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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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莲
1
太阳明晃晃的。地面上，建筑物上，树叶上，都闪着光，太过明亮的朝阳。
换季了，街上衣服大甩卖。周末逛衣服店是童杏的乐趣之一。
童杏在街上闲荡，她的眼睛随意扫过茫茫人群，突然看到一个人，她的眼光立刻被他吸引，在心里研究了他好一会儿。也许他年龄不小了，但穿着得体，显得年轻洒脱，特别帅气。童杏看着他渐渐远离，若有所失地来到超市，猛然眼前一亮，原来他也来到超市，正在收银台等待付款。童杏凝望着他，也许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童杏的目光，下意识对童杏微笑。“那次在超市看到了你，我凝望着你，你对我笑了，我感到很快乐。”但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场景，但是这个场景描述，他是有感觉的，所以他后来特意问童杏在哪个超市，他怎么不记得。
童杏看着他消失在超市门外。她对自己失态的表现暗自摇头，甩掉失落的心情，奔向服装部。
在五颜六色的服装部，童杏渐渐快乐起来。她淘到一件粉色的衣服，4折买来，觉得很合算。近来买了一堆衣服，却总觉没有合适的。上次买的那条裙子第二次穿就颇有些厌倦了。
总是找不到想要的那种感觉。
其实心里明白的。
少年时是最爱灰白颜色，简单的白衬衫，黑色、蓝色宽大的T恤，洗的发白的牛仔长裤短裤，白色的休闲鞋，随意披在肩上的长发，那张不需修饰的脸在简单的色调里清清秀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神采飞扬。
已经不再敢穿那么干净的白色。什么时候衣橱里有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裙。厌倦了。
今年初春，阔腿牛仔裤，带点甜美味道的长袖T恤、衬衫就是童杏的最爱。
中午去赴同事女儿的生日宴。平时看到的女孩都是套在校服里，突然看到一身时尚装扮的女孩还真有点不适应，有些成熟味道。少女总是想快快成长，可曾想到会有朝一日极度渴望回到从前。
周一上班，童杏搽了浅浅的口红配合身上的衣服，粉色的衬衣，黑色的阔腿牛仔裤，特意穿一双白色高跟鞋，显得很高挑，文雅活泼。到了单位，喝了一杯淡茶，看着窗外远山春日风光，心情慢慢地感觉到一丝喜悦，有一种浅浅的幸福。
说到春日风光，有次主任请大家去山里的一家农家山庄吃饭，群山环绕中的一个柳树垂垂的大鱼塘，山庄就在池塘边，家养的乌鸡，池塘里现成的鲜活鱼。主任和他的朋友在钓鱼，童杏第一次感觉主任也很有生活情趣。夜幕降临后，主任突然说起小时候常见的萤火虫。那一刻怀旧的情绪一下就淹没童杏了。小时候站在老家门口的晒坪上，晒坪边爬满了南瓜藤，萤火虫就在南瓜藤上空飞来飞去，然后就停留在南瓜叶上。童杏用纸做成纸盒子，悄悄靠近萤火虫，一把蒙住，放进纸盒里。一只、两只、三只……好多只萤火虫，让纸盒变成闪闪发亮的红球。带给小时候的童杏多少快乐啊。
有生灵的动植物都是值得人们敬畏的。
主任常对客人介绍说：“这是我们单位的才女。”童杏感到惭愧。
2
植树节那日，单位大部分领导都奉命去植树，童杏被指令去拍摄几张照片存档。山上四季桂园区里满是植树的人们，童杏找着自己单位的队伍，四下寻找角度拍摄。
上山植树的人太多，人群太密集了，有些人甚至抡不开锄头，就拄着锄头在那里闲聊，这样的画面不像话。镜头找来找去，就在山边，沿河道路上方，有一队人群正在热火朝天干活，画面感觉很好，童杏连续拍了好几张，镜头一直拉近，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画面，是他！是那个在街头令童杏难忘的人。原来他是一位不小的领导，她真是孤陋寡闻，竟然不知道，其实大名是早已如雷贯耳的。边上一个人将树种埋进树坑，扶正，他就卖力地挥着锄头将泥土填进坑里，掩埋住树根。
