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五首

□ 雪漫天

博尔赫斯，我正用江水掩埋半生

写下“我的一生”。天空昏暗

水慢下来

收起了浪花

那年的冬天太长。一生太长

1989年，霜冻和冰雪轮番出现，在非茨罗伊山顶互望

闪烁晶莹，释放着冷光

仰望太久。我的头上渐渐有霜

五十出头的男人，似乎看见了棺盖和泥土

“你的肉体只是光”，正在掩埋我的前半身

在美洲的版图上，迟疑与绝望中，送走了一行大雁

倒春寒接踵。雨水再次来到人间

我的家乡，沙溪和建溪又一次拥抱，泪流。

闽江水变得慵懒，多思，怀念

这一生坎坎地流，遇石绕行，遇水叠加

变得成熟稳重，慢半拍

我头顶上的一片水域，无声地覆盖着阴谋

“我周游过你肉体的疆域，却从未见过你”

黄昏的光线弱下来，日落绝望地收起老虎的斑纹

狼女谭天丽

她用一双塑料鞋丈量世道。一条道路

接近两小时的黄昏与黑暗

森林也是一座天空

暮色一点点加深，恐惧越积越厚

她必须释放内心的恐惧

一声狼嚎，又一声狼嚎，在大山里回荡

捡来的女童

命比青草还低。在风中起伏

拥有梦和幻想，也揣着脆弱与不安

但她忍住了泪水。她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回老屋

为老父亲做饭洗衣，填补着眼里破碎的日子

一老一少，仿佛两棵苦藤

一条炊烟，温暖着这间孤单的木屋

每一个黄昏，一条热毛巾，在离开水之后

反复擦拭天空的阴郁

大 雪

大雪入夜

提灯的人，双鬓渐有灰白

光的碎粒跳动，辨识黑暗，也照亮

一些冷却的事物

炉中木炭

炭上火苗――

与老照片上的笑容多么接近

守着炉火。温一壶酒，窗外雪声

仿佛越来越近

――又仿佛越来越远

隐形的翅膀

他们反复议论成功和失败。他们上天。蓝色与白色交换帘布

天堂平稳，仿佛幸福在费城

上帝在天空撕开了个裂口。

天堂到地狱的距离9600米，也许更低，低至泥土

有人看见了地狱。

有人惊恐，嘶喊，躁动

有人与死神拉力，将妇女拉回机舱

坠落。又一次印证铁有重力的理论

而机长Tammie，她眼里仍稳定着天空的蓝。远离呼啸和嘈杂

她三十年飞行的空间重新演绎博弈，打开翅膀

蓝转绿。在拓展的绿茵上着陆

熄灭了尖叫声。泪水，有时可以汹涌

“活着多好”。从爱到恨有多远

从达拉斯起飞，返回

从挣扎到死，又从死回到生

听印第安《鹰》

河流松开禁锢的缰绳，放任一匹马奔腾

青山跟着起伏

从心头点燃的火焰呼啸而出

染红大半个天空

落日熔金。“点燃大火之人

必将自己烧成灰烬”

而喉里的郁结和悲愤被一只竹箫泄漏

这人世间的抑扬，顿挫

风在吹。一直吹的风

吹不散身后巨大的阴影

责任编辑：黄文忠

发表于《武夷》2019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