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 街
和平“豆”事
笃笃青石板,研研豆花香。在空楼旷巷里穿梭,空气中弥漫着唐宋元明清混淆的陈旧而浓厚的气息,似乎另有平行空间,无声地演绎旷日持久的历史大戏,一阵风来,形单影只中,也就乱了思绪。
不知怎的,我数次站在和平古镇那座雄伟壮丽的门楼前,总会从心里涌出“春风不度玉门关……大漠孤烟直……不教胡马度阴山……”等塞外边关诗句来,有一股血性蒸腾的灼热,在深秋正午的阳光下,变得扑朔迷离。那铜墙铁壁,旌旗招展的城关背后,会有多少金戈铁马的传奇?
但她是温柔的,那温柔就潜藏在那条巷道里,那温柔在青石板上来来往往的脚印里,不知多少年,那温柔,最后融合在一抹豆香里。一个能把豆制品做到繁荣而极致的村镇,她一定有过峥嵘岁月之后来之不易的安宁,在安享太平的和谐岁月里,开始寻求生活中最朴实的美味。和平镇不缺深宅大院的辉煌历史遗迹,也不缺古往今来搔首弄姿的文人墨客,随意搜寻,浓妆重彩的文史宝藏便跃然而出。那些曾经显赫的望族家史,早已镌刻在地方史志里,不必重提。
前店后宅是镇子里主干道两侧的建筑格局,务实而笃定的民风。这条主干道曾经是南来北往的要道,也曾经是兵祸匪患流民的必经之地,和平本地村民,望族的落魄子弟,外乡逃荒的流民,走了来,来了走,究竟何时开始把豆腐店沿街铺排开,陈浆一点,或炸或熏或煮,开始只为充饥果腹,逐渐袋中丰盈,就或索性一刀剖开,任由喜好装填山珍肉糜,就为了在这条百米巷子里斗个彩,看这“豆”魁落入谁家,把做豆腐这个行当,纷呈出由技入艺的华丽转变。
源于西汉的豆腐,是汉人独有的智慧,说来,也是承载汉文化渊源流传的媒介之一。但千百年来凡从事此手业,大多是底层谋生的技艺,起早贪黑微薄小利,温饱而已。因我猜想,和平镇的豆腐人家,也同样是在经历过颠沛流离多舛命运后,终于迎来了太平之世,一顿足,不走了,一爿豆腐店便可安天下。这白盈盈嫩生生的可人玩意儿,藏着家的味道,裹着老少齐心的温情。豆腐业者,大多男推磨,女点浆,夫妻档,母子店,代代繁衍出一脉街巷的烟火气。
走过不少闽北村镇,一爿豆腐店,似乎是最具标配的鲜活民生,即便是青壮大多离乡创业的今天,她仍旧是留守者、天涯人最难割舍的脉脉乡情。
天色微亮,水汽已然氤氲,左邻右舍卸了门板,插科打诨一番,和平镇的一天,在一抹豆香中开启。
枝头的枣红了
说来惭愧,从未见过枝头上的枣,总以为那是北方才有的果儿,更别提枝头上已经熟透风干的红枣,脑海里的硬盘压根就没存这张图片。
刚穿过一条青石小巷,看了一路的老宅,裹挟一身幽暗的清凉,哪想到,露头便是热烈阳光下一片空旷的村场,顿时就耀花了眼。只听见有人惊惊怪怪地喊了一句:“红枣?那是红枣?”我在调整视觉的同时,心里嘟囔了一句“红枣又不是啥稀罕物。”昏花的眼神终究安定地聚焦在一起,顺着惊叫者手指处望过去,哪来的什么红枣?不就是一棵姿态虬髯开着小红花的乔木而已,再走近,那隐匿在绿叶丛中的“小红花”竟然真的是已经秋凉中风干的小红枣。
谁家的枣?在谁家的路边?那枣看起来那么小,又那么老。门牙轻轻一嗑开,软软的果肉,却是又香又甜。又有人惊叫:“看,那还有一棵枣树!”两棵枣树隔着石马路,孕育着同样鲜红的小枣,两个枣树的身形似有纤细或有雄壮之分,像一对经久的恋人痴情相望,并没有鲁迅先生那句“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的寂寥。
前行数米,又是另一光景,阳光西斜,金灿灿地照在房檐下的一对老人,房檐上的石壁刻着“渤海人家”四个斑驳大字。老人的神情像是渤海湾上一朵祥云,满是疾风骤雨过后的安宁。风轻轻,穿过院门,又是两棵枣树立于四合院落的两侧,这完全是北方的建筑风格,这两棵看似比路边的那两棵更显得沧桑,枝干中有老迈却优雅的风情,亦如那枝头上风干的小枣,那皱褶上满是岁月沉淀的痕迹。
金坑村的神奇,在于她从未熄灭的革命烈焰,从1931到2022,从那一群革命的人,到如今的我们,从热血生命,到信步闲庭。此时我端坐在优雅的茶室里,回想着院落里九十高龄的山东老人,他不善言语,我也不便打扰他的清净,我只想从他胸前熠熠生辉的党徽上,揣测着他的人生过往。枣树,从来都不是金坑村的经济作物,也极少成为闽北山区人家的庭院绿植,它是怎样偶然的出现?
