憧憬

赵汗青上了两年民办大学，在求职无门，心情最为沮丧的时候，何中行的馄饨摊，给了他在城市立足的希望。

赵汗青有了这份卖小吃的工作，决定好好干，要在城市坚持下去，为实现自己的梦想继续努力。

汗青没有想到，因这份工作，他竟然还有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虽然这是何中行有意提前安排的，但赵汗青自始至终并没有半点察觉。这个晚熟的大龄青年，迟钝得实在令人心焦。

何中行把馄饨摊交给赵汗青管理，把他的十九岁的大女儿何美丽叫过来，给汗青当帮手，他回农村老家继续种地，同时要完成他更紧迫的传宗接代的使命。

赵汗青放开胆子，象从前在老家做小生意一样，开始大干起来，俨然像一个做小生意的老手，他料理着馄饨摊的所有事务。

从乡下刚刚来到城里的美丽，虽然对周边的环境都很陌生，待人接物还带着几分的羞涩和拘谨，但天生的一双巧手，做起活来，一点也没生涩的样子。在做馄饨的时候，她稳稳地接住盼男撂过来的馄饨皮，并且像闪电般地配上肉馅，来不及看清楚面皮在她手里的变化，一个个饱满的带着小尾巴的大馄饨，便轻松地站在了案板上。

三个年轻人在共同的劳动中很快就熟悉了，象亲兄妹一样相互关心彼此爱护。一有了空闲，何美丽总是叔叔长叔叔短地喊着汗青，问这问那。有时候问的问题。让汗青无法应对，汗青也没有解释的可能。

比如：“你上学时谈过恋爱没？有没有看中的姑娘？两个人没有爱情能不能结婚。”在这方面，汗青是白纸一张，他不是过来人，他什么都不知道。看到入眼的姑娘，他也有荷尔蒙的冲动。他毕竟早已到了适婚的年龄。可他从没有主动进攻过，因为他自卑，他没有条件谈情说爱。

当汗青第一眼看到美丽时，也有了这种冲动，但他赶快用理智赶跑了这种想法。他觉得自己有些龌龊。他不能对不起他的恩人。

他们近距离接触的时间长了，美丽可爱的身体和容颜在汗青脑子里形成了记忆，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挥之不去。因为他从来还没有和一个姑娘这么近的距离接触过，也没说过这么多的话，更没一起做过这么多的事。

汗青把持不住自己的意念，他想入非非觉得自己很可耻，但他还是克制不住的去想。“为什么要叫我叔叔呢？叫哥哥多好哇，即顺耳又亲切。”

美丽称汗青为叔叔，在汗青看来，总觉得别扭。他因美丽对自己的称呼而苦恼。他恨自己当初不该称何中行为“何老兄”，但他又不能喊何中行叔叔呀。何中行的孩子对自己的称呼是对的。想到这里，汗青又觉得自己是个傻瓜：“这么大的人了，连年龄和辈份都分不清，既然自己称美丽的父亲为老兄，美丽喊自己叔叔是理所当然的，这是辈份呀。”思来想去，汗青不得不以叔叔自居了。他以长辈的身份，领导着两个小女孩儿，支撑着馄饨摊的小生意。

不管做什么生意，都躲不开一个真实存在的事实，生意都有兴隆的时候，也存在萧条的时候。混纯小滩的生意也不例外。遇到哪一日的生意不景气，准备好的面团和馅儿就有一部分剩余。

是做的不好吃，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引起的？汗青被这样一个糟糕的事实困扰着。刚开始，他以为是自身的形象影响了生意。是不是自己一头柴草似的长发，把顾客吓跑了，这不受人待见的外在形象，在求职应聘时就误过他的事儿。在美丽的建议下，汗青去理了头发，买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厨师工作服，象饭店的厨师一样，有了中看的外表形象，这样顾客总该满意了吧。汗青先过了美丽的关，可是，生意时好时坏的情况，并未因为汗青的改头换面而好转。汗青再次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中，“问题的症结到底在哪儿呀？”汗青经过几天的细致观察，发现自己摊位的回头客少得实在可怜。“该不是自己的包子和焜钝的味道有问题吧？”汗青想到这里，他开始行动起来，探究问题的缘由。他首先品味自己做的小吃的味道，然后再花钱到别的地方买来同行的来品味。美丽能理解汗青的做法，是要知己知彼，提高自己的食物品质和服务质量，好拉常客。兵法能用在做生意上，生意一定会兴隆的。美丽上过中学，她知道课本上出现过孙子兵法的《谋攻》篇。盼男没上过学，却不知道这些，小声嘀咕着，埋怨道：“自己的卖不出去，还要掏钱买别人的吃，这不是浪费吗？”

汗青经过一番的仔细的考察，发现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于是买来食品配料方面的书，照本宣科地改进，按照配方反复实验，终于调配出令人们喜欢吃的鲜美味道来。之后，小摊的食客回头的慢慢多了起来。

汗青继续努力，在空闲时间里，他总爱观察正在吃饭的每一位顾客的吃相。他从顾客脸面上的表情，推断顾客的服务要求和满意度。时间长了，他看出来一些门道：凡是穿着时髦的人定是来吃小摊的味道与情趣的。一些象是囊中羞涩的人，定是来吃小摊的方便和实惠的。服务时必须看客做饭。于是，他把蒸饺分为整笼半笼，把馄饨分为大碗小碗，按份量定价钱收费。满足不同的食客。小摊随着差异化服务和小吃品味的不断提高，生意越来越好，收入也越来越多。有时候营业额竟能翻上一番。

这样一改进，美丽和盼男的工作量无形中加大了。姐妹俩不但没有显累，反而更加高兴了：“有时候一天能挣到以前干两天挣来的收入，真好！啥时想溜溜街、逛逛商店，就可以停业一天两天，观观城市的景儿，也不枉在大城市生活过。”她们虽这样想，哪里会舍得停业休息，她们需要的是挣更多的钱，要用这钱来实现家庭的梦想，要为还未出生的弟弟赎身。其实，这种小本生意就是兴隆到极点，又能多挣几个钱呢。农村有句老话：“鸡蛋壳篓里发面，不会有多大开头。”对于小小的馄饨摊来说，此活不无道理。

