对。充满幻想和希望的中学时期就此告一段落。汗青回到家里,一面种地,一面思索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

母亲也为汗青犯愁:“儿子没考上大学,年龄却一年一年的大了起来。汗青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家中一个媒婆都不曾来过。邻居家的小子十七八就结了婚,孙子都快要上小学了。要是汗青考不上大学,在农村想娶上媳妇,是没指望了了。谁家的黄花大姑娘,也不会等到二十出头再找婆家。汗青这辈子可咋过呀,怕是要打光棍了呀。”

母亲也时常找一些理由来安慰自己:“儿子虽然少白头,但长相并不算丑,人品也好,也是个爱钻研爱学习能吃苦的人。家里没房子,可以勤劳致富,想办法盖。没了父亲,更能激起他的干劲儿,可以早当家。因他一心一意的要考大学,家里没有劳动力,才使家境更加贫寒,雪上加霜的。”“儿子能够勤奋学习,有那么一股子犟劲儿,不愁考不上大学。上了大学生,找个媳妇也就容易了。”

母亲嘱咐汗青,“青儿啊,好好学,考上大学吧!上了大学,什么都不愁了,娘也就安心了。”

汗青在落榜的苦水里浸泡了一段时间,在学校高考补习班招收复习生时,他重整旗鼓报了名,准备第二次备战高考。可这小伙儿在前进的道路上,却开了小差,迷糊了。他不知什么时候,为消除高考落榜产生的郁闷,为减轻失落彷徨带来的心理压力,他喜欢上了看闲书读小说,尤其是励志内容的。他的阅读兴趣越来越浓,这占去了他好多复习功课的时间。他置身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老人与海》等书里的故事情节中,被主人公的命运感动着,在小说人物的召唤下,他模仿他寻找人生的通路,他与书中的人物并肩战斗,去战胜生活中出现的困难。他读后还写感想,赞颂和讴歌他所看到的美丽。

汗青的做法,纯粹是一种典型的分不清主次、不明白孰轻孰重的半吊子行为,但却没人提醒他,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种状态下,他不可能圆了大学梦。他复习了三年,又上了三次高考的战场,结果是一次比一次输得惨。即使再给他三次机会,恐怕他也不会有所突破的。

汗青只是意识到看小说会占用他太多的学功课的时间,他已经无法摆脱小说的吸引力对他的控制了,如同染上大烟的隐一般,一日不读几页小说,就憋得心慌,象是大病缠身。但他忘记了他的初心和努力的方向。他也许是在做当作家的梦吧,因为他对落榜的痛苦已经不那么太在意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汗青开始学写小说了,还不间断的给报社杂志社投稿。可是,汗青写出来的稿子,寄出去就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声,一次也没有。汗青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是命运在捉弄他,不,是他自己在玩弄自己。写不出被编辑认可的作品,高考也弄得一塌糊涂,没有一点眉目,他的希望断了破灭了,留给他的只有绝望。

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汗青不得不趁着节假日,坚持打零工,做点小生意,来维持正常的生活开销。他面黄肌瘦的可怜相,让母亲心疼,疼得母亲在心里流泪。母亲偷偷地暗自祈祷:“让俺命苦的青儿有个道儿吧!老天爷,行行好,指派个贵人帮青儿一把吧!”

汗青第四次落榜后,决定偃旗息鼓不再高考了。正当他要准备回家要老老实实当个农民的时候,一封来自省城商都市的信,又给他送来了希望。信封的右下角印有“皇冠大学”四个大字。汗青疑惑又惊喜:“这是怎么回事?”当他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打开看时愣住了,是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皇冠大学录取通知书。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自己的成绩,明明没有达到大学录取线呀。

当汗青仔细看了录取通知书的内容时,发现背面有一行小字:“报到时需缴纳学费2000,生活费500,住宿费200。否则,不予办理入学手续。”此时,汗青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要我自费上呀。皇冠大学?以前在收音机里听说过,毕业了发大学文凭,还保证分配工作。我该怎么办呢?一大笔学费、住宿费、生活费需要自理。这花销吓死人呀!我去那弄?不去,就永远没有机会。还是想办法去吧,这可是唯一能改变自己命运大好的机会。”

汗青想着自己美好的前程和未来,通知书上“包分配工作的承诺”吸引着他,可他却因巨额的学费,不知道该不该给母亲说这件天大的好事。直到有一天,母亲问他:“青儿,你已经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什么时候开学?需要什么?让娘早点给你准备。”

