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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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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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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 愁(四题)

□ 寇贤华

渐行渐远的蓑衣

老家屋子二楼的墙壁上现今还挂着两件蓑衣。一件是父亲穿的,一件是我自己穿的,有三四十个年头了。每次回老家看到这蓑衣,就会想起父亲和我那时农耕的情景。

蓑衣,也称棕衣,农民防雨之物件,类似于现今的雨衣,不过更环保,有古色古香的韵味。大凡每家农户的墙壁上总会挂着少则1件、多则数件的蓑衣。蓑衣由棕树的外皮做成。棕树是一种农村常见的经济树种,可做蓑衣、床垫、绳子等。蓑衣由专门的工匠制作的。将棕树上的外皮一层层剥下后,晒干,交给工匠,供上几餐饭,给上几块钱制作费。小时候我曾在老家见过工匠制作蓑衣。先把晒干棕树的包皮硬边割下(公社收购站收购,2分钱1斤),留下的棕片类似布块,一块一块地重叠,用约10厘米长的针(锤扁铁丝的一头,钻洞)缝制,缝制的线也是由棕丝搓成的细绳。蓑衣分两大片,上片为衣,下片为裙,上下之间由棕绳连接而成,如此便于农人劳作时弯腰。塑料未普及时,农民种田缺少不了它。蓑衣防雨的性能大过塑料雨衣,但笨重没有塑料雨衣轻巧。为了不误农时,即使倾盆大雨农人也要在田间劳作,蓑衣起了重大作用,也许这就是发明蓑衣的缘由。

蓑衣不知起源于何时。远古时代的人们选用芭蕉叶等阔叶材质穿制而成,可否说的上是蓑衣的雏形?它已具备挡雨作用,只不过不耐用。周代有用纯棕丝编制而成的,这种棕衣不仅解决了遮风挡雨大问题,而且也非常牢固。从《诗经·小雅·无羊》篇中“尔牧来思,何蓑何笠”的诗句,可知蓑衣的存在很古老。这一延续了几千年的雨具,可否为资格最老的“中华牌雨衣”?唐代诗人柳宗元的《江雪》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其中的“蓑笠”指的便是蓑衣和斗笠。唐代诗人张志和《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词句中所写的“箬笠”即家乡人称之为“斗笠”。斗笠是用竹篾编织的,在两层之间均匀地铺上“箬叶”,做成草帽状,有尖顶。斗笠不像蓑衣那么耐用,技术含量也不高,因此家乡许多人都会编斗笠,买个斗笠也才几毛钱。穿蓑衣必定要戴斗笠,它们是与生俱来的绝配,就像西装配革履。试想,如果上着西装下穿布鞋,就显得不伦不类。有一则谜语:“小时候包包扎扎难长大,长大后剥皮卖”谜底即是棕树,至今仍忘不了。

记得1976年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父亲请师傅给我制作了一件蓑衣。后来我在村小当代课老师,休息日也常要帮助父亲种责任田。虽说那时已有塑料雨衣,由于塑料雨衣太轻了,经不起起风吹雨打。若遇到暴风雨,农时又紧必须劳作,仍旧是蓑衣管用。不像现在,耕作有机械,暴风雨天农民便在家休息。

如今,蓑衣渐行渐远于岁月深处。或许在农村偶尔还能看到,更多的是在影视画册中。人们往往醉心于柳宗元《江雪》描绘的蓑笠翁寒江独钓,孤高清远,悠然中显露出一种苍凉、脱俗;张志和《渔歌子》渔人戴笠穿蓑在微风细雨的桃花江边垂钓,充满诗情画意,闲散逍遥的意境。蓑笠这些农耕文明的缩影,记录了人类前行的足迹。于我来说,每每回忆那些穿蓑衣辛劳的日子,苦涩中品味出温馨,它给我增添力量,让前行的脚步迈的更加坚实……

又到芦苇飘雪时

每到芦苇飘雪时节,我就会无端想起《诗经·蒹葭》中的诗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儿时故乡的芦苇以及那人,那事,那情仿佛历历在目。

故乡田旁山边河滩有许许多多的芦苇。清清瘦瘦的茎杆,苍苍翠翠的枝叶,微风吹拂,摇曳多姿,风情万种。若是深秋季节,芦花开放,如絮似雪,软软的,柔柔的,四处飘荡。柔软松蓬的芦苇穗子秀美滑顺,如美女披肩秀发,清丽可爱。