童杏在镜头里仔细看着他的模样，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觉得很可爱。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就肆无忌惮直视着镜头里的他微笑。
童杏悄悄拍了几张他的照片。然后站在山顶小径上俯视下方，看到劳动已结束。这时他突然和几位随从登上小径，童杏鼓足勇气没有逃避，走下小路与他在小径上迎面相遇，笑眯眯的看着他，童杏看到了他的迟疑，但最后他还是对童杏微笑示意了。
他笑吟吟的模样，让童杏感觉温暖的温和的笑容。
很仔细地看着他的眉眼，他穿着衬衫，腰杆挺拔，背影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童杏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感觉，那张已经有了风霜的脸，笑起来依然动人的表情，渐渐地，渐渐地占据了她的心海。
岁月一直静好，偶尔溅起的小浪花很快会归于平静。人生的偶遇淡然一笑便罢了。
童杏有时觉得自己几乎被分裂为两个人，精神世界的自己，现实世界的自己。
精神世界的自己天马行空，无拘无束，我行我素，超然物外，似天上的白云，似林间的清风，似深山的小溪流，通透清澈，轻盈自由。
现实世界的自己谨守规矩，安守本分，按班就部，不与世俗对抗，不挑战权威的威严。
在两个世界里穿行转换，不小心就碰撞扭结了。
3
9号台风“苏拉”入境，为防范台风，全县机关单位双休日取消了。
真心地说，沿海的台风真的影响不到山区内陆，台风的尾巴扫到闽北山区，只会带来凉风和降暑的雨水，降温了，在炎热的天气可以有几天舒服的日子。
可是，毕竟这种舒适是沿海地方即将承受的灾害带来的，所以加加班表示下声援是应该的。
今天一天收到好多关于防范台风的传真，临下班，又收到一份，童杏拿了去送给主任。主任说晚上一起去接待吃饭。童杏哦了声。她很喜欢跟主任出去吃饭，主任会选饭店，也会点菜，健康而美味；会为女生开车门，会照顾边上的女生。
主任人很好，童杏常常看到他办公室人满为患，难有空档的时间。有时主任看起来很疲倦，童杏向他报告事情，他沉默很久才会回答她。他的夫人曾说过，在家里，他老喊胃疼。看起来主任身体不是很强健，童杏经常看见他泡红糖水喝。主任是那种斯文瘦弱带着眼镜的儒雅男士，却颇为干脆豪爽。记得他刚来单位，有次在酒桌上他说女同志喝不了的酒他替，童杏不知好歹，真的让主任替酒，主任看她一眼，还真的喝了。但那一眼让童杏后悔，她真的有点大不敬。
童杏一点也想不到今天晚上能和他同桌吃饭。一点预兆也没有啊。很平淡的一天，下着雨的天气，去上班都不方便。
中午因为去参加朋友聚会，没来得及回家午休，一个下午人都迷迷糊糊的，不清醒。
也因此脸色不太好，今天头发又被雨水淋湿了，有点贴在头上，该洗头发了。
下班时，童杏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照照，心想来不及了，反正今天一天主任也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了。她用手将头发理理顺，咬咬嘴唇。就这样，忙了一天，肯定不能神清气爽，平时也都没有回去换衣服的习惯，没那么正式，平常怎样就怎样吧。
下班了，童杏坐主任的车出发。车上还坐着一位领导，去年刚提拔走的老领导女书记。于是童杏以为请的人是她。
然后在车上，女书记就打电话请一个人，通话中知道他已经吃过了，但待会会来。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童杏心里惊叫一声：“我的天，这么说，今晚我能见到他了！在这么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见他！还能第一次同桌吃饭！”
要是早知道这样，童杏今天下午来上班之前一定抽空打扮打扮自己，现在身上穿的裙子花色有点老气，穿着显得宽松，有点显胖。而且她的头发黏黏的。
然后童杏就心神不宁了。
原来这次晚宴主要是感谢县里灾后援建的厦门湖里区的几位客人。