汗青虽然还在赤贫线上挣扎，但在钱的问题上，他心中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只要有一份工作，收入不必有多高，能养活自己和母亲就行，有自己支配的自由时间，就心满意足了。即使出苦力挣钱，也应该在较短的时间里能挣够正常的开支，像上班一样，不能把时间全都用在劳作和睡觉上。要不，就没有自己支配的时间了。汗青会把时间看得比钱重要，因为他有自己的打算，他想用自己能够支配的时间，投入到自己喜欢的舞文弄墨写写划划上，这是他说什么都不愿放弃的东西。虽然这些爱好目前还不能给他带来任何价值，但他觉得放弃了这些精神寄托，他活着就失去了人生意义。汗青之所以希望自己有一份有固定收入的工作，就是这种爱好的特殊要求。这也是他来商都求学的目的。作为农民，要想有一份上班的工作，唯一的捷径是考上大学。汗青上大学的希望几年前已经破灭了，可是他还在努力挣扎。目前，汗青只有靠着这个小摊继续努力。馄饨小摊投资不大，风险也小，能吃苦耐劳的美丽和盼男干劲十足，汗青倒觉得这生意很适合自己，好像在城市已经有了一份清闲的工作。

馄饨小摊的营业时间是下午四点出摊，一般在子夜零点收摊。虽然中间有八九个小时的时间，可真正忙活生意的时间大概也就那么三四个小时，大多数时间都在等待客人到来的期盼中熬着。这也是摆小摊生意的“通病”。刚开始的时候，因美丽不熟练业务，干活不懂怎么做才好，而且慢，汗青几乎把所有的活都全兜了下来，生火、打水、刷碗、和面、做馅儿，能干多少就揽多少。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美丽熟练了小摊的各种事务，就主动承担了她能做的所有的活儿。似乎她知道汗青的想法，做馄饨生意只是汗青迫不得已而为之，有些大材小用。“汗青有他自己想做的事，尽量给他腾出些时间，让他去做吧。”美丽主动对汗青说：“汗青叔，出摊收摊和生意好的时候，你尽力干，别的时间，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吧。”汗青起初不太同意美丽的安排，生意虽小，麻烦事太多，怕累坏了两个女孩儿。直到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姑娘干得确实不错，才放心地退了一步，轻轻松松地当起后台老板。美丽和盼男把白天要干的择菜、做馅、和面的活，全都干了。汗青十分感激姐妹俩。

有了探讨和思考问题的时间，汗青时常想一些没用的不着边际的东西。他总是自以为，这种东西是他思想的火花，他舍不得让它们溜掉，应该用文字记录下来。如此久而久之，他记录了好多东西，像记日志一样。汗青不再因小摊耗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而心生难过。美丽把他从忙碌中解放了出来。汗青莫名其妙地把精力转移到了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上来。他开始思索起这个在别人看来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汗青在求学的路上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在读过的书中，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汗青回忆自己走过的路，想想目前的生活状况，开始后怕起来，“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今后的生活是不是一个无路可循的渺茫难测的迷离世界。它会不会是一把残酷的利刃？轻轻地剜着自己的心，不会让自己利利落落的死去，总是给自己磨难和创伤，让自己在感受无可奈何的痛苦和忧郁中煎熬。少年之所以不想这个可怕的问题，那是因为有父母的保护和给养，享受着亲情的滋润和家庭的温暖，由着自己的性子玩乐。吃饱了玩，玩累了睡，睡足了一喊爹一呼娘，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父母是天，家是避风的港湾。这个阶段没有追求的艰辛，也不会因孩童的无知而自感可恶，心生烦恼。不会因找不到工作而伤心忧思，更不会为爱情而神魂颠倒忘乎所以神志不清，做些没有理智没有分寸的荒唐事，也没人计较。如今大了，是不正常的大年龄。该有爱情的年龄没有爱的对象，适婚的年龄没有结婚的条件，成家立业的年龄却找不到工作。因求学离开了农村的家，不能象街坊邻居的同龄人那样，忙活完农事，挣够养家糊口的口粮，再外出打个零工，挣来的钱盖房子，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自己又不能象城市里的上班族那样，有固定的活儿干，有稳定的收入养家糊口，能安居乐业。自己更不能与都市郊区的农村人比，他们有宅基地，盖上几十间房子，租赁出去，坐吃房租，即使啥事都不干，也不致于为日常生活的开销犯愁。同是因求学离开了农村，可自己和高考进第的人，有很大区别呀。”

想到这，汗青在自己心里呸呸几下，用鄙视的眼光藐视自己片刻，然后再安慰自己一番：“是自己多虑了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必想这些昏暗的压抑的东西呢，为什么不能像鲁迅笔下的阿 Q 一样，来个精神胜利的法子，好叫自己生活得乐观一些，轻松一些呢。不要担心别人会耻笑自己，这也是自解自嘲自愈的好办法。人的生活不能没有阳光，与黑暗同行的时间长了，再见到阳光就会觉得刺眼，不能适应。不要反对精神胜利思想给自己带来的好处，这是乐观主义萌芽的根基。阿 Q 在特定的生存环境下，其生命力是有一定价值的。”

汗青不再钻牛角尖。生活还要继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何必非要和别人比呢。处境相同的人有很多，可内心深处的想法，却各有干秋，想到一起志同道合结伴前行的人，有一个就足矣。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汗青再次用这个问题来解剖自己。“我学的知识到底有什么用？在这个物欲横流，离了钱就无法生活下去的环境里，人人都是为钱奔波着，辛辛苦苦的操劳不一定生活得安逸。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人不一定没人待见。我拥有了学识，仍然找不到工作，只因为我是农民吗？农民就必须安分守己，在农村侍弄一辈子黄士地吗？农田耕作凭传统的经验和农业专家指导着科学种田，完全可以做个合格的农民。干吗还要浪费时间和精力来苦读与农业不沾边的书呢？读这些书到底有啥用，有没有价值？有人问我，你学汉语言文字专业，将来准备做什么？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因为别人这个不经意的一问，竟然怀疑人为什么要吃要干活要爱要恨了，为什么要在生老病死面前都还要做出相应的处理措施呢。”