新中国成立之初,有那么一群来至北方的人,他们扛着枪,南下,南下,战事已逐步消停,他们一路卸下武装,就地投身于一场更新的革命,建设他们未来的故乡,出征前爹娘装在兜里的枣啊,仅剩的四粒早已风干成思乡的记忆,在邵武金坑安了家,滋长出漫漫思乡情。
傍晚,站在黄土关的高岗上,聆听藏匿在风中的激烈战事,看远山夕阳西沉,他们说夕阳像咸蛋黄,而我却看作是一颗红艳艳的大枣,在茫茫青山上,闪烁着更古的光芒。
听水人家
她像一只育满珍珠的蚌,深藏在绿色的海洋里。当你在林海中穿过十八道弯,一路向上,向上,豁然出现的青石高墙,宛若梦回唐朝。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屋舍俨然……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初入横坑村,这岂不就是高山版本的《桃花源记》?古村镇走过不少,不得不说,在内心审美疲劳的前提下,初见横坑的第一眼,确实惊艳,她的美充满了机巧的灵性。
溯溪而上的布局,精致而又不是风雅,一路溪水潺潺,却只闻其声。横坑村原名“嵘衢坊”,始建于公元948年,为后唐工部侍郎黄峭后裔筑基建村,堂堂正正的千年古村,能保存的如此完好,实为惊诧。少小离家而今告老还乡的黄老哥兴致勃勃地做起了随队导游,从他口吐莲花中,展现的更是栩栩如生历历在目的横村往事。横村自古兴学,读书是头等大事,从各家凡栏柱皆有联就能看出,文风之盛,在闽北古村落中可属难得,也正是如此,小小百十户的高山自然村,出仕为官者众多。
在千百年的厅、堂、楼、阁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微闭双眼,屏住呼吸,便可不知今夕是何年。一路蜿蜒,水声在耳边忽轻忽重,似有似无地延绵,那声音在岁月中悠远,水是至善至柔的,但时光却又赋予她至刚的生命体,将狰狞的巨石淘洗成浑圆乖巧的卵石,在蜿蜒的溪水中演绎着千百年的生态轮回。
横坑溪的水,酿造出的米酒特别的香嘞!刚闻其声,一股温热浓烈的酒香就已经顺着山风一个劲钻了过了,弥漫在周遭的空气中。作为主人的黄老哥忙不迭地给大家介绍,这可是珍藏多年的非卖品,若不是有你们这文墨之客,轻易可是喝不着嘞。有人打趣说,若说客,你横坑村那块影视文创基地的金字牌匾,不知要招来多少贵客啊?你这点家底,怕是早都被那些艺术家们给喝光咯。黄老哥又叹了口气说,牌子是费老劲给立起来了,也确实热热闹闹拍了几部片子,但架不住这里山高路远,地广人稀,村里留不住年轻人啊,这祖上留下来偌大的家业,老宅里深藏的故事,这些都得有人来传承不是?
乡村旅游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话题,从美丽新农村建设开始,地方上就大力挖掘与扶持,但想做到可持续性发展,做强做大,却也并非易事,毕竟市场资源有限,无法做到雨露均沾。可要是思维转变,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乡村旅游的振兴发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极大地保护了地方古民居,并挖掘和传承了地方历史文化,如同在青山绿水中孕育着一颗颗巨大的彩蛋,终有一天将破壳而出,熠熠生辉。
责任编辑:黄文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