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之喜

在等身份证的这段时间，我和秀秀一连逛了几次亚细亚商场，秀秀挑选了几件喜欢的得体衣服，我也添置了一身帅气的西服。我们也逛了几次南方家具批发市场，在样式各异的众多成套家具里，挑来挑去，不是价格不合适，就是颜色形状与我们的心理需求不吻合，一直没定下来要买哪一套。当我们回过头来继续逛，对曾有好感的几套重复比较时，秀秀认准了她第一次一眼看中的那一套。这是一套米黄色高密度板材质的家具，造型时尚，做工精细，每件都配置有现代照明和装饰灯光。家具的灯开启后，人仿佛置身于一个霓虹闪烁的浪漫世界。感觉是一种即可清净安然、又可随时兴奋热闹的设计，心之所欲、皆可来之。而且我们巧遇周日大促销，样品处理，价格减半。既然秀秀喜欢，我瞅准这个机会，毫不犹豫地交款，当场就买了，共四千八元。这个数字是我有生以来所有财产的一半，是我省吃俭用攒了两年工资和奖金的积蓄，但我没有心疼，也没吝啬得不舍得花。

这套家具有四门衣柜、电视柜、梳妆台和大床组成。衣柜的门一开，柜内顶部的照明灯自然亮起，把柜内照得通亮，没有一点死角。梳妆台高一米八，上半部分一米一，是镜面框架，框架右边有三个特制的木方格，最上面的格子安装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吸顶灯，不开灯时，看似是一个迷人的饰物。方格里可以放置头饰、发卡、梳子及其他小物件等；下半部分是两层阶梯式桌面，桌面下面的空当处，配了一把精致好玩的圆形软包凳子。大床长两米、宽一米五，床头两边各有一个造型别致的床头柜。床头柜贴墙的一面和弧形的床头组成了自然的半圆形状。不仔细看，会觉得他们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两个本来可以左右调换的床头柜，因此固定了左就是左，右必须是右的占位。床头的显露部位，是用乳白色的皮革软包出来的花样图案，正好与米黄色和谐共处，给人一种十分温馨又很浪漫的舒适感。一个高20公分的席梦思弹簧床垫，用白灰相间的斑马图案面料包裹着，铺在床上，颜色、大小，恰到好处，令人感慨不已。

安装师傅把几件家具一一拆卸开，一块块板材散落满地，场面如同震后的劫难，狼藉一片，美好的感受，一下子丧失殆尽了。师傅把一块一块木板垫层、打包、装车，拉到我们租来的爱巢。卸车、开包、安装，在商场里展示的美好，在师傅的手里又轻而易举地复原了。美好的感觉从家具批发市场的展示现场搬到了我们的家里。

遗憾的是，成套家具没办法放在一个空间里。我们的卧室太小，电视柜不得不放在客厅。客厅也不大，且三面墙有四个门。原来用的那张小床，本来支在没门的墙的角落，那个跟了我多年的红色桐木板材床头柜，靠床头一边的墙放着。这些东西已经占去了客厅将近四分之一的面积。电视柜长300公分，宽60，高80，在客厅里怎么放都不合适。我只好把小床折叠起来，收了，把电视柜放在小床的位置。

当我们把21寸的电视买回家时，再次犯难。电视想放在卧室，电视柜却在客厅。秀秀建议把红色桐木床头柜搬到卧室，把电视放上。我觉得是个好主意，就照着做了。结果发现，这玩意的颜色与家具色太敌对，很不协调。秀秀找来一幅浅颜色桌布，把它包裹起来，卧室才有了趋于和谐的氛围。

对了，买家具时，老板还建议我们买了一块淡颜色的全麻料地毯，在安装家具前，师傅已经帮我们铺上了。我们可以光着脚，在卧室里来回踱步，感受住五星级宾馆的待遇。此时此刻，生活真的比想象的美好多了，好上百倍千倍，我是这么想的，秀秀一定也这样想。

更美的生活还在后面呢。

我和秀秀领过结婚证，就算结婚了。其实，在亲戚朋友的眼里，我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结婚。按照农村习俗，是要“看好”（看日子）办婚礼（结婚仪式）的。按照城市习俗，也要趁五一或十一假期举行婚礼。在国人的意识里，只有举办过婚礼的人，才算是结了婚的人，这和领不领结婚证好像关系不大。举办婚礼的目的，是向世人宣告、让世人知道，我已经有了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我从此有人关心，我开始有归属了。同时，我身上有了家庭的责任和义务，有更多担当。我也不能再有除秀秀之外的其他男女关系了。家里的事，小到鸡毛蒜皮，大到买车买房，我都不能一个人做主一个人说了算，我必须服从民主商议，让与我结婚人知道，并且和我一起拿主意。

我和秀秀，因为爹娘年事已高，手头又不宽裕，不能把勉强拮据过日子的钱，用到为我们的结婚做广告宣传上。我们只好拿着结婚喜糖，对老家的亲戚朋友说，我们在省城举办了婚礼，就不在老家麻烦了。我们拿着结婚喜糖，对单位的同事说，我们在老家举办了婚礼，就不在省城办了。我们用一块糖，加个前缀“喜”字，再加上一句话，就轻描淡写代替了神圣的世俗的结婚仪式，让身边的人知道我们结婚了。当然，在我的眼里，还是结婚证的合法性至高无上。