“人的出生由父母决定，成为独立的个体后，躲不开许多客观的因素羁绊和束缚，在每一个生命阶段，你必须学习、生活、爱情、结婚、生儿育女、养家糊口，为衣食住行奔波拼命，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还想着某些该做的事还没做完，还要交代子孙继承你的意志，完成你未竟的事。当你有了另一种追求，另一种兴趣和爱好时，也许会抛开常人普遍的这种人生轨迹，就不会为每个生命阶段常人所能经历的，而你没有经历而遗憾了。可是，你连常人正常生存状态都求之不得，怎么会在其他方面有所突破呢？就这样一天的一天的奇思妙想，一年的一年的不见突破，怎能一步步走到希望的理想天堂，是慢慢地掉进毁灭自己的地狱吧。”

汗青的思绪混乱而且消极，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也不知道怎么改变自己，更没有为他指路的灯塔出现。他需要一位人生的导师，在他迷茫的时候，为他指点一下前进的方向。

汗青的脑海里再次出现了那位哲人的诗句：

我说生命的确是黑暗的，除非是有了激励；

一切的激励都是盲目的，除非是有了知识；

一切的知识都是徒然的，除非是有了工作；

一切的工作都是空虚的，除非是有了.....

“喜欢读书，喜欢写作，并不是一种病。只是这些行为占去了用来换取生活资本的时间，叫人徒生烦恼。不能把爱好兴趣变成生活的资本，这爱好和兴趣就显得无用，显得多余了。这样坚持是不是缘木求鱼呀？”

汗青怀疑自己走错了路，可他对文学的热情和追求从来没有降过温。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历经艰难，受了苦难，长期跋涉，却仍不见一丝一毫的成绩出现，疑心升起是肯定的。没了追求的动力和兴致，情绪会一落千丈，跌入深谷。此时，再回过头来追赶别人，已经没有机会。如此犹犹豫豫，不能善始善终的人，会与先行者的距离越拉越长。

汗青在困厄的环境中坚持着，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是在疯狂地向死胡同里钻。他觉得看的书越多，思想越复杂，想法越多。书写的越多，越不知道怎么表达合适，痛苦就越剧烈。辛辛苦苦的苦读和操练吞噬着他的青春和生命，它犹如在移动一块超过自身重量的巨石，即使使出浑身解数，折腾得不管如何气喘吁吁，也从来没让这块石头动弹一下，反而把自己消耗的没了精神，没了当初的勇气和力量，留下的只有懊恼和失落。

想的越多，汗青的脑子越乱，靠他自身的力量是理不清了。但他的想法没错，他认为摆小摊只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这样做没有稳定性和安全感，象大海中漂泊的一叶小舟，一阵微不足道的风浪吹来，便会叫这个小舟永沉海底。他不能只看到这个小舟。他要努力登上一艘能经得起风吹浪打的巨轮，才能在城市安身立命，安心做事，扫除后顾之忧。总之，他还是想着找一份有利于发挥自己特长的工作。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的问题，一百个人会有一百种答案。也许根本就没有答案。因为别人的答案不适合你，你的答案也不一定适合他人。这个问题本来就是一个哲学思维的命题，它根本就没有标准答案。也许只有过完这辈子的人，临终前才会有了答案，可这答案也只能随着他生命的结束，跟着他的魂魄，烟消云散。其实，它没有答案就是答案。它储存在生命每时每刻的活动中，只是人们不把它当回事罢了。

汗青还没意识到，高考落榜、回家务农，担心没有条件结婚生子，不得已到城市求学找工作，遇见何中行，接手馄饨摊等等，都是这个问题的答案的一部分。尤其是在自己无立锥之地的一个大城市，能和美丽姑娘一起经营馄饨摊，更是汗青活着的目的和意义。这由他们后来的爱情作证。

汗青把每天的所见所想，都记得清清楚楚。脑海里一份，本子上一份。脑海里的是材料，本子上的是半成品。他想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把这些生活记录加工成文学商品出售。他在等待这个时机的出现。

汗青对人生的思考，都是在他独处时进行的。当他看见美丽和盼男有说有笑地剥着葱皮剁着肉馅劳作时，他会象触电一样回到现实中来，他无法自控的情绪波动，会在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中得到平复。他说不清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奇异的神力，他发现了生活中的这个秘密，他惊奇的傻乎乎地盯着一个地方，憨笑了一阵，然后不由自主地翻开他的日志本。这个能够慰籍他的心灵埋葬他的不快令他热血沸腾与他相依为命的日志本，这个本好像就是他的护身符，里面藏着他的生活经历和体验，藏着他的想法和希望，甚至还有他不切实际的未来。

本子里的一段段文字射进了他的心目：

“今天的天气晴好，日头高高在上，盯着我，滋味不太火辣。凉风时而习习，好象专为迎接一个叫美丽的姑娘而特设的一种景致。我的心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跳动。在没见到美丽之前，我猜测她的容貌，会不会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会不会是薛宝钗的模样。但从她的名字上猜测，一定是一位可人的美少女。这可是即将要和我在共同劳动的女子呀，她将是我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女孩儿，我该怎样做才算得体呢。人都说幻想和想象要比看到的好看，当美丽站在我面前时，这种说法成了谬论。何美丽长得实在出乎我的想象。她面容清秀，身体小巧却显得健壮。大概是因为长期体力劳动的缘故，她的体格给人一种结实劲道的感觉，但这种劲道却无法掩饰少女独有的青春靓丽和温存。她见到我就给了我一个吸魂魄的温柔的笑。尤其是她那镶嵌在鸭蛋形脸盘上的那双大眼睛，她只看了我一眼，就逼迫我要记她一辈子。因为从这双眼睛里发出的光芒，是对我最亲切的问候。她那浓黑的睫毛像是听话的门童，围着它的主人尽心地招待客人。我看到美丽时，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正在生长的鲜嫩的小白菜，见到人见人爱的小白菜，谁会舍得一口吞而咽之呢，还是让她朝气蓬勃的生长吧。何美丽大概也是第一次出远门的缘故，她的言谈举止总想尽力做到自然，却总是掩饰不住内在的拘谨和羞涩。我没敢抬头多看美丽一眼，腼腆地做了自我介绍。美丽却很有礼貌地询问我：“叔叔，这活不难干吧？”我感到一阵慌乱，心跳有些局促，低着头好大一会儿没好意思抬起来。我有些做贼心虚，嗯了一声。当我抬起头去看这个姑娘时，她的眼光还在好奇地注视着我。我们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她几乎把我的心都给撞碎了。虽然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好像比我有定力。我不如这个女孩子，我感到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狼狈。一定像犯了严重错误的小学生，在老师面前不自在地深刻地坦白交代问题的样子。我责备自己：“快要而立之年的人了，咋还活不出个大人的模样来，小姑娘还喊你叔叔呢。”

