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嘉：偷樱桃

红樱桃上市了。

刘妈从市场买菜回来，路过对门邻居吴婶家时，发现她家的门敞开着，客厅的茶几上搁着一盘散发出钻石光泽的红樱桃。樱桃显然刚刚洗过，上面的水珠还在，樱桃红红艳艳，小巧可爱，顶端细小的柄竖成了樱桃林，正骄傲地向门外窥视的刘妈展示它的美丽与娇贵。

刘妈从没吃过樱桃，却也知道樱桃在本地买得非常贵。前几年，听说一斤樱桃卖到几十元一斤。偶尔路过超市或水果摊看到樱桃时，她只能远远看着咽口水。刘妈听说吴婶是一个企业的领导，老公是机关干部，儿子在国外工作。她们很忙，平时很少见到。刘妈去年下半年才过来带孙子，见过吴婶的次数用手指头数得清。刘妈以前在农村跟老伴打理地里的庄稼，后来儿子在城里买了房，户口也迁到城里。因要还房贷，儿子儿媳一起去外面赚钱，她只好过来带孙子。

刘妈很自卑，从不敢主动跟吴婶打招呼。如今她家门大开，客厅放着一盘诱人的红樱桃，直惹得刘妈停住了脚步，两眼盯着那盘香艳欲滴的小果子，咽了咽口水，想转身走，脚却像被钉子钉住了。

这时，楼下传来吴婶跟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吴婶下楼接某位客人。刘妈灵光一闪，脱了鞋，轻轻走进吴婶家客厅，抓了几颗玛瑙般的红樱桃，丢进塑料袋，然后快速离开，接着开门关门倒上锁。

刘妈背靠着自家大门，感觉胸腔里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做。她一边轻抚胸口，一边侧耳倾听对门的声音。很快，吴婶和客人进了屋，两人热烈地说着话，然后门被轻声关上，她们的声音消失在门背后。

刘妈长舒了一口气，放下菜拿出红樱桃，在水笼头下冲了冲，捏掉樱桃柄，然后颤抖着丢了一颗进嘴里。樱桃肉色鲜红，肉质滑嫩，甘中微酸，轻轻一咬，便有股蜜汁在口腔横冲直撞。刘妈享受着口腔里甘而微酸的滋味，感觉像含住了一个果实斑纷的夏天。吃完一颗，刘妈吃第二颗。她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咬一口，放在鼻子底下闻一下，吃一口，用舌头顶着樱桃肉在嘴里打个转，就这么几颗樱桃，刘妈吃了好久。

当樱桃全部入肚，刘妈忽然后悔了。她不知道吴婶有没有发现她家的红樱桃少了，也不知道吴婶有没有听到她开门关门的声音，更不知道吴婶有没有发现她刚才进入她家客厅拿走了几颗红樱桃。如果发现了，她该怎么办？吴婶会不会四处宣扬，说她是一个偷偷溜进别人家偷水果的小偷？

一想到这，刘妈心惊肉跳起来。洗菜的时候，忘了择黄叶，切菜的时候，一不留神，切到了手指。这一餐饭，刘妈弄了好久。她只炒了两个菜，一个清炒豆芽，一个是价钱最便宜的后腿肉炒青椒。虽然儿子每个月给她的零用钱不少，可她总要省着花，舍不得浪费，从不敢买贵的。今年蔬菜年成不好，空心菜卖到六七块一斤，从菜一上市，刘妈问过一次后，就没再问过，她总是买二块五一斤的豆芽。排骨二十二三块钱一斤，前腿肉也要十三四元。吃了胆大呢。每次她都低声咕哝着。转身买了便宜的后腿肉。

十一点三十，她出门接孙子，刚好吴婶跟客人从她家出来。吴婶正想跟她打招呼。刘妈却低下了头，趁对方不注意，走楼梯下去了。带着孙子刚跨进电梯，吴婶从后面也挤进来了。顿时，刘妈的脸刷白刷白，一声末吭。吴婶除了夸她孙子，还说刘妈的脸色比刚来时白多了。刘妈支支吾吾地应着，不敢抬头。

刚出电梯，吴婶就叫住了她，“刘妈，你等会。”刘妈顿时呆了，她以为吴婶接下来会跟她说樱桃少了的事情。她紧张得手心冒汗，身上也在冒汗。孙子感觉刘妈有些异样，仰头对她说了些什么，刘妈也没听到。直到吴婶端着那盘红艳艳，小巧可爱的红樱桃走出来，递到她手上时，才回过神来。

“接住呀，刘妈。”吴婶笑盈盈地说。刘妈不敢接，直勾勾地盯着那盘一小时前让她既爱又惊的红樱桃有些心虚。吴婶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很热情地说，“今天早上买来招待客人的，现在客人走了，我又不吃，扔掉怪浪费，给孩子尝尝吧。”“啊，这怎么行……谢谢，谢谢您！”刘妈听了，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她语无伦次起来。

孙子高兴极了，见她一接过红樱桃，迫不及待伸手拿了几颗塞进嘴里一眨眼就吃掉了，连核也不吐。

那天，刘妈静静地看着孙子一个人把那一盘红樱桃吃光。他的手上、脸上全是红汁，像一只小花猫，孙子给她，她也不愿意吃。眼泪，却悄悄从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流出来了。

责任编辑：江子辰

发表于《武夷》201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