汗青沉默了好久,才低着头,从嗓子里挤出一个细小的声音来:“不去了,学费太贵,交不起。”“多少钱?”“2700。”“啊!--”母亲惊讶地竖起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疑虑的话没说出口,又咽了回去。母亲难以自控地抖动了一下身子,停了足足有一刻钟的工夫,才尽力掩饰着内心的沉重和疑虑,轻声安慰儿子:“青儿,去吧,娘想办法给你借钱。总比在家没个盼头儿地熬着强,权当咱娶媳妇送彩礼用了。你到了外面,要好好学习,混出个样儿来,娘就安心了。你看咱家里这个破落样儿,就是再干个三年五载的,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再看看咱村里,越穷的人家,娶个媳妇花钱越多。这比花几千元的彩礼娶媳妇强多了。还是去上大学的好,在城里有了工作,还愁娶不到媳妇吗。”

汗青听了母亲的说道,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哇的一声痛哭了起来。两行热泪滚淌出来,顺着脸颊浇灌,泪滴晶莹剔透。不知是为母亲的支持而感动,还是在洗涤他心灵深处的内疚。

汗青动身出发那天,他和母亲是全村起得最早的人。娘俩一边说着话,一边收拾要带的东西。忙活停当之后,母亲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叠钱,叫汗青过来,掀开他的外衣,把钱塞进了汗青贴着肉身的内衣口袋里。然后她又拿来针线缝住了衣袋口。接着,母亲又从自己的内衣兜里掏出一沓零钱来,塞给汗青,说道:“这几十块,路上买吃的吧。”

汗青肩背一个大包袱,手提一个小包,恋恋不舍地出了家门。母亲陪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在汗青一而再再而三不停地央求下,母亲才留住了小脚,站在一个土堆上,换成了用眼睛目送。汗青在灰蒙蒙的夜空里,徒步向县城方向走去。他走完了家到车站的二十多里土路,在车站又等了将近一个钟头,天才微微亮。客车也开始检票了,汗青上了车。他要乘坐一天只有一班去省城的客车到皇冠大学报道。在售票员刺耳的招揽旅客的声音中,车缓缓地出了站,晃晃悠悠地开向商都市,速度比蜗牛快不了多少。它要把一个内心无比失落的青年人,驮到大都市,让他去圆一个美丽诱人的青春之梦。

三百里长的路程,客车奔跑了一个上午,等到了商都汽车总站时,已是午后一点。汗青下了车,一眼就看见皇冠大学的新生接站车,他挨了过去。在接站人员热情的安排下,他顺利到达了城西南郊的皇冠大学。汗青办完入学手续交齐所有费用后,身上已所剩无几。他仅有的十几块零钱,汗青除了吃饭,是不敢乱花的。在这陌生的地方,汗青为了能让有限的钱生活得时间更长一些,他连日常必须用的脸盆都没舍得买。他每次洗脸、洗脚,总是到自来水管上冲一冲就算了事了。学校处处每天都需要花钱,汗青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过。他不能写信再向母亲要钱。即使要母亲也没有钱,她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借。

汗青开始想办法挣钱维持生活开支。他在学长的帮助下,在学校找到一份勤工俭学的活儿。后勤部要建一座浴池,挖沟铺管道需要劳力,按一日一工计算,一个工四元。汗青每天干半天,算半个工,所得够他三天的生活费。这样干了一段时间,手头有了点积蓄,不至于挨饿了,他觉得浪费的时间太多,耽误了学习,本末倒置,得不偿失,就主动提出不干了。与其能做繁重的体力劳动,倒不如来个学以致用的,在学长的影响下,汗青加入他们的帮扶小组。他们经过努力筹划,搞出来一个小学生业余学习辅导班的名头,依此来招揽生意。他们为了节约成本,没有租赁教室,只做一对一的上门服务家教。这样既不用投资,又可以充分发挥所学,利用节假日的休息时间,挣些钱补贴自己的生活。这同样也可以达到锻炼自己的目的。

在家教辅导中,汗青认识了一个名叫李红的小学生。李红的父亲因事故已经过世,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属单亲家庭。母女二人和爷奶、老奶在一起生活。她们有三位老人的帮衬,虽然生活苦一些,但还可正常维持。李红机灵聪明,听长辈的话,是个懂事的女孩儿。