他来了。奇怪，没见之前，紧张不安，真的坐下了，就平静了。
他已经不年轻了，仔细看，眉梢眼角都有了皱纹，可是，那有什么关系？他果断、明确、思路清晰，虽然温和，却很坚持。童杏喜欢看他主席台上的样子，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简单明了，很有魅力！
他根本没注意到童杏，不过，能看到他，童杏已经很满意了。
大家围坐在一张大桌旁，桌上弥漫着美味佳肴蒸腾的热气，几乎看不到对面坐着的人，童杏却觉得很安全，听他们在酒桌上互相吹捧，互敬着酒。其实童杏不太会喝酒，也不擅长酒桌气氛，也不知主任今天干吗把她叫来。
除了厦门客人，还有些别单位的人，一大桌人，童杏躲在主任边上，也没觉得尴尬。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心事常常忘了替主任布菜，主任还替她舀汤。反观别单位的办公室工作人员，时时照顾着一桌中的重要客人。童杏觉得自己自叹不如。
整个吃饭时间，童杏都在纠结怎样去给他敬杯酒，怎样让他知道她是童杏。
他说起一件事，说起某个演员，瘦得很，简直一把骨头，人家一直对他说这是某某，他都不瞧一眼。但听她唱了一首歌，唱得真好，觉得她真有才。
童杏就在心里琢磨：他什么意思？这么说，他喜欢有才气的女子？
还说某某过年过节会给他发短信，有次被他女儿看到，女儿说这个人怎么会给你发短信。
他说，某某欢迎他去北京玩，现在是他的属下的那位女领导撒娇似的地说：“那领导你要带我们一起去。”
边上的厦门客人说：“人家去约会，你去做什么电灯泡？领导来我们厦门你蛮跟来。”
看到曾经威严的女领导也会小女子似得曲意讨好，童杏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女书记可能喝的有点多了，那个厦门的客人也喝的多了，就叫女书记“姐”。他说，你们也学电视里叫姐，现在叫姐的都有点暧昧。客人说觉得女书记酒量进步了，问他有没有觉得，他说我可没你敏感，不知道。
窗外雨声如注，室内温暖如春。童杏满怀心事。不敢看着他，偶尔向他的方向很快看一眼。他知道有个很崇敬他叫童杏的女子坐在对面吗？她没什么好紧张的。却突然又很伤感。有什么用！她甚至不敢自我介绍。
期间他去了趟洗手间，出门来，童杏在洗手池洗手，正要擦肩而过。童杏鼓足了勇气迎上去紧张说道：“我是童杏。”
童杏看到他打量了自己一番，露出迷人的微笑：“你就是童杏啊，你们主任也不介绍介绍。你发在省报的文章我拜读过了，不错不错！你是我们县的才女，要加油。”
童杏被夸得有点手足无措。
外面下着大雨，主任的车先送他和女书记回去。主任冒着雨替他开车门，童杏赶紧撑开伞过去给主任遮，夜色雨雾中，他对主任示意再见，然后似乎也轻微地对主任身后的童杏示意再见。
车子消失雨夜中。
童杏读到一篇小文，心生戚戚然：
于千万人中遇见你，只为说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4
在知了嘶哑的长鸣声中，在炎热的季节里，这稀世珍宝，便是那迎面而来轻轻吹拂的风儿。
凌驾于九龙湖之上的新建木拱廊桥，线条流畅、层次分明，造型典雅、古朴、飘逸。
童杏和湘湘站在华廊桥上，感觉那风儿，低低的，轻轻的，像是蓝色天鹅绒那温柔的触感，在耳边萦绕起来，掠过衣襟，清凉的感觉就浸润了全身。
湘湘拉着童杏坐在廊桥长凳上：“这么说，你真的和孟然分开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童杏：“我自己可以承受的，何必要让你为我难受。”
湘湘：“那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童杏：“过一天算一天呗。过好当下吧。人生本来就虚无。看看那些路上蹒跚行走的老人，我会觉得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不能放下。”
湘湘：“你就是有时太悲观，好像也不是悲观，你就是太看得开，什么都可以谦让，不去积极争取挽留，结果就错过了很多机会。”
童杏抱着湘湘的肩头：“湘湘，你真是我的知音啦。”