芦苇不仅美观,还具有实用价值。儿时故乡农人们将砍来的芦苇扎成把盖猪栏;农妇们会去砍芦苇编成扫把扫地,采芦花晒干做枕头芯。由于这个缘故,农人们喜爱上了芦苇。

童年,我最喜欢与小伙伴们一起到河滩那长满芦苇荡里放牛。踏着朝露,迎着晨风,骑在牛背上,唱着牧歌,来到芦苇荡里放牛。这儿水更清,草更嫩,空气更清新,牛儿也更爱吃草。我们放牛,一般要到家家户户灶房屋上面升起的袅袅炊烟消逝在远空,早饭做好,大人站在高处,朝我们高喊回家吃饭的声音后,我们才牵着或骑着牛,依依不舍地涉过小河,穿过小路回家。我们小伙伴也喜欢在河滩的芦苇荡里打野仗、躲猫猫,欢声笑语洒满了整个芦苇荡,久久地在上空萦绕。

印象最深刻的是砍芦苇杆买钱。上世纪70年代,我正在读初中,小城办起了一家造纸厂。芦苇杆是上好的造纸原材料,需求量大。星期六、星期天和放寒暑假,都会去砍芦苇杆买钱。砍芦苇杆是一项技术活,没有掌握技巧或稍有不慎就会被锋利的芦苇叶划破手。由于芦苇杆细,一根一根的砍,耗时效率不高;一把一把的砍,又极易被芦苇叶划破手。农人们在长期的生产中总结出经验,教给我们正确的方法是:用左手逆时针使劲抓住一把芦苇杆包含芦苇叶,右手使柴刀用力砍。如果握住芦苇杆和芦苇叶的手握的不紧的话,定会被芦苇叶划伤手。当然,整天砍芦苇杆,划伤手也在所难免。农家孩子没有那么金贵,没有那么骄气。手的表皮出点血,用嘴巴吸一会儿,血止住又继续砍芦苇杆。回到家里,咬紧牙用一瓢滚烫的水烫手,不然会发炎。俗话说:“芦苇划没药,用滚水一勺”。那时,我们一天能砍上一二百斤,可买上一二元钱,一个暑假,能赚上近百元,比当干部的工资都高哩。除去学费还有结余,能为家里分忧,我们心里异常高兴。大人也会拿上个十来元钱奖赏给我们,我们或是到供销社买上几本喜爱的小人书,或是到集市上买些小零嘴,余下的钱我们藏在隐秘处,时不时偷着看,暗自高兴。

芦苇花开花谢,年复一年。如今,家乡人早已解决了温饱,过上了富裕的日子。芦苇基本失去了经济价值,几乎任其自然生长,成为我们既苦涩又温馨的回忆……

时光深处的水车坊

记忆中,家乡闽北山村那座水车坊是童年最常去玩耍的地方,珍藏着童年的欢乐。

水车坊离村子很近,走过几条羊肠田埂,三四百米的距离。家乡的水车坊利用小溪流引渠建成的,主要用于舂米。印象中水车坊年代久远,外观简陋,若不是那有节奏的舂米声和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人们会以为是一座废弃多年破旧低矮的房子。

乡间的水车坊种类多,常见的有:单边连轴水车式、中间连轴水车式,最为简易的是木槽贮水式,家乡的水车坊则是中间连轴水车式。水车上方连接水渠的是一个“U”型木槽,水车中间由一根巨大的松木制成的轴。选择松木是因为松木浸在水里不易腐烂,民间有“水浸千年松”之说。松木轴上间隔一定距离榫了多个横杠,当“U”型木槽的水冲击水车,带动水车中间的轴转动,横杠旋动碓杆,碓砸击碓臼,堆放在碓臼里的已碾开外壳且经风车吹去谷壳的米粒,随着有节奏上下强烈的舂击,二三个小时米粒就被舂白了。

小时候,我们常在水车坊边上的小溪里游泳、打水仗、摸鱼,玩累了,就到水车坊里休息。我们对水车的构造充满了好奇,总想看透个究竟。湍急的水流从高处冲下激起的阵阵水花在阳光映衬下晶莹闪烁,原始古朴的水车上因年代久远长满了青苔都会带给我们愉悦或遐想。更多的时候,我们靠近水车,让四溅的水花打在脚面上,洒在脸上身上,麻酥清凉,甚是惬意,玩的不亦乐乎,流连忘返。关于水车坊舂米,小时候还听过一个让人冷俊不禁的笑话。有一个傻子去舂米,把米倒进碓臼里,放下用绳子挂住的碓杆,头没有迅速离开,被水车转动带动的碓砸击到头。傻子说:“人蛮天蛮得赢,蛮碓不赢,晴天下臭雨,淋湿了衣服又会开出太阳晒干,而碓却砸一下头又砸一下头。”