汗青知道了李红的身世,在对小女孩儿辅导学习的同时,也能利用闲暇时间,帮助她的家庭,做一些家务活儿,比如清除垃圾、搬气罐等,这些需要男人干的活儿他都能主动地做了。因此,李红的母亲刘丹新非常感激这个好心的年轻人。当汗青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刘丹新也总是雪中送炭,主动伸出援助之手。

汗青就这样在困顿的磕绊中,勉强熬过了两年的大学生活。这期间他仍在做着当作家的梦,他忍饥挨饿,一有时间就泡图书馆,为写作做前期积累。他根据自学的写作科目要求,系统的阅读古今中外的经典名著和文学发展史。这帮助他对人类的思想感情和社会历史的发展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和理解。读书笔记和心得体会,他记录了好几大本。和同学们相比,这段求学经历,他没有虚度,没有浪费光阴。他也坚持记录日常生活的酸甜苦辣,自己的、别人的、眼见的、感受的,只要觉得有意义,他都会用文字表达出来,就像记日记一样。他也曾整理出来一些完整的段落,组成文章,寄给报社杂志社,但总是不见发表,可能还是写作水平达不到发表的缘故。但他没有灰心,也没有绝望。他依然热衷于勤读苦练。他想,总会有见天日的哪一天,熬出头来的那一刻。

汗青坚持这样做着,他没有觉得一时搞不来成绩,就是在荒废时光。反而,他认为这比爱上吸烟喝酒的毛病好多了,起码这不是恶习。烟酒是一种生活的调味剂,需要花钱买,但不消费也不影响生存和生活。消耗烟酒可以视为是一种心理满足,也是视为是一种浪费,它不会带来丝毫的经济效益,但好多人却离不开吸烟喝酒。而自己不愿放弃写作,权当是爱上了另一种烟酒吧,只要能满足精神需求,不必苛求它啥时给自己带来经济效益。

汗青因为有这个爱好,曾臆想找一份与写作沾边的在报社或杂志社上班的工作,哪怕是端茶倒水打扫卫生的后勤人员,或是门岗看门的门卫都行。但汗青的想法有些幼稚,他不了解社会的工作分工,不知道清洁工和门卫与写作爱好没有关联。喜欢写作也不代表就具有文字方面的工作能力。每个单位的部门,除了关键岗位需要有业务能力有潜力的新人替补外,其他普通岗位,尤其是没有技术要求人人都可以胜任岗位,是一个萝卜照一个眼儿,内部人员还用不完呢,哪会要一个外来年青人来顶岗。

这段时间,汗青记不清去了多少家职业介绍所,更记不起到了到了多少个单位填了多少张求职表,但没有单位录用他。他去的不是劳务市场,应聘的工作也不是肯出力气就能胜任的体力活。用人单位面试之前,是要先看应聘者的学历证书的。符合要求了,才有笔试面试的可能。可汗青连张文凭都没有,没有“敲门砖”,门都进不去,咋会有面试的机会?咋会可能有录用的通知?

汗青顺着大街,走着走着,不知道自己转了多少弯,也不清楚自己走了多远的路。他回忆着已经发生的不堪回首的往事,思考着面临的就业难题,理不出自己的人生路到底该怎么走的道道。他没有资格抱怨职业介绍所和招聘单位对他的苛刻和拒之门外,也不能在乎浪费了靠省吃俭用积攒的钱充当了报名费和缴纳了信息费。不管是付出的时间,还是因报名花出去的费用,都属于正常的开支,是进入社会必须缴纳的另一笔学费。

汗青求职无门情绪低落时,也有偃旗息鼓想逃离这座城市的想法,他想回到农村,守候着亲亲的娘,种那二亩口粮田,安安稳稳地过当农民的日子。可这种想法只能在脑海里一闪,就必须马上消失。因为两年时间过去了,钱也花了,他哪里还有脸面回家?回家怎么向他的老母亲交代?出来的目的是不做光棍、立业成家,可现在既没工作,也没有混上个媳妇,他咋去见母亲。

三十而立,汗青已经二十七岁了,什么都还没有,别人都替他心焦。汗青也因此伤透了脑筋,他自卑得要死。男人大概都一个样,在恋爱的年龄不能恋爱,在结婚的年龄不能结婚,在工作的年龄没有工作,整日诚惶诚恐,很容易被他人视为不正常的人。