过了一会儿，童杏轻声说：“湘湘，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你会骂我，可这种事憋在心里会长虫。拿出来晒晒，也许哪天就晒干了。你说他会不会有点喜欢我？每次我发短信，他都会回。有次他出差在外，主动发了个短信给我，我回了幽怨的短信，他说他都知道，他只能埋在心窝。他看过我写的一些小文章，表示赞赏。而我觉得找到一个知音，有时发信息给他，给他说说自己的心情，不知不觉就爱上了述说的感觉。”
湘湘：“你是想说你又有了爱的感觉？”
童杏：“我们之间这点微妙的感情，不能算是爱。爱太严重太强烈，会有伤害，我不想伤害他，也不想伤害自己，如果一定要说，我想是喜欢吧，喜欢比较温和，如沐春风，是和煦的感觉。”
湘湘：“你说来我听听。”
童杏：“因为一个机缘，我怀着知遇之恩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他回我了，他一直有回音。他甚至说过如果有缘会相遇在另一座城市。他还发过这样的短信：辛词写最好的是青玉案·元夕。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让我忍不住有了绮想。其实他年龄已经很大了，快退休了。我对他也许只是一种精神依恋。我常常搜索保存他的文稿，我喜欢他文稿的睿智自信。在我的周围我最佩服他。我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我很想很想发展这份友谊。这会不会过分？我好纠结。”
湘湘：“这个人，单身吗？”
童杏：“我不太清楚。你知道孟然的，一直以来他对我都很好。我一点也不想伤害他。但是，另一方面，他像个孩子，总说：老婆，听你的，你拍板。他是给我了很大的自由和宽容。但是他太粗糙了，我不想总是做大女人，我还有另一面啊。即使如此，如果孟然不离开我，我是会默默维护这个家的。可是现在他离开了。”
湘湘：“我明白了，他身上有孟然没有的东西，在精神层面，他能满足孟然可能永远满足不了你的东西，与你进行你与你孟然不会有的交流。你就先让这种美好的感觉停留在这个层面吧，一个可以神交的朋友。”
童杏：“知道。我最珍视身心的自由。”
湘湘：“嗯，看见你是有主心骨的女人，如此甚好。随心而动吧。”
童杏：“我认真想了下，只要有过手牵手一起走过一条美丽的林荫道，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在枫叶飘飞的季节里，有过相视一笑的默契，就够了。”
湘湘：“这一幕挺美的，这个我支持。”
童杏：“你不想问问他是谁吗？”
湘湘：“我不需要知道。这只是你心里的一个美丽梦境。”
童杏将头轻轻靠在湘湘的肩上，一起默默欣赏湖光山色。此前她曾经下岗，没有工作，没有住房，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力量，开过小店，摆过地摊，童杏都不能想象自己甚至和城管扭打在一起过，那一刻是那么的绝望痛苦和屈辱。但童杏很高兴自己走过来了，而且依然保持心境平和快乐。童杏很高兴有这样的过往，经历过底层的生活，它使自己沉稳有分寸，或许现在自己想体验另一层面的生活。
湘湘说：“你总是将自己游离于生活之外，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你不能总做人生的看客，你自己真实的生活呢？”
5
单位在新城区新盖了一幢办公大楼，既增添新区的人气，也为改善单位办公环境。旧办公楼在老城区繁华热闹的街旁，虽然拥挤狭小了些，可是上班很近，走几步路就到了。
听说新大楼已经盖好快要装修好了，过些天就能搬家了，童杏真有点舍不得旧大楼。
童杏还没去过新大楼，据去过的同事说，那里很漂亮，空旷又安静，边上是一个绿草萋萋的公园，视野很好，空气也好。
单位里已经有人开始做搬家前的准备工作了。童杏也开始整整书柜，把不需要的文件早点清理了。
经过一番忙乱、安顿，单位终于搬新家了。
