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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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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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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窑·建盏

                                                                                              陈    芩

建   窑

瓷器是有灵魂的,它的灵魂就在一座座窑里。

看孙周导演的《周渔的火车》,记下了一个镜头:巩俐饰演的周渔,在小城做着陶艺。影片中周渔肩上扛着一块长长的木板,木板上摆满了未烧制的陶器的粗坯。她远远的走向窑厂,那种制陶女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令人难忘。

女子就像瓷器,美丽而高雅。巩俐,美丽的女子,饰演一个摆弄瓷器的女人,就是诗意。

我常常幻想有这样的诗意:寻到一隅小小的窑厂,弄陶瓷、制陶瓷,看一件件精美的瓷器亲手做出。我再给每一件瓷器写上制作的故事,给每一件瓷器记录制作的心情。我还要给它们命名:或叫逍遥游、人间世、田子方,或叫在囿、天运、天道,或叫至乐、山木、达生……

我的家乡是有窑厂的,就在南浦溪旁……

南浦溪旁,一脉山川,一群窑工,一种黑盏,一个皇帝,纠结成了一段千秋土与火的历史。

南浦溪旁一个镇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水吉”。小镇不大,寻常巷陌,民风淳朴。站在乌火山上看水吉,一泓清流宛如弯月,静静的绕着小镇。阳光照耀的日子,走在街市上,时有水吉小吃“扁肉”的香味飘来。这时,你可以悠然的坐下,看看小街的杂货摊子,听听小镇的南方语言。累了,再吃一碗扁肉,唇齿留香之际,再来谈古窑,那也惬意。

水吉镇的不远处有一地方叫“大路后门”,名字独特,名气不凡。站在大路后门高地上,可望见一条黑色的瓦顶,如龙匍匐于山脊。这依山而建的就是龙窑,我的目光穿越它,仿佛穿越了千年,心中就有了一段黑釉瓷器的历史。龙窑的前面是一片田野,一个圆形盆地,环绕着田野的山峦上,有一串串响当当的名字。芦花坪、营长乾、庵尾山、牛皮仑、水尾岚、七里岚,还有小村池中和后井。

混沌之初,天地洪荒,上天赐予水吉一块红色的土地,这是上天的恩典。今年,被水吉池中村附近大路后门的古窑厂旧址吸引。春天细雨霏霏时,夏日阳光灿灿时;秋叶金黄时,山野冬藏时,多次走上古窑厂旧址。望着漫山遍野的红土,看着层层叠叠的匣钵,心中感慨万分:这是我们的土地,神赐予我们这片土地。

小小的山坳,是宋代烧窑的风水宝地,它浓缩了建盏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在这片土地上,曾经有过盛大的陶瓷文化宴席……

日月晨昏,岁月更迭。

青山之上,芦花之畔,

一川绿水,满山寂寂。

这里,曾经,

一座座龙窑烟腾。

芦花坪上窑火旺,

营长乾里拉坯忙……

有宋一代,从大路后门到芦花坪,从后井到池中,建窑处处,营运繁忙。建盏制作艺人们在江南富庶的山间,燃起了熊熊窑火,它们选土、淘洗、配料、揉泥、拉坯、上釉、装窑、焙烧,土在火中涅槃,成了一只只华美与朴素相表里的黑色精灵。

最难解的是变数,兔毫、油滴、鹧鸪斑,乃至曜变……玄色底子上的花纹变幻神秘。你静下心来开,就会看到它们朴素无华的外表里有星光闪耀。建窑,作为一代名窑,建盏作为一代茶盏。反映了宋代文化形态、文人士大夫的文化品位。建盏的灵魂和变数就在这一座座窑里产生。

看着这些窑址,思遥远的大宋时代……

大宋时代的这一片土地上,能工巧匠云集。他们在此建立龙窑、点燃窑火……他们创造了绚丽多彩、变幻莫测的黑釉瓷器,并源源不断地通过南浦溪水,输送到全国各地甚至流向海外。若能穿越到宋代的话,我要去这山坳中,听他们读出每一座窑的名字,听他们讲述每一个窑厂的往事。

