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惠玲:留在酒里的记忆
翻看手机相册,偶见父亲八十岁生日宴上举杯一笑,杯中虽是饮料,但愉悦尽在。我心一颤,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薄暮冥冥,依稀见父亲坐在餐桌旁,乘兴饮酒,不料晚风微拂,拂走了这一兴头,留下了他的满目哀愁。
自有记忆起,父亲就是个好酒之人。每日饭前必先喝一小杯白酒,而后再吃一小碗米饭,那才叫一个满足。那时,家里长年备着米烧白酒,是母亲备的。每天午饭和晚饭前,父亲都要为自己倒上一小杯,顿时,酒香四溢。父亲微眯上眼,举杯小酌一口,丝丝咽下,轻“啊”一声,尽是满足。父亲从不贪杯,喝完一小杯,就开始吃米饭。每每这时,父亲满脸泛红,似乎家禽们都为醉醺醺的模样,就连门前的月月红也醉得轻摇枝叶,整个屋子都被酒香弥漫,被父亲的好酒之情感染了啊。
父亲常会笑母亲喝酒,母亲是在晚饭后为自己倒上一小杯白酒,说喝些祛湿气。父亲笑她这样喝酒太粗糙,品不出酒的美味。母亲总是笑笑置之不理。
每逢佳节,母亲拿出自酿的糯米酒,让孩子们饮酒助兴。这便成了父亲最愉悦的时候。父亲衣袖一挥,豪酒一倒,豪饮一杯,瓜子脸上的浓眉更是衬得父亲清秀英气,颇有“酒仙”的气派。晚风轻拂,家人欢聚一堂,享用着一桌美食,我们不禁豪饮来庆祝欢乐。我和哥哥喝着甜甜的糯米酒,满口留香。这时,父亲也会来杯糯米酒,享受母亲酿酒的手艺,分享糯米酒的那份甜蜜。酒的助兴将节日气氛推向了高潮,父亲更是有一番“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气概。父亲开始侃侃而谈他的戎马生涯,解放军挥师南下的气魄,西南解放战争的激烈,剿匪战斗的艰难,以及他在高校读书时学习成绩每科都是5分的自豪……父亲的故事,在酒香里勾勒出他那英姿飒爽的青葱岁月;在酒香里飘出一股励志的青春气息;在酒香里弥漫着父亲眉宇间透出一股凛然正气。我们举杯共饮,好生欢喜。
谁都想“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那只是“但愿”。
月月红是母亲平生最喜欢的花,后来晚风微拂,月月红缤纷落下,母亲也随之凋零。父亲独坐餐桌旁饮酒,此后再也无人为他备米烧白酒,再也无人为他酿糯米酒了,再也没有一家人欢聚一堂,听他侃侃而谈他的光荣岁月。父亲平凡一生,有了贤惠的爱人,儿女也已成家立业,似乎有了人们最平凡的幸福。可岁月流逝,他的眉间总有化不开的愁绪。之前我总认为对好酒的父亲而言,有酒的饭才叫完美,有酒的生活才有滋有味;现在我明白了,欧阳修将“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父亲是将“家庭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父亲品味到了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孤独。偶见父亲独坐餐桌旁举杯,不再是独酌,更多是敬天、敬地、敬母亲。
不久,这份“举杯的孤独”也惨忍离父亲而去,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再沾酒了。父亲的风烛残年是孤独的,无酒的余生更是苟延残喘。好在父亲生性开朗,似乎悟出了“人生无常,心安即是归处”的真谛,有了“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豁达,渐渐的不再沉静哀愁,脸上有了平静安详。直至走的那天父亲的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安详薄暮冥冥,我似乎又一次看到父亲坐在餐桌旁的身影,乘兴饮酒,身体仍是那样的硬朗,仍是那样的气宇轩昂。从此,每逢中元节我定要买瓶米烧,祭祀我的父母。
责任编辑:李龙年
《留在酒里的记忆》发表于《武夷》2021年第一期。范惠玲,福建建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