汗青上高中时,曾有瞬间的朦胧初恋,他觉得是他莫大的耻辱。他在备战高考紧张复习功课的关键时刻,却迷上了坐在前桌的一个小巧清秀的女同学。他魂不守舍地偷看人家,竟弄得神魂颠倒起来。在青春骚动和相思之苦的折磨下,他给前桌女生写了他生命中的第一封情书,他自以为水平很高的情书。却因为胆小不敢署名,又是趁班里没人时夹到了那位女生书里的。结果没过几天,那位女生和邻桌男生谈上了。汗青此次玄晕之后,再也没有勇气去爱了。一个要胆量没胆量、要资本没资本的人,若不是有这些节外生枝,也许能考上大学。

汗青清楚自己的处境,外面的世界即使再不好混,也不应该回农村种地。皇冠大学虽然不像招生简章上说的那样,能给他介绍个工作。但把他领到城市学到知识的功劳,他应该感恩才是,因为他落榜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社会特征,不是统招大学生,就没有把户口从农村迁到城市的资格。即使在城市有一份工作,也只能算是在城市流浪的谋生者,无论在这个单位工作多长时间,不办理正式的人事接收手续,永远都是个外人,算是临时工。而国家统招的大学生入学时就把户粮关系迁到学校了。等毕业分配了工作,再把该关系从学校迁到工作单位。直接进入国家的人事编制体系,在工作单位还可享有分房、职称评定、晋升、调迁的权利,以及工资上调、工伤失业养老保险等福利待遇。农村人想端上铁饭碗,唯一的途径是考上大学。因此,在单位招聘中,他们对应聘人员的户籍也都有要求,列入了招聘条件中,不是城市户口的免谈。汗青为此苦恼不已,同样是人,差别咋就恁大呀。他想不通时,就用背诵的诗句来消愁解闷,来慰籍自己。

我说:生命的确是黑暗的,除非是有了激励;

一切的激励都是盲目的,除非足有了知识;

一切的知识都是徒然的,除非是有了工作;

当你仁爱的工作的时候,你便与自己、与人类、与上帝连系为一

一切的工作都是空虚的,除非是有了爱。

汗青哼唧完毕,又愤愤责备起自己来,认为自己不该陷入多虑的不良情绪中。这些东西往往会给奋发进取的心灵注入消极沉沦的毒素。这是汗青痛苦的根源。

诗歌唤醒了汗青,他需要热爱生活。只有热爱,才能在生活中发现并挖掘出美的东西,才能用美的力量冲散头脑中郁积的不顺心的一切。用美来净化心灵,用美来编织生活的欢乐和幸福。美好的事物能带来光明,能稀释心中的沉重思虑,愁云散尽便是睛空万里。他不再为一时的求职受挫而烦恼。他开始坚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一份适合他的工作在等着他。这个青年人精神振作起来了,他要为工作为生活为爱情冲锋陷阵。在追求幸福的过程中,人生的意义不在于拥有导演的职位,而在于自己出演的角色所能展示出来的精彩程度。从灰色的郁闷走出来的汗青,虽然并没有看到通往理想的伊甸乐园走那条道,但对生活的热情一旦复燃,所有的奔波劳累就会霎那间消失。

汗青猛然间觉得肌肠辘辘,他这才意识到奔波了一天,还没吃一顿饭呢。他的五脏六腑立刻产生一种强烈的渴求:

“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汗青一早去招聘单位查看信息,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足足跑了半个商都市,去了五六家单位。直到日落西山华灯初上,他才还没喝一口水,吃一口饭。汗青不由自主地向他经常光顾的路边的一家馄饨小摊快步走去。

夏天的傍晚,天气憋闷炎热,不见一丝慰抚人心的凉风。在陇海路与金海大道的西北角,自东而西,一字排开的小吃摊有几十家,有做砂锅面的,有供应时令小菜和啤酒的,还有卖糖梨水杏仁茶的。烤羊肉串、煮海螺大海虾、卖热干面、臭豆腐的小摊等相互交错,算是这个片区最繁华的夜市。小吃摊群北面是凤凰影剧院,马路对面是北京饭庄。进出影院的观众和在饭庄住宿的宾客,以及附近的居民,是支撑这个夜市生意兴隆的客源。