童杏欢天喜地在信息里告诉他：我们搬新大楼办公了，星期一开始就在新楼上班了。新大楼宽敞明亮，就是路途远，我乘坐了一天的公交车，决定还是骑自行车上班，一路上还能顺便欣赏一下路边山上的景色也不错。你早起吗？以前我爱赖床，总要到快来不及，才肯起来。现在我六点半起来，七点的时候我已经走在索桥上了。早起真的有很多益处。在城关的大街上，看不见浊浪翻滚的溪流吧；看不见雨后清新醉人的片片深绿、嫩绿、鹅黄吧；看不见清晨远山云雾缭绕、岚气上接天宇的美景吧。嗯，我爱上班途中的半小时。天天经过宁静的文化路，我就想起你。就算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们都不在了，这条路总还在吧，它总可以告诉后人前人关于家乡的理想、愿望。哈哈，我想到百年后了。
他也很开心，这个女子小女孩似得。
夏日太阳太热情了，一大早就晒得人发晕，穿行在阳光下，一个夏天下来，该接受多少紫外线。童杏没出息地想念在旧大楼上班的安逸。
不日单位就要举行乔迁仪式，邀请了许多人，会很热闹的。
他受邀却不来。
童杏好失望。
乔迁仪式那天，很久未下雨的天空下雨了。童杏拿着相机躲在门卫室外的屋檐下，心事重重地看着一辆辆车进进出出，细雨蒙蒙，有骑着自行车、摩托车的冒雨一溜烟冲进大门，很冒失。
就在这时，一辆小车开进来，经过童杏身边，童杏看不见茶色玻璃里的人，也没在意。依然望着大门外出神，但是，一种神奇的感觉，让她转过头来，那辆车出来一个人，回头看向童杏站立的方向。是他？童杏的心狂跳了一下，真的是他。童杏跑进大厅，看见他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和几个人谈笑，童杏站住，看向他，他看到她了，对她示意微笑，童杏喜悦的笑了。
整个仪式过程，她不时看看他，每次他总是对她微笑。
一连几天童杏都沉浸在喜悦的心情里，一遍遍在心里说：
“这座大楼有你的印记，一定是上天的怜悯！在这里有我们相视一笑的时空回忆。”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童杏总是一次又一次站在那天她站着发呆的门卫室门口，那猛然看见他时的喜悦心情依然在她心中激荡。想象模拟他从大门口坐着小车进来，一眼就能看见她站立的位置。
童杏曾想若他要来，前一天晚上她就去外面洗头吹发，整理一下那乱糟糟的头发。
可是听说他不来，就意兴阑珊。
童杏每次进入大厅，仿佛依然看到他站在门边处的笑容。
那大厅转角处的沙发上他依然在谈笑风声。
他其实就是看到她了，才会在进大厅门前下车时无意识的回头了一下。
他也不会承认的，这个地方因为有了一个童杏，让他每次来到这里，都有另一种不一样的心情。
6
新办公大楼宽敞崭新，最上面两层还富余空着。童杏一个人接收剩余的办公室钥匙，走在空荡的七楼走廊，听自己孤独的脚步声。
有一个办公室里有一套雕花紫檀木办公桌椅，仿古奢华。
童杏走进去，陷坐进椅子里，阳光从窗帘布透射过来，暖暖照在身上，舒服的令人昏昏欲睡。
突然童杏惊醒过来，她真的睡了一觉。感觉不舒服，一定是这些新办公桌椅的气味还没有完全散发干净。
昏暗中，童杏伸手不见五指，拨开窗帘一看，窗外天已经黑了，路灯亮起来了。
童杏想，这么说，自己在这里已经睡了两三个小时了？
开门出来，走廊里静悄悄的，童杏心里有一点寒寒的。开了走廊的灯，快步下到六楼，看来大家早下班了，整座大楼空无一人，童杏抬头看大院大门处的门卫室，看到里面灯火通明，想来门卫两口子正在做饭。
童杏收拾了东西正准备回家，突然走廊尽头的主任室有说话声传来。这么晚了，难道主任没有离去？童杏轻轻来到主任室门口，侧耳细听。一个主任的声音，另一个是谁呢？童杏听了一会，没听出来，想到女儿还在家等着，就赶紧回家，在门卫处取了自行车出来，门卫两口子说这么迟才回家啊，在我们这里吃了饭再走吧。童杏谢谢热情的门卫夫妇，紧赶着回到家，女儿已自己煮好了粥，童杏炖了鸡蛋糕，炒了一个青菜，热了中午的排骨汤，让女儿先吃。
安顿好女儿后，童杏一个人出来沿着道路散步，不知不觉转到单位办公大楼。从路边仰头看上去，主任室里有微亮的灯光。
突然灯光暗了，不一会看到两个人从楼里走出来。童杏躲在路边的树荫里，那两个人走出大门，一个是主任，另一个竟然是他。
童杏看见主任先行离去，然后看到他停在一辆车旁并没有上车，一个人立在原处。
童杏想，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干什么。