“直到吃过午饭，我的慌乱和紧张才算完全消失。美丽也比上午刚到的时候，表情自然多了。我又不是和她相亲，干嘛要拘谨呢。我开始找话主动和美丽搭腔：“听你爸说，你们家有几十亩地，农活都是你干的，你这么瘦小，能干得了吗？”“那算什么，我都十九了，啥活儿都难不住我了。”“你稀罕这个城市吗？”“俺稀罕呀，早想来这里逛逛，之前就是没有机会。这来坐火车来，俺还是第一次坐火车呢。以前没见过火车，只听大人说火车很长很长，跑得跟飞一样。这次坐了，真的好新奇，火车跑得很稳当，我开心极了。对了，听俺爹说，在城市上厕所还要交钱，是真的吗？”“是呀，一次小手两分，大手五分。在火车站广场，随地吐口睡沫，或扔张废纸，若被管理人员逮住了，就得交一块两块的罚款，在农村够买一双绿军鞋了。”说到这儿，美丽惊讶地望着我：“啊，比农村的计划生育还可狠呀”“城市是个讲文明的地方，没有处罚就形不成规矩。”“姐，歇会儿吧，晚上咱还要熬夜干活呢。”在一旁听我们闲聊的盼男，提醒了我们。是呀，我聊着聊着，有些兴奋，竟然把正事抛到了一边。我赶紧刹住车，让美丽去歇息。养足精神，晚上还要出摊卖馄饨蒸饺呢。”

汗青看着自己写的文字，他心里美滋滋的，嘀咕道：“有这个姑娘的陪伴，实乃三生有幸。何老兄把自己心爱的女儿安排在我身边，只有用心照顾的份儿，我绝不能辜负了老兄。刚见到美丽时的那种失态，太可恶了，简直是一种罪孽。如果是来自对美的欣赏，还能说得过去。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邪念，即使只想想，也不敢有呀。”

汗青合上本子，扭过身去，背对着美丽和盼男，双目紧闭，一阵玄晕，身子一歪，差点倒下。“汗青，你困了吧！”美丽细腻而高亢的声音，把汗青吓了一跳。

“没，没坐稳。”汗青迷迷糊糊地答道。

“没坐稳？”美丽听了，信以为真。

汗青提振精神，再次打开日志本，又一段文字映入他的眼帘，这些文字搅乱了他的心。

“不知不觉，和美丽共同劳动有一个月了。在这段的时间里，美丽似乎对我有某种暗示。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专注，她那双充满稚气和好奇的大眼睛，好像要从我身上寻找秘密似的。我自己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总是禁不住的想多看她几眼，看她那双沉思的深挚的亲热的完全信任我的眼睛，我就心潮汹涌澎湃，脉搏强烈起伏的跳动。当美丽靠近我的时候，有一种沸腾的思绪，挟持我来到一个色彩斑斓的梦幻世界，令我窒息，叫我无地自容，羞愧不已。”

汗青停顿一下，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正在忙活儿的美丽的身上。他停留的时间不敢太长，这眼光在光天化日之下，像伸出来的一双小偷的罪恶之手，不能让人看到他伸向了别人的衣兜，他担心会被发现，在中途立刻缩了回来。汗青稳了稳神儿，继续往下看：

“我不该如此仔细地观察美丽，如此贪婪地记下这些文字。美丽如果知道了我是这样一个人，她一定会生气的。不，她一定会高兴的。她多次提出想看我写的文章，都被我拒绝了。她还要求我写写她，她想成为我文章里的主人公呢。她知道琼瑶，知道三毛，她想让我学写爱情小说。我说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写什么怎么写。她说可以和她处处，找找感觉。天呢，我怎么敢造次，只能把她的话当玩笑。但自从她有了这个提议，我就有点上心了。我渴望有一段爱情故事，把她发展成婚姻，然后成个家，有个安生的窝，打造一个能遮风避雨的温馨港湾。可是，我没有房子，没有建立家庭的物质条件，事业上也没成绩，甚至连个想干的工作也混不上，凭一颗心能得到一个终生相伴的人吗。我是十足的自卑者，我没有权利消费那种奢望。对心中爱恋的人，只有默无声息的单相思了。那怕是几年几十年，永远也不会出乱子，永远都生活在梦中。不管美丽的说法是演练，还是真实的想发展爱情，我都不能前进半步。虽然美丽也到了该有爱情的季节，即使真的我情她愿，萌发出爱情的火焰，但让何老兄怎么看我，我该怎么向恩人交待。我不能胡思乱想。亲情叫爱，但不叫爱情，爱和爱情原本就不是一码事，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早在我的内心深处根深蒂固了。兔还不吃窝边草呢，虽然自己和美丽没有血缘关系，但与何中行在道义上的亲情，象一道不可动摇的屏障，一定得阻断这种感情的发生。美丽叔叔、叔叔的叫声，是在唤醒我做长辈的责任。我不能参杂任何非份之念，神圣的亲情之爱应该是油然而生的。”

