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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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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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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辰:东洋秋色

2018年十一月下旬,几位好友结伴日本自由行,一场约定初夏的旅行延至深秋成行,阴错阳差,成就了我们与东洋秋色的美丽邂逅。正如因为缘分,我们住进了福建老乡阿立在大阪的家。阿立是京都文教大学教授,此后几天,这位文学博士“沦为”我们博学、热忱的司机兼导游。


日本是世界上红叶最美的国家之一,阿立教授告诉我,寻访红叶美景在日语里被称作“红叶狩”。这个“狩”字充满动感,紧随其后的必是“猎”字,以追捕动物的感觉追寻红叶美景,其中的兴奋感、急迫感扑面而来。随后几天的“狩猎”,让我感觉,“红叶狩”并不足以形容对东洋秋色的追寻,因为,东洋的秋色,是多彩的。


自古秋日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初识东洋胜似春朝的秋色,是在京都的平等院和万福寺。


平等院是世界文化遗产地,创建近千年,是别墅改建的寺院,此建筑现名凤凰堂。凤凰堂内收藏着一对造型别致的金凤凰,还有五十二尊云中供养菩萨,这些独一无二的藏品,使凤凰堂身价倍增。穿行在这座净土式借景庭园,俯仰之间,都躲不开千姿百态的枫红。堂前堂后,枫叶上下飞翔如凤凰,古意盎然的凤凰堂,因红叶而焕发出年轻的光彩。这里的枫叶姿态是内敛的,似乎知道这里的主角不是自己,于是,谦逊地隐现于堂阁后、飞檐旁,或躬身反映在池水中,陪衬得这史迹名胜威仪显露,沉着端庄。


和平等院相得益彰的,是一种异样的安静。庭院里人流如织,却没有惯常该有的喧闹,就像一幕无声电影,给你沉默的惊艳。之后来到万福寺,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万福寺游客稀少,除了脚步声,人们的对话就像情侣间的私语。惯于放声说话的我们,不由也压低了声音。


万福寺的创建者,是明末从福建福清东渡日本的隐元高僧。


这里的枫树,比平等院的高大许多,密密匝匝的枫叶从天而降,君临寺院屋顶之上,然后倾泻而下,如帘子悬挂檐边。万福寺的枫叶默默无声却灼灼逼人,有点喧宾夺主。


退出万福寺时,我们看见寺院墙边站立着几株银杏。暮色中,银杏满树金黄,与微凉的夕阳默默对视……


东洋的秋色,枫红是主色调,到处燃烧着热情。杏黄似乎是陪衬,却因为苍凉而深沉,在我脑海里沉淀更深。想不到的是,对我们形成巨大视觉冲击的,却是原以为时过境迁的樱花树。


行车在大阪往京都的途中,我们看见宇治川一段堤坝上,闪现出一大片红黄相间的树林,弄不清是枫树还是银杏。阿立教授说,是樱花树。这让我们有点意外。临时起意,汽车拐上小路,我们去拜访这片树林。一下车,抬眼望,都不由哇地一声惊叹!然后紧步向前,顺堤岸攀爬,手忙脚乱的样子,就像被吸进美丽的漩涡。


樱花树看去有数百株,大多两人合抱,树高四十米上下,分列堤坝两边,风姿卓越地向远方绵延。红叶、黄叶在枝头摇摇晃晃,在秋风中飘摇,在草地上静卧,满天满地的缤纷色彩,让我的思绪也迷了路……原以为,樱花树只是春天的象征,只会展示粉红、乳白的妖娆。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了樱花树的更多美德,不仅在春天奉献轻盈的花海和花雨,还在深秋,奉献了凝重、沉思般的深红和金黄。


这段堤坝游人很少,显得更加安静。我感觉,沉静的樱花树,正沉浸在深深的冥想之中。


一路走来,渐入佳境,“红叶狩”的高潮,正埋伏在京都大云山龙安寺等着我们。


是为了平息我们的兴奋吧,天上飘起了雨丝,朦胧的雨中景,有着别样的风韵。当我们走近龙安寺大门时,看见浓密的枫叶迫不及待地从墙头披纷而出,枝梢叶尖闪亮的雨滴像红宝石,欲坠末坠,似乎伸手就可以接一捧。待我们跨入寺门,不禁两眼瞪圆,出现在眼前的每一条路径,皆被红叶拥堵。经过雨水的洗涤,这里的枫叶红的无法无天!石阶旁、小坡上、池水边,一片接一片汹涌的红叶海洋,纷至沓来、密不透风,让我感受到一种美丽的压迫感。


龙安寺也是世界文化遗产地,曾一度被烧毁,重建的禅寺距今也有七百年。在铺天盖地的红叶包围中,寺院谦和地缩紧身子,显得低矮狭小,与世无争。著名的枯山水石庭,十五块石头和一片白砂砾,安静地与游人对视,展示着难以捉摸的禅意。只有探进矮墙的一枝又一枝枫叶,逍遥自在,肆无忌惮,兀自嘻闹在秋风秋雨中。


无论是大阪的神峰山寺、天守阁,奈良的东大寺、奈良公园,还是京都的金阁寺、二条城、东寺五重塔、伏见稻荷神社……处处枫红杏黄,枫林银杏树与秋山秋水、庙宇庭院相互映照,让行走在秋色里的观光客迷离恍惚,如游梦中。


数日游览,眼花缭乱,沉下心来,也就慢慢习惯成自然。到了京都御所,再见到满目的枫叶、纷纷扬扬的银杏叶时,我的内心已经平静了许多。感觉,秋色本应如此,本该如此美好。只是心底深处有点怅然,终究,如此的多彩和安静,不是我们的生活日常。


这里有两株特别高大的银杏树,秋风中,叶片旋转着飘扬,轻轻坠落,树下满地金黄。我盘腿坐下,坐在星星点点的落叶之上。落叶孔雀翎般铺展,它们微微颤动着似乎还在呼吸。与枝头上的金叶相比,它们的美有过之而无不及。俯下脸庞,慢慢贴近无声凋萎的叶片,我似乎听到了一阵又一阵残存的风声,还有丝丝缕缕的叹息。


想起泰戈尔评价生死: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生,总是短暂,死,终将永恒。


东洋的秋色如此安静,树是安静的,树下的人们也是安静的。几天里,我们穿梭于大阪、京都、奈良,一路上车水马龙,却没有听到一声喇叭声。如需变道,打个转向灯,主道的车会立即减速停让,借道而过的车开双闪灯表示感谢。谦和与礼让,一切尽在无言中。当我们惊讶于人潮涌动的景区、市区没有喧闹时,阿立教授说,他在日本生活了二十八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吵架。他说,这里的人们,尽量不打扰别人,又尽量方便他人。我很想问个明白,东邻,你们的安静是怕惊扰了什么?还是自觉营造安放心灵的舒适之境?但我没有开口。


有人感叹,草木润性,尘沸乱心,多闻草木少识人。但我觉得,东洋的草木和人是相互浸染、相互渗透的;东洋安静的秋色,是草木和人共同营造的。只有人安静了,才有大自然的安静。只有人和大自然心领神会的和谐,才能产生令人砰然心动的魔力。这充满魔力的东洋秋色,先是渲染了我的眼睛,然后慢慢往心里渗透,然后,在时间里慢慢酿造,在记忆里慢慢芬芳……



责任编辑:李龙年

发表于《武夷》202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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