只见他慢慢步向大楼边的公园而去。
童杏很好奇，悄悄跟在他的身后。到了公园，他突然停在荒僻的路边，没有灯，转过身，对着身后说道：“你可以走快点。”暗影处的童杏一下愣住了，喊得是她吗？
他又说道：“叫你，小童同志。”
童杏几个快步追上他，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笑笑说：“刚才我就瞅见你在大门外桂花树的灯光暗影里东张西望。“
童杏觉得自己真丢脸：“这么迟你还在我们单位啊？”
“和你们主任说点事。”
默默走了一会儿，他说：“小童，你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吗？”
童杏嗫嚅了一会儿，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又问：“孩子多大啦？爱人在那上班？”
童杏说：“女儿读初一，我离婚了。”
他停了一会说：“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你也别太难过。”
童杏说：“我不难过。”
远山深处，有一点模模糊糊的灯光，暗色里，童杏悄悄看了一眼身边劲朗的身形，心里又惊又喜，谁能想到有这么一刻，在这样温暖浪漫的夜色里，和他并肩行走。
童杏满心暖意浓浓，只想这样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他说：“以前夏天的时候，有时会和爱人来这附近散步。”
他说这个的时候，童杏没有觉得伤心，只是说：“您们真幸福。”
然后又聊了一些，他说得比较多，说起一些年轻的经历，童杏认真地听着，他似乎一直在找合适的句子，既肯定童杏对他的诚意，又要让她明白这诚意对他造成的困扰。
最后，童杏忍不住说：“我明白了。您不用觉得困扰。”
他说：“不会，我没有觉得困扰，只是你，你的路还很长。”
童杏说：“敬仰您，只是因为觉得您像一个知音。”
他说：“你确实是我身边见过的很有思想、才气的女子，要好好珍惜你拥有的本领，发挥出来。我支持你。”
童杏说：“我会努力的。”
为什么自己会造成他的困扰，童杏突然觉得很难过。
再一想为什么要难过，今天的夜晚多么美好。
回去的路上，他亲自开车送童杏回家。
其实是多么完美的一个夜晚。
7
当他收到童杏春节新年祝福时，正在家里和女儿一起看春节晚会。女儿凑近爸爸身边：“爸，我看看，谁来的信息？”
当她扫了一眼信息，就大声喊起来：“爸，这是谁啊？”
他拿过手机，看了看：“一位爱好文学的女同志。”
“爸，老实交代，你们什么关系？”他听女儿的语气好像并没有什么不高兴，不知为什么暗暗松了口气。
“孩子，你妈妈去世已经两年了。她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他抬眼望向墙上妻子的照片，心里仍然在痛。
“爸爸，妈妈在天上一定也希望你快乐。只要爸爸快乐，我会支持你的。”已经大学毕业工作的女儿，聪明识大体，一直是他的骄傲。名牌大学毕业的女儿顺利考上理想的工作，如果她妈妈看到，该有多高兴。
“爸爸，你也该给人家回个信息。”女儿体贴地为父亲着想。
他说：“不用。”
又回到娘家过年，还带着女儿，童杏望着夜色里缤纷的烟火，思绪漂浮。
自己不小心又成了父母心头的担忧时，童杏情绪低落。
母亲对她说：“你和孟然女儿都这么大了，又何必折腾。多想想孩子吧。”
童杏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可是身世浮沉雨打萍。
总在童杏脑海理浮现的是另一张脸孔，在同一片天空的另一人，此时又在想些什么。
电话里，湘湘说：“其实你只是在留念一种感觉，这是你的执念所至，心中的郁结。”
童杏对湘湘说：“你知道人走茶凉这个词吧！你见过从高位上退下的人的悲凉吗？那天看着一位颤巍巍的老人回到单位小心翼翼询问，在一张桌子旁坐下，拿一份报纸看一个下午，然后小心询问能否带回去的谦卑的摸样。我真的觉得人生没意思。人到老年的悲哀，年轻人是不懂得的，但我现在已经看到了。人生真的没必要那么狭隘！！除了亲情、爱情，就再也容不下别的情感了吗？我就是对他怀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我就想给他温暖的感觉！即使得不到，给予，我也觉得快乐！”