读到这里，汗青从恍惚中走出来，神情象一位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将军，倍感高大无比，竟然哈哈笑出声来。

“汗青叔叔，你笑啥呀？”

汗青抬头望了望正在注视着自己的美丽，说道：“我在构思一篇小说，越想越新奇，就笑了。”

“给我说说故事情节吧，你都要当作家了。”

汗青学着收音机里的台词，说道：“作家坐家，在家里不出门，能知道个啥，瞎编，唬人。”

“我在大队部看过《渴望》《女人离笆狗》电视剧，你是不是写那样的故事？”

“上电视的叫电视剧本，我写的是小说。《幸运草》你知道吗，琼瑶写的，印成书给人看的那种。”

“《昨夜星辰》也是琼瑶写的小说，怎么就能上电视了？”

“小说改编成剧本后，才搬上电视的。”

“原来如此。那你干脆直接写电视剧本得了，可以直接拍成电视剧。”

“你太聪明了，我咋就没想到。”

二人有了共同的话题，这令汗青很吃惊。他没想到，美丽也是很喜欢读书的。《昨夜星辰》是不是琼瑶的作品，汗青根本弄不清楚，他压根就没读过这本书。汗青低估了美丽的认知，感到十分内疚。自此，美丽在汗青心中的位置，又加上了一个大大的砝码。他感觉到美丽和他有些志同道合。

汗青潘然醒悟，原来写作都是需要有背景的。抒情言事，都要让读者感知到，并产生共情，才有吸引力，才能在大众面前传播。不能把主观臆想的东西记下来，就当成自己的作品，那样是没有读者的。能和美丽这样聪明的姑娘在一起，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突破，会时时激发出灵感来，成为创作的源泉。

对汗青来说，除了写作和爱情，还有什么值得他追求的呢？

在别人看来，汗青的人生，是不顺的，都二十七岁的人了，结婚早的同龄人，孩子已该上小学了，可惜他什么都还没有。没有工作，没有爱情，没有婚姻和自己的小家庭，更没有一个安居乐业的窝。

汗青象一头在大漠中一直努力寻找水源的骆驼，他耗尽了身上储存的水后，已经无水解渴，他干渴得到了绝望的极点，但仍然看不见找不到水的踪影。汗青还在坚持着，他不能倒下，不能歇脚，他的梦想还没实现。这种本能的强烈热爱和欲望，来自何中行的帮助，美丽的陪伴。他要坚持向前走。还有一首励志的诗，支撑着他，这首诗象天外飞来的一股甘美的清泉，注入了他的心田，给他解燃眉之急，并赐予他继续跋涉的勇气和力量。

得有个目标去不断地追寻

让希望总燃起光明

人生总得向往着什么

心怎能经得起失去了憧憬

要方向明确头脑清醒

可不能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一旦生活陷入了黑暗

凭坚定的信念摸索中前进

纵使星移物换岁月匆匆

对未来的追求可不能暂停

生活不可能浑浑噩噩

假如你心里有个美好的梦

汗青在失落或绝望的时候，总是默默地背诵几遍。这首诗就会像给他打了鸡血一样，令他精神抖擞，士气振作。帮助他坚定信念，向自己心中的目标，奋斗、前进。

其实汗青是一个思想守旧，情绪容易悲观的青年人，他不希望自己象游牧民族那样四处漂泊，他不认为有草的地方就是家。他经常为居无定所的处境而伤感，在忧虑中饱受折磨和煎熬。他的消极情绪一旦上来，就觉得自己是最无用的人，连行乞者都不如，谁都可以奚落他谴责他，说出他的缺陷。这个时候，他就是一个没有生活阅历，还不明白事理的人，如果让他遇到爱情，他就会放弃梦想和追求。当美丽走进他的生活时，这种劣根性在他的身上暴露无遗。在他意识到危险时，他不得不回到了现实中来，正视自身的处境，思考自己的前途。他不能随遇而安，必须把控好自己生活的节奏，忠诚于生活，争取理想的未来。

汗青重新调整了时间和心态，把一天的时间安排得紧紧的。早上六点至中午十二点，他坚持读书写作，其它时间自由支配。除了外出邮信或买日常生活用品，他一定和两个姑娘一起劳动。美丽和盼男上午十点左右起床，洗漱吃饭后，就开始忙碌杂活，为晚上营业做准备。

在共同的劳动中，他们都能做到任劳任怨。他们越配合默契，感情越深。他们已经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他们的话题丰富多彩。在汗青和美丽一问一答交谈时，盼男总是好奇地望着他们，笑咪咪地不作声。这个小妞儿话不多，表情像不会说话但已经知道喜怒哀乐的强褓中的婴儿一般，可疼可爱。听到敏感的男女之事，总是咳上几声，或打个喷健，似乎告诉两个大人：“少儿不易，叫停。”不过，这种场景很少出现。

一日，汗青谈到了自己的家乡，姐妹俩听得很入迷。

汗青说：“我的家乡在豫北，虽是地势平坦的平原，却很偏僻，没有柏油硬化的路，交通闭塞。没有矿产，工业也不发达，汽车很少。不过，历史古迹很多，竟能吸引来金发碧眼的洋人参观旅游。我在县城上学时，一个礼拜天，春寒料峭，去东山玩耍，偶遇几个外国佬，黄头发高鼻梁。男的穿一身牛仔服，一大把络腮胡子。女的长发披肩，我们穿棉裤，外国妞竟然穿裙子。他们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话，听不懂说的啥，手指指点点。象犯了精神病的疯子一般。同学说是英语，我却怎么也不能和学的英语对上号。后来，听老师说，外国人看到了相距不到两公里的两座小山的神奇，准备在这里投资，依托八丈佛爷七丈楼的神秘，结合西游记神话，在县城搞旅游开发。他们与政府协商合资，在这里建一个大型风景游览区。准备在两座山之间架起一座天桥，把山连起来，建个实景的神话大世界。把唐僧西天取经的最精彩的故事，在这里还原复制，站在天桥上一览无余。游客还可以扮演某一位人物，唐僧、孙大圣、猪八戒，甚至玉皇大帝、菩萨、如来佛都可以。那滋味那感觉一定很神奇。据说共投资两千多万，政府先拿出六百万，已经动工。想法真好，可惜遇到的是假投资，外国人混吃混喝旅游了一遭，一走没了音信，工程全部停工，他们没有履行合同，也没有投资一分钱，害得政府财政吃紧，几个月发不下来工资。”