汗青一改往日踱着步思索着问题不紧不慢悠悠行走的状况,他径直来到小摊前,对着正在忙碌的中年男子喊道:“大哥,一碗混沌,一笼蒸饺。”男子抬起头,冲汗青微微一笑:“稍等,马上。”

男子名叫何中行,是这个馄饨摊的摊主,来自豫东农村,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农民。别看他只有三十九岁,已是四个女儿的父亲了。由于三世单传,父母非要他再要个男孩儿不可。他除了交纳巨额的计生罚款,还要按当地的计划生育政策结扎。他不得不逃离家乡,来到这里,支起了一个养家糊口的小摊。他让19岁的大女儿何美丽在家侍弄地里的农活,让13岁的三女儿何盼男来帮自己的忙。虽然给三女儿起名为盼男包含着全家的殷切期望,但还是如同劫难般的有了四女儿的降世。父母还期盼他生第五胎,希望能够生个男孩儿。

汗青得知何中行生活不易,每当馄饨小摊的生意火爆,父女俩会忙不过来时,汗青只要赶上,总是帮他们抹桌子、洗碗,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象小摊雇的一个帮手。时间一长,两个男人的关系就亲密起来,竟成了称兄道弟的朋友。在不忙的时候,他们无话不谈。

汗青每次吃过饭,总是如数付钱,何中行执意不收时,汗青就急着大喊:“何大哥,你不收,我以后就不过来了。”何中行只好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收下,因为他知道雇帮手是需要开工钱的。人家帮自己干了活,吃顿饭还收钱,太薄气,不是做人的道理。

何中行一看就知道汗青是饿极了,没等他在小桌旁坐稳,已分咐盼男把热气腾腾的小笼包端上了桌子。汗青迫不及待地抄住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忽然头往上扬了一下,接着左右晃动,好像是被噎着了,形象十分滑稽,把何中行都逗乐了。这阵子正好顾客不多,何中行笑着问汗青:“老弟,今天怎么回事,吃这么急?”汗青没顾上接茬,又接连吃了几口,缓了缓气,才说道:“这还是早中晚三顿的饭,一起吃呢。”“睡大觉了?”“我哪有睡觉的工夫。别提有多倒霉了。一大早就出去,跑了一整天,脚都磨破了,连一个单位的回音也没听到。唉,找一个工作真难!是不是职业介绍所卖的是假信息。”

汗青说着,何中行听着。他们都知道,生活的残酷无情只会是暂时的,强健的体魄和精神支柱是坚持下去的根基。何中行对这些体会很深,。他为躲避计划生育的惩罚,像罪犯一样背乡离井在城市打发日子,可他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一天也没有停止拚命的苦干。他一想到大女儿就伤得落泪,“一个身板娇小的姑娘不得不使出身强力壮的棒小伙儿的干劲儿,去耕种十亩农田,这全是他这个当父亲的过错呀。”何中行有个想法,他准备让女儿美丽过来,和汗青一起打理这个馄饨摊,他回家种地,让女儿清闲些,也让女儿到大城市见见世面。如果可以,两个年青人说不定会有姻缘呢。这个摊子的生意还算可以,如果让汗青接手干,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肯定能干好。汗青是靠得住的好青年。活儿虽然有点不体面,但也没有啥丢人。只要汗青干了推车支摊的重活儿,杂活碎活两个女儿都能全包了。何中行想着心事,怕说出来汗青不乐意驳了自己的面子。就抱着试试的心理问道:“汗青,这摊子交给你来干,咋样?”“真的?那我就有工作了!可你呢,这也用不了两个大男人呀。”“我回家种地。”汗青兴奋地大呼道:“想不到工作这么好找。”何中行暗自高兴,想不到这个年青人竟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他乐哈恰又说道:“让美丽来帮你,她文化不深,盼男又小,你多照顾她俩。”“放心吧,我一定感恩戴德,把这生意做好的。”二人说着,盼男又给汗青加了一碗香喷喷的馄饨。“叔,你吃。”汗青吧嗒着嘴,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电影散场了,观众从大门口涌出来。馄饨小摊的生意又火了好大一阵。汗青双手捧着一碗碗馄饨,礼貌地送到顾客的面前。口中开始喊起刚刚跟着何中行学会的叫卖声:“馄饨!馄饨!小笼包呦儿”这声音里,还透着几分胆怯和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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