由于全村子20余户人家仅一座水车坊,舂米得按户轮流。记得有一年,家里轮到舂米时,恰逢雨季山洪暴发,溪里的水满进水车坊,雨水灌进碓臼。当父亲冒雨去抢救,还是没来得及,尚未舂白的米早已被水浸透了。一百来斤被水浸透了的米,正处雨季没有太阳晒不干,那时又没有冰霜保鲜,勉强将水浸透的米摊开晾。被水浸透的米没法煮饭,一煮就成浆糊。母亲就磨成米浆做“文子”(米浆制作的糍,类似包子)吃,我们小孩子非常高兴,全然不知道大米的金贵、大人的愁苦。连着吃了几天,也吃厌了,便闹着要吃饭。高湿高温的情况下,米很快变酸连“文子”都做不成,只好用来喂猪。

流水潺潺,岁月悠悠,带走了许多欢乐与哀愁。随着科技的发展,家乡的水车坊舂米早已被机器碾米所替代,连遗址都不存在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水车,或在影视里,或在旅游景点里,也不用于舂米,只保留其观赏性。而我看到水车,总会勾起往昔岁月的回忆,感叹农耕文化古人的聪明才智,沉浸在那魂牵梦萦的碓声里……

父亲的凤凰琴

父亲生前住的房间墙壁上一直挂着一把天蓝色凤凰琴。每次回老家,我都会轻轻地取下凤凰琴,用纸巾细细地拭去灰尘,深情地抚摸着,父亲弹琴的影子就愈来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打小父亲就是我的偶像。虽然父亲只断断续续读过2年私塾,但他识得不少的字,长期担任大队会计。父亲十分聪明,一点就通。没学过木匠,会打桌椅;没拜过师傅,会编箩筐……只要他看过几眼,做出的物件就有模有样。1967年,福州知青下放到我们村,有一位知青弹凤凰琴,引起父亲的好奇,向其请教,仅几天时间竟学会了简谱,弹起凤凰琴来。

父亲从公社供销社买来一把上海产的“东风牌”天蓝色凤凰琴,琴面上方正中部位有毛泽东题写的“为人民服务”字样。每天做完农活,特别是晚上,我家院子里便响起了悠扬的琴声,清脆明亮的琴音,聚集了许多大人来观赏,小孩来凑热闹。父亲练琴勤奋,不久他弹凤凰琴竟比那位知青弹得还好听。

凤凰琴构造简单,琴弦是由四根细的银色钢丝和一根粗的黄色铜丝制成。琴键酷似玛瑙纽扣,上面标明1234567,拨弦的琴片是一种菱形的透明有机玻璃片。一手拨琴弦,一手按琴键,便能弹奏出歌曲。父亲弹琴,右手拨弦如飞梭,左手按键似鸡啄米,时而月光流泻,时而万马奔腾,时而春水荡漾,时而大海滔天……有时还边弹边唱,让人们沉浸在美妙的琴音里。弹凤凰琴看似简单,其实易学难工。父亲曾教我学过,可我笨,双手不谐调,弹出的琴音非常难听,被人笑话后来就不肯学了。

父亲会弹许多歌曲。一抄来新歌曲,父亲便立马弹。但他最爱弹的是电影《白毛女》插曲《北风吹》、电影《铁道游击队》插曲《弹起心爱的土琵琶》、电影《洪湖赤卫队》插曲《洪湖水浪打浪》《手拿碟儿敲起来》等。父亲说,他喜欢弹旋律好听的歌曲。由于父亲会弹凤凰琴,被选为大队宣传队当伴奏,到各生产小队去演出。

印象中,父亲是个乐天派,很少看见他愁眉苦脸。其实我家忧愁的事、烦心的事特别多。我家8口人,奶奶、父母和5个小孩,只有父亲一个劳动力,母亲常年生病,是个药罐子。梯等式小孩只能干一些放牛、砍柴、打猪菜的话,帮不上大忙。一到生产队年终分红,我家是老“超支户”,红纸黑字上的“欠”字仿佛是巴掌在打父母的脸上,让母亲的脸阴沉许久,但父亲依然弹他的凤凰琴。也许我们那时小,听不出琴声如诉里的那份哀怨、那份凄凉,也听不出琴声那份激越、那份奋进。父亲性格坚毅,苦难磨砺他顽强的意志。他常对母亲和我们小孩说:“困难是暂时的,就像乌云遮不住太阳。”父亲开明,“家贫子读书”是他常教育我们的话语。我们5个兄妹,没有一个因家庭困难而辍学。我们家出了2个公务员、2个教师和1个老板,至今被乡邻羡慕,那可是花费了父亲无数心血培育出来的呀。

凤凰琴伴随着父亲的一生,直到去世。我至今遗憾没能学会弹凤凰琴,只好将那把凤凰琴挂在墙上,但琴声仍时不时在梦中响起……

责任编辑:李龙年

发表于《武夷》2019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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