美丽惊讶地“啊”了一声。“还有这么大的可恶骗子！”

汗青听到美丽的感叹，觉得对不住这两个小姑娘，他不该拿着无趣的东西，来影响美丽的心情，建议美丽讲讲自己有趣的事。

美丽没有谦虚，大胆地讲了起来。

美丽讲述的故事是这样开头的：

“如果要我生活在天堂里，那我会痛苦得要命。”

“生活在天堂还不好吗？”汗青接道。

美丽接着说道：

这是一天早上，我一起床就说给妈的话，妈听了答道：

那是因为你不配到天堂里去，你有罪，一切有罪的人在天堂里都会感到痛苦。

我赶忙说：不，不是这么一回事，我根本就没有罪，你哪里知道，是我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天堂里。

哎呀，傻妮子，天堂是死人灵魂的归宿地！你，你怎么。我妈大概是想到了死字，非常恐慌。

这没什么，我是说，天堂不象我的家，我极不习惯那里的优越生活。常言道，穷家难舍，当时我很想家，烦得把心都要哭碎了，闹着要回家，惹得天使们大怒，左拦右截，我一慌张，从天堂里摔了下来，直落到我们家的房顶上。我喊你们，你们赶忙架起梯子来接我。当你们抱下我时，发现我的双腿全折断了，你们惊慌失措大哭起来，我却苦笑着安慰你们，你们不听，直到我们抱头痛哭。哭醒了才知道是个梦。

妈听到这，赶忙说道：大妞儿呀，这几天可不能出门了，这梦凶多吉少，你还是躲着点吧。

我没有听妈的话，一听说爸让我到商都来，我就到县城车站买了票，往这里赶，结果在车上遇见两男一女三个中年人，他们主动向我打招呼：

妞儿，你是不是到商都市打工呀？

我嗯了一声。

到那有现成的活吗？

我说，有。

那工资高吗？

我说我们有个馄饨摊，自己干。

那太辛苦了，我们在商都市有一家大纺织厂，给你安排个工资高又轻松的工作，怎么样？

我没回答。

其中的一个人建议道：这妞儿长的耐看，人见人爱，适合当业务员，天南海北的接待客户。让她跟着大姐锻炼锻炼，象旅游似的，是个好差事。

每月多儿钱？我一听能旅游能闲逛，动了心，就接茬问工资。

一月一千五吧，小妞儿。满意不。

我们又聊了好大一会儿，也不知车到哪了。最后我竟然鬼迷心窍的同意了。我晕晕乎乎地跟他们下了车，掂着行李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找到一个旅社住下。我还以为已经到商都市了呢。他们在旅社给我包了个单间，第二天天不亮，他们就催我起床，让我梳妆打扮一下，准备出发。后来，乘车赶了两天路，在一个偏僻的小站下了车。我们四人顺着路徒步往大山里走。当我看见前面山路上走过来一群吹吹打打的队伍时，我对他们三人说，这是哪家儿娶媳妇吧，看这场面多热闹呀。

正说着，那队热闹的人马，已经来到了我们跟前。我四处一瞅，突然发现身边的三个人没了踪影。我糊里糊涂地被几支大手抓住，扔进一辆木箱似的马车里，象被关进了黑屋一样，我惊慌失措痛哭流涕，嗓子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

汗青“哇”的一声，快快，快放人！

你怎么了，汗青！

你没事吧，美丽。

我这不是好好的，坐在这吗。

那你刚才说的，是咋回事？

哎呀，梦是小说《呼啸山庄》里的一段故事，我上学时看到的。拐卖少女的情节，是道听途说借用的。那少女肯定不是我。我只是用第一人称，把这两段串烧了。

汗青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到一边，他没想到美丽还有讲故事的天赋，美丽在汗青心目中的地位，再次加上一个更重的砝码。

美丽有空的时候，总想让汗青陪着一块儿出去逛逛街，压压马路，看看车水马龙的景致，只要能陪着出去，咋都行。可是，长了个榆木脑袋咋也不开窍的汗青，总是莫明其妙地想着法子拒绝。

其实，汗青是在装傻。因为在汗青身上有一把越烧越旺的火，时间和空间是这把火燃烧起来的最充分最好用的燃料。汗青担心这把火烧起来会把他眼前的一切都烧掉。

汗青渴望和美丽在一起，享受美丽知冷知热的关心和温顺体贴的柔情。自己欢乐的时候，与她分享快乐。忧虑的时候，和她商量怎么化解烦恼。无奈的时候，让她拿个主意。但汗青认为他没有这个资格。他担心把持不住自己，看到路边沉浸在热恋中的男女，无视行人的目光，热烈的拥抱和亲吻，他羡慕嫉妒，也希望拥有这样的浪漫和幸福。他也担心，将来会发生他看见的邻居小夫妻因鸡毛蒜皮的小事挙打脚踢、不堪入耳的对骂的情景。目前的状况，还是单身好过些。

每当汗青有此种想法，就不敢当面正视美丽了。他怕处在汛期的爱情水闸，一不小心被撞开，水就会排山倒海般地凶猛而泄。盼男在他们身边，汗青至少能够在外表上若无其事。他拒绝美丽的邀请，不是不愿意和她单独相处，反而是深深爱上一个人的不正常表现，是一种秘密的隐藏方式。

聪明的美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开始想方设法同汗青步调一致，心有灵犀地配合汗青做事。美丽不再喊汗青叔叔，她从称呼上开始向汗青示爱。美丽说话时故意直呼汗青的名字，挑逗汗青开窍。有时候直叫得汗青不知所措无以应对。美丽发现，汗青时而呆呆地想心事，时而坐立不安地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有时做起活来，也心不在焉，有一次，汗青竟然被刀子切得手指洇出了血，他却不知道。