我们领了结婚证，也就等于世界上的人都知道高方程先生和金秀秀女士结婚了。都不是什么公众人物，绝不会有狗仔队关心这两个普通人结不结婚的大事情。

我用无奈的撒谎，化解了风俗的禁锢，用一张结婚证代替了有关结婚的所有世俗礼仪和程序。我因此觉得十分愧对秀秀，更要十二分感激秀秀。

在家门口的照相馆，秀秀化了淡妆，变换了几身拍照用的道具服装，我也收拾了自我形象，我们照了几张亲密无间的七寸照，算是结婚照。如此简单的结婚留念，就是我们人生隆重的婚纱摄影了。

秀秀曾对我低语，这看似不合世俗的一切，却比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着受罪的做法，实惠得多，真实得多。我深爱你这样的安排，这样的生活。

我如此简单地安排自己，并没有影响到我和秀秀婚后生活的幸福。我们撅着屁股挖着腰，坚持苦干了几年，终于迎来了可喜可贺的成绩。

我们买了一套三室两厅120平米的大房子，虽然是多层顶楼，需要呼歇呼歇地爬楼梯。

当年，城市住宅还没有电梯房。城市发展是为了节约土地，才建一层高过一层的楼房。有高处的房屋，总得有人买高处，像我这样既想有个家又想省钱的人，只能选择高处了，而且这也是奢望，还是勉强的，是我们经济上的勉强。我是幸运的，好多人连这种勉强也没有。

我和秀秀结婚的第三年，我的一篇小说荣获全国二等奖，得了五万元奖金。我和秀秀商量怎么花这么一大笔钱。秀秀说：

“买房呀！”

“不够吆！”我说。

“我有办法。”秀秀说。

于是，我们准备用这笔钱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当时，房地产刚刚兴起，什么“房改房、经济适用房、商品房，补差房”，我根本不懂。“首付、按揭、分期”等名词极其含义，也一窍不通。我还停留在买菜的交易规则上，给够钱把菜拿走才中。

我们像别人给儿子找媳妇相姑娘一样，看了几套市区内的二手房。同样的总价，面积小，只有五六十平。超过一百平米的，总价又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支付能力。

直到有一天，我们转到了城区的边上，找到了我们要买的房子。这里和城区一路之隔，是郊区，属于离城区最近的郊区，媒体称之为城乡结合部。小区是一个村民小组建的，说是给村里无法获得宅基地的姑娘们建的，村民叫这房子为“闺女楼”。房屋已经建成，交付使用。小区独立院落，共两栋楼。之所以还有房屋要卖，是村民觉得买这房不划算，还不如兄妹几个一商量，拿买这种房屋的钱，在宅基地上加盖几层的划算。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还有“集体土地、国有土地，大产权、小产权”等概念、定义，以及这些名词包含的权利尺度。

在单价低、总房价低的诱惑下，在售楼人员巧若舌簧的推介下，在村组长承诺一年内办结房产证的前提下，在秀秀的肯定支持下，我交了一万元的定金，定下了即将属于我们的新居。接下来，我开始为在有限的一周时间里筹够尾款而发愁。房屋总款九万元，还差四万，我去哪里筹借呢。我把亲戚朋友都想了个遍，也没有想出一个能借给我四万的人。我变通了一下，我想，如果能有十个人借给我钱，一人四千就凑够了；如果会有二十个人借给我钱，一人两千就够了。我这样算下去，如果将有四万人肯借给我钱，一人一元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可我又一想，一人一元不会有人拒绝我，可是我认识的人不够四万呀。加上看门的保安，打扫卫生的保洁；加上现任房东，前任房东；加上路上问路的路人，我怎么也凑不够四万人。更要命的是，即使我能借到这四万元，我也得有个详细还款计划吧。不说什么时候还，谁会借给我呢。说了什么时候还，我能还得了吗。凭我现在的工资，要还十五年呀。人家一听十五年，我又不承诺给人家利息，人家即使同情我，有心借给我，也会考虑自身的利益，人家还是选择存银行的好。

在我想得脑袋要爆炸的时候，一个“赌”字，闯入了我的眼帘，“赌，赌，赌”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先是买彩票中大奖，后是在麻将桌上叱咤风云，摸来摸去的赌。我实在看不到希望了，就幻想我的上家出牌，能抛出个“四万”也行，自己接了，就糊了，也就赢了。我终于可以拿着这个“四万”去凑数了。

“高方程！高方程！在想啥呢？发呆都半个小时了，也不见说个话。是不是对房子不满意？”

秀秀这一喊，把我的“四万”喊没了。我冲她哼唧了一声，继续想我的烦心事，我第一次对她不理不睬。

“不用想了，你看这是啥？”

秀秀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写着中国银行的纸袋，在我眼前晃动。我伸手抢了过来，打开一看，是四捆百元大钞。我惊呆了，这不是我麻将桌上想要的“四万”吗！

“你抢银行了？”

“没。”

“哪来的？”

“我自己省吃俭用，攒来的。”

2023年8月10日写于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