湘湘说：“宝贝，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伤。”
童杏很想他。感觉他的时候，童杏的世界是欢欣鼓舞的。她沉溺这种状态，无法自拔。他能触动她内心，让她活跃明亮起来。
他存在！她要他存在！
冬雨纷纷而下，换成长厚棉衣还不自觉的缩起脖子。七点出门，弄堂里的阴风让童杏只打冷颤，天阴长个脸让人心暗，街上的人们步伐匆匆，骑车的东倒西歪，电动车上的裹的厚厚的，后座上的人还是把头缩起来，西北风吹得起劲，风沙迷眼，童杏干脆倒退着行走。
寒雨纷飞，这的确是一个不该出门的周六。童杏独自开车上山，心想，也许会有人说她是傻子，冷飕飕的到山里去干嘛，可是有一种召唤在心里，即将相逢的喜悦在心中，再苦再累也不觉得苦，不觉得累。
车上山顶，果然，这就是童杏想要的，她心底里的深冬的景色，在这里等她！
近处是暖暖的红叶，远处是清寒天际下寂静的山头。这片红叶，童杏在去年就相中了，竟然还在这里。深山，小村，山坡上这个写意的小村子。村子是如此的寂静，而杏树黑黑的树干，弯曲着，像一个手臂，在拥抱着寒冬。纵深向上的山径邂逅冷峻沉默树林，树木，枝干，光秃秃的。
那残留的叶子，黄黄的，在留恋什么？怎么不凋零，是在等我吗？一阵风刮过，枝和叶一起起舞。
童杏突然看到那棵树下的一个人影，她的心在狂喜。
8
童杏徘徊在老渡口边。凝视安静的湖面，几乎无法想象它发怒时的恐怖脸孔。
水浪的狰狞面目总是突如其来，就像泰坦尼克号的厄运，缓缓下沉的“梦幻之船”，一幕悲剧就此上演。震撼人心的爱情为何总是以悲剧结束？凄美的梁祝爱情也只能化蝶相随。为何悲剧到极致反而有一种美感？或许人生原本不存在完满。
如果世界末日真的到来，童杏情愿世界就在那一时刻停住、毁灭。和他拥抱着一起灰飞烟灭，那一定是一种极致的幸福。
早知道结局是不能抗拒的错 ，停留在这一刻 ，只好情深缘浅。
那颗杏树底下，他递给她一个精致的手提袋，童杏抬起迷蒙的眼疑惑地看他，他微笑着说：“送你的。”童杏惊喜地露出令人迷醉的笑容，突然的，他就抱住她了。她迷醉了，环住他的腰不肯松手，把头埋进他怀里，说，哥哥，我好喜欢你。他暗哑声音说，我知道。他捧她的头，她顺从他的手抬起脸，闭上眼，他轻轻碰了下她嘴唇。他环抱了她好一会儿。他说，回去吧，她说她不回去。他又对她说，回去吧。
她恋恋不舍地离去，上车前，她又一次回首望着杏树下对她挥手的他。
只是前一天在短信中对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今天要上山去，她就看见他了。她是多么惊喜啊。但是他说：“我的确欣赏你的文学能力和才华。但这只能是兄妹般的友谊。再见！”
童杏说：“让我像一颗沉默的星子，静静地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当夜升起，我将望着你，以全然的感情，黎明来时，我会悄悄隐去。”
童杏忧伤地对湘湘说：“我在哀伤绵长的冬眠中。为何，故事中的人们，十年、二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湘湘温柔地拥抱童杏：“他不适合你，忘了吧。”
她一个人绕城走了一圈又一圈。哈哈，他教会她和一个人告别，就是以拥抱的方式。
不断的心理暗示：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一切都会随风而去，只怕是自己会再无感觉，怎么会再无感觉？！
终于再在电梯上偶遇，她学会了只是轻轻向他问声好，就转开视线，挺直了脊背走出去，她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她很高兴她穿着美丽端庄的裙子，留给他一个美丽的背影……
责任编辑：江子辰
发表于《武夷》2019年第一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