在爱情来临的时候，除了用心爱和做有关爱情的事，也许别的什么事都做不成。汗青想，爱情的奇妙引力竟远远大于人生的其他追求，兴趣爱好的诱感在爱情面前全都变得软弱无力。精神的错乱和生活中的失态，滋润着爱情奇妙的感觉，令人时而神魂颠倒，时而得意忘形，时而又神清气爽。

如果说是因为渴望长相斯守的爱情而又无能为力，汗青和美丽在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应该是最美好的感情记忆。他们除了没行恋人之事外，一男一女的异性相处比热恋的情人相处还要和谐融恰，这就够了。也该知足了。

大概正是由于这种常规的氛围无法突破，才把汗青引入了一个烦躁不安的忧虑状态。人都有一种相通的感觉：两个相爱的人，有回应有承诺，才是真正的爱情。如果没有得到所爱的人的承诺和海誓山盟的约定，即使沉浸在一脉醉人的爱的气息里，彼此都能感觉得到，那也不能称之为爱情，最多只配称作暧昧，是一种模糊不清的男女感情。

这是一种不舒服的有缺憾的感情，不光折磨人，还会使人由爱生恨。如同两个人谈生意，都希望合作榆快，买卖成功，但是双方没有签订合同，或是订了合同没有加盖公章，没有到公证机关公证。在没有成交之前，总觉得会有一种不确定因素出现，到了交易的时间，一方变卦，生意泡汤。这种情况，无论哪一方无缘无故的退场，都无须承担责任，也不用接受任何制裁。退场的一方，可以光明磊落大大方方的离去，获得自由和赦免，而不想退场的一方，却苦不堪言。

这段时间，汗青坠入了爱情的旋涡，他不知道该不该占领这块阵地。他没有想到爱情来得这么突然，来得不是时候。他想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都向美丽和盘托出，但他缺乏胆量和勇气。然而，汗青错了，他不知道美丽正等着他的主动进攻呢。美丽早已从父亲的谈话中，知道了汗青是父亲看中的人。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磨合，美丽对汗青非常满意。共同生活的环境，已经培养了他们的感情。只是汗青还蒙在鼓里而已。汗青守护着他的善良忠诚和道义，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美丽讲《呼啸山庄》里的故事是有一定目的的，并非纯粹复述。她看到汗青象呆子一样，不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心里有些好笑，同是也有些抱怨。她抱怨汗青不解风情，不辨人间烟火。她也故意用发脾气的笨办法，试探汗青，可汗青像擀面杖一样，不能通气。汗青心平气和，她的脾性像一团棉花，韧劲和伸缩性特好，叫谁都不会产生生他的气的理由。

美丽有时也为自己的主动求爱感到羞涩，全身发烧。她不知道汗青心里会怎么想。从汗青的表情上看，没有回应的迹象。美丽因此有些失落，有些烦躁。她希望汗青也能像她一样，为爱情彻夜难眠，为享受她的爱情而幸福，为不能明目张胆的表达爱情而痛苦，为爱熬煎。

美丽送给汗青一本小说，说是给他的生日礼物。汗青接过书发现是《呼啸山庄》，读着小说，想着美丽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生日这个问题。美丽曾告诉她，她是家里的长女，在找对象时她有自己的想法。汗青看着书中的故事情节，结合美丽说的这一点，他才恍然大悟。

美丽所讲的故事，目的明确，她把自己比作卡西，但没象卡西那样嫁给林敦去受用物质的享受和生活的安逸，她在等她生命中的希克利。谁是她的希克利？难道是，汗青。

美丽是十里八庄家喻户晓的又能干又长得漂亮的美女子。到了婚嫁的年龄，说媒婆一个紧挨一个的往美丽家里挤，象糖糊芦串上的山楂儿那样稠，美丽不吐嘴儿，父母也不敢答应。后来在母亲的撺掇下，美丽看中一个男孩儿，经过多方打听，听说这男孩儿有吸喝赌的坏毛病，就果断地和他断了。后来，又有一个邻村干部的孩子托人多次提亲，美丽没答应，因为她家没有男孩儿，爷奶父母都在为续香火发愁，自己都有两个妹妹了，大人们却还要生。美丽想，作为一家长门女儿，应该为家里分忧，家里没有男孩儿，她可以不嫁出去，守父母一辈子。

美丽毫不保留的向汗青述说家中的事，她忧伤无比，说得汗青从心里流出酸水：

“父亲生了我们姐妹四个，这就够累的了，可爷奶非让父母为他们生个孙子不可。我爹三世单传，没有弟兄，他怕老人生气，不得不答应。可是上面的计划生育很紧，罚款历害。家里种的地，收入全用来交罚款，也不够，还要借外债。一家子还要吃穿，是我们姐妹害苦了父母。我求爷奶，不要让父母再生了，养不起。没有小弟弟，我可以一生不嫁，当男孩儿样，招个上门女婿，也能续香火，传宗接代。可是他们说，女孩儿就是女孩儿，无法代替。在农村家里没有男子，是他们的罪。人生有三不孝，无后为大。我说他是思想老旧。他们就拿某些村民骂人的话来教训我，谁家没有小男孩儿就是绝户头。女孩儿生来是要嫁人的，只有男子才能支撑门户。”

美丽说这些难过的事时，神情中带着愤怒无奈。汗青静静地听，没有插话。他没有能力消除这些灾难，安慰的语言又不能解决问题，他只能用倾听和陪伴，用眼神和表情的共情，来消解这个姑娘的苦难。

