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如此时节,令人顿然一别慵懒瑟缩的糟糕精神。家门前那棵老樟树,应该饱吮了春的滋养,梭梭新枝上嫩芽窜长,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刺眼。风起雨落时,池塘和院子铺上一层薄薄的落叶。细想想,此境倒也颇为可人。
春的老樟树大抵如温婉女子般,美好含蓄、浅浅淡淡。而夏的老樟树,就像莽撞顽皮的少年,浓烈炙热、风风火火,一切都急于夸张暴露。炎炎烈日下,尽眼的葱绿,不时传来鸟语虫鸣,特有清香隐隐沁人心脾,偶尔树梢上成熟的黑色果实打落在过往行人的身上,汁水染黑干净靓丽的衣裳,惹得嗔骂一番;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下,无所顾忌地捣乱,歇斯底里地释放。
这个“顽童”,却着实是有些年岁的。听家里的长辈说,很久以前,它就在一个老祠墓里长起来了,但一直未被人注意,待到浓荫匝道、苍翠葳蕤时才令人倍感莫名,彷如天来之物,估摸着应该有200年了。在村里人的眼里,有了一定年岁的樟树都是通灵之物,不可亵渎,更不可用斤斧砍伐。相传,村里曾有人或为利惑,或想打破迷信,对门前这棵老樟树下了手。但他每锯一下,心就一阵绞痛,树枝掉地,人也跟着坠地,翌日便死了。老樟树上整齐的断面,在时刻印记那一幕,仿佛在俯身怒斥和告诫那些想要挑战其权威的无知愚蠢的人们,雷池一跃必遭重责。但说不清什么原因,老樟树似乎异常孤寂,守候百年,未曾听说有小孩认它做契父(母),也很少看见有村民祭拜它。
老樟树像迷一样,之于我却是真实的、清晰的、深刻的,甚至可以说是与我的小时候是捆绑相连的。放学后,与小伙伴们在坪院里追逐嬉闹时,它也跟着欢腾不已,叶子摇动得沙沙响,像不能自由行动的婴孩,在渴望的眼神下,看着别人玩游戏也能兴奋到手舞足蹈;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捡拾起一堆它的果实与叶子,在墙角“设坛布阵”,俨然一副我即天下的样子。但它没有笑,一直很安静,像夏夜里,听着乘凉的大人们讲着家长里短和离奇故事时的那般神态;记得小时候,总有很多话要和它说,把委屈的事、伤心的事、快乐的事,还有很多深藏的小秘密,都一股脑儿都统统跟它念叨,似乎它就是最懂自己,最愿意与自己分享、分担的忠实的小伙伴;早起晚归家务劳作时,它似乎老在嘲弄自己,特别是晒收稻谷总会故意撒一堆叶子,增加了不少工作量,甚是讨厌。是的,它是喧闹的,也是安静的;它是忠实的,也是顽皮的,如此喷薄有力、面目鲜明,怎叫人不会去念想。
年岁渐长,对老樟树固执的偏爱也愈来愈浓烈。我不能确定这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享受这种感觉。
发表于《武夷》201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