美丽的述说，也引起了汗青的回忆。汗青清楚的记得，两年多前，他在他们村信用社的大院里，耳闻目睹的那件怪事：

秋收前的一天下午，十几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村民，聚在村信用社的院子里，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谈论着一件事。他们不是来开什么重要的会议，他们村里的超生户。按村委会的规定，到这里向信用社贷款，交纳超生罚款。这些人中，有的超生一胎，有的超生两胎，还有超生三胎四胎的。不管生几胎，只要见到男孩儿，才停下来，前面生的肯定都是女娃。他们因超生已经倾家荡产身无分文了。村镇计生干部为了完成计生罚款的收缴工作，他们担保，和信用社达成贷款协议，让超生户贷出款来，再交到计生账户上。实际上，超生户只是过来办一下手续而已，根本就没摸到钱。每家每户都种有地，等秋后月了收入，超生户把贷款的数额还上即可。胆子大的超生男人毫不顾忌的贷了款，办了手续走人。胆子小的怕秋后还不起，连本带息利上加利，办了手续就得按时还，不敢办。最终还是在计生干部的强迫下，不情愿的办了。一脸哭丧，生儿子的欢喜劲，都被这贷款给淹没了。

汗青没敢向美丽说起这件怪事，他担心美丽会再次伤感。当汗青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美丽已经雨过天晴，正对着他笑呢。

汗青欢悦的情绪也随着美丽的好转，在全身沸腾了。他们的目光，在对视的一瞬间，心领神会地兴奋起来。这大概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知音吧。

没有表达出来却用心爱着的爱，显得更加神圣无比。汗青和美丽的爱情就像宝石一般，在他们隐秘朦胧的心灵深处，放着光芒。他们在实实在在的生活中，默契地沟通着。他们的身心沐浴着茁壮成长的爱情。他们已经彼此感受到两颗心像两团烧得正旺的熊熊烈火，深情的遥望着对视着燃烧，中间那层透明的棉纸，马上也会变成火苗，两团火烘在一起，变成一团烧得更加旺盛的大火。在精准的数学计算中，一加一肯定得等于二。在爱情的火焰燃烧时，一加一只能等于无限大，或者是更大的一个一，才是正确的答案。这是大自然恩赐给人类最高级的享受和最美妙的感觉。

如今的汗青，仍然不敢向美丽明言心中所思，已经不完全是责任心和羞涩感的缘故了。也许人天生就有一种无知的禀性，如同男孩儿首次遗精的火辣，或女孩儿经历初潮的痛涩，记忆深刻却无法描述，令人讨厌却又十分期待和渴盼。爱情是个看个见摸个着的怪物，它很象空气中供人生存呼吸的氧气，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当它稍一躲闪，人就会觉得窒息，感到失落和惆怅，无所事事又忙不停蹄的到处寻找，但又不知道在找什么，到哪里找。

汗青想，如果有一件东西，自己一心一意想得到，却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而被别人拿走了。那失魂落魄的痛苦和绝望，能受得了吗？痛骂自己是孱头是懦夫，又有什么用呢？对美丽的爱情，还是一吐为快吧，否则，一个荒诞的念头总是缠绕着自己，什么也不愿做，即使做也做不好。

一个偶然的机会，汗青想从称呼上向美丽表白，就对美丽说：“美丽，你以后叫我哥哥吧”。

“我为啥要叫你哥哥，我就叫你汗青。”

“不，我还是应该叫你叔叔，盼男都叫你叔叔，不能差了辈份。”

美丽故意挑逗汗青。汗青真没料到自己会弄巧成拙，本想从称呼上找个突破口，言明自己的心事，谁知，竟让美丽奚落了一通。

其实，这样的机会常有，汗青只是胆怯。而美丽早已看透了这一点，每到此时，她故意拿话来刺激汗青。

美丽想，女孩儿毕竟更爱面子，不能主动说出来。她在心里嘀咕道：“看你汗青是不是个男子汉。俺一个女孩儿家，主动向你示爱并默默地爱着你，已经够勇敢够大胆了，难道还要俺主动向你求爱不成？肉麻的话俺说不出口。你一个大男人，应该主动对俺说。俺就等着你，让你亲口告诉俺爱俺。看你能憋持到啥时候。”

之后，汗青的脑海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有关表白爱情心事的幻想，这幻想虚无漂渺地荡漾着，象幽灵一样迫使他兴奋，兴奋过后又彷徨失落，如此反反复复指挥着他那颗膨胀的心。时间长了，这颗心竟然变成了一块石头。汗青不再想如何向美丽表白的事了，他每天坚持读书，写文章，干杂活，出摊招待客人。汗青把美丽当成身边的一幅画，想欣赏时就仔仔细细的看，想聊天时就海阔天空的聊。

汗青的这种态度可把美丽气坏了。她后悔那次改称呼的事，应该顺水推舟，不该那样刺激他。他是个文人，脸多，爱面子。可美丽又不敢再大胆一步，她只好把情感喧泄在嘴上。有意无意地大呼：“汗青，汗青，汗青。”等汗青应声问她有啥事时，她又故意不言语了。

馄饨小摊的生意红红火火。遗憾的是汗青和美丽的谈话不再象以前那样丰富多彩了。他们之间没有出现令人怀疑的裂痕，彼此像是在感受一种沉重而又压抑的默契，这种感觉像滚雪球一样，在两个世界的雪地上，各自滚动着，越滚越大。两个年青人的爱情，荒芜地生长着蔓延着，彼此牵挂着又彼此怀恨着。正因为这样，他们对对方的占有欲更加强烈，他们对各自的印象，如同电影里的镜头画面，每天的一言一行都铭刻在心，不敢间歇地在脑海里放映，重复。

老天总爱捉弄人：说不下雨，连个阴天也不给。火辣辣的太阳，是要把大地烤焦的节凑。人渴得要死，闷得发慌。土地干渴得裂出来一道道大口子。说要下雨，狂风暴雨，狂得像凶猛狠毒的野兽，叫人不敢接近。一连阴就是十天半月，逼人呆在屋里，闷得将要窒息。

天阴时，乌云密集，久旱不雨的天空中，吹着干风，吹得人心慌慌，好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风骤雨。天人似乎有相通的地方，晚来的风必狂，久积的雨必大。

人的爱和恨积攒的时间长了，超常规的东西也会应运而生。汗青和美丽的爱情，是众多有缘有情的人中，一对最最真实的代表。他们在平静的劳作和生活中，产生了爱的火花。他们的爱情，不知何时会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