日暮,将归。仲夏的薰风,从田野掠过。几位女子,在古代的窑场前的荷花田里采着莲子,几头耕牛悠然吃草,白鹭点点其中。池中和后井,恬然人家,炊烟相望。

往事已遥远,随着宋朝王室斗茶之风的渐渐衰弱,建窑建盏的辉煌也随之而逝,我们再也看不到那没有留下姓氏的窑工大师们的身影,只有漫山遍野的匣钵和残片。我望着对面的芦花坪,一排芦花,一片蒹葭,小小的山坳之上,有层层的红色陶土,有层层的红色匣钵,仿佛还有来来往往的遥远得已经看不见的忙碌的身影……

庆幸的是:千秋岁月,薪火相传;春华秋实,文化不朽。现在的建盏艺人们重新燃起了窑火,他们在几十年的坚守中,岁月染白了双鬓,也沉淀了梦想。他们让建盏以其昂扬的姿态再次受到世人的瞩目,让沉寂了许久的建盏涅槃后重生。

建 盏

一只建盏,默立于我的书桌,望着它,仿佛望着一个精灵。黑色的,有生命的,会呼吸的精灵。

它,已经有几百年的岁月了。可是我与它相遇,是在一次会议之后。

它不是戏里的青衣,也不是戏里的彩旦。它,应该是戏里的老生,是《群英会》里的鲁肃,是《定军山》里的黄忠。

它一出场,用的就是真嗓,依依呀呀叫喳喳,大气、粗犷、正直、敦厚。这样的嗓音,进入我们的血液里,融入我们的生活里,滋养我们的豪气。它,是无愧于时代的悠久的文化瑰宝。

我还想,也许王帽老生是金油盏,袍带老生是鹧鸪斑,官衣老生就是兔毫了……

它华贵,连贵为帝王的宋徽宗赵佶也在《宫词》中赞曰:“兔毫连盏烹云液,能解红颜入醉乡。”

它特别,著名诗人黄庭坚与诗友品茗斗茶中,即席赋诗曰:“兔盏金丝宝碗,松风蟹眼新汤。”

它的母亲是土,它是土里长出来的花朵,是充满着历史气息和古典韵致的花朵。这朵花,开了千年,开得持久而绝伦。

看张曼玉演的《新龙门客栈》,有一个喝茶的场景,忽然觉得那人手上捧得就是建盏。《红楼梦》中的妙玉是有很多茶具的,栊翠庵喝茶时,给贾母的是成窑五彩小盖钟,给宝玉的是绿玉斗,给宝钗黛玉的更是晋王恺与宋苏轼收藏过的茶器珍品,给众人的是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妙玉是否有建盏?这应该是想入非非了……朋友笑我许是建盏情结进入骨髓,或是中了建盏的蛊。

中国文学词典里,有一词曰“推杯换盏”。“盏”形声,从皿戋声。意为浅而小的杯子。“推杯换盏饮刘伶”说的是饮酒的气氛很好,你一杯我一盏的喝得像刘伶一样,喝出了“竹林七贤”的境界。古时候,朋友经常以盏相送,送盏人和受盏人都把对方当成知己可以推心置腹。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到考亭贵希堂看建盏,主人将自己屋子的一层和旁的几间房用于制作建盏。揉泥、拉坯、修坯、素烧、上釉……用千锤百炼的陶土,先制泥坯,后清烧,再上釉。几间房里,排满了码放瓷坯的架子。一位女子在旁悠闲的上釉,神情怡然闲

建盏的真正魅力在于它的独特斑纹,尤其是曜变。一窑土坯、一堂炉火,每一次开窑都是一次惊喜,甚至是一次传奇。盏中的斑纹随着炉火的温度而变化,仿佛音乐律动。土在火里涅槃,变成了一只只精美的建盏。兔毫、油滴、鹧鸪斑,看似简单,无华彩外衣,却蕴含着深深的韵味与神奇,它们能带领我们进入一种光与影的禅境。它们,躺在时光的岁月里,仿佛一位哲思老人,闪耀着的是智慧的光芒。它们,是瓷的魂灵!

宋代斗茶,无论庙堂与江湖,总有那么一群文人雅士,甚至是帝王贵族参与其中。于是宋徽宗赵佶来了,用兔毫盏烹云液。于是,名臣范仲淹来了,紫玉瓯心,雪涛飞起。于是,苏轼来了,兔毫斑盏,点茶三昧。于是,黄庭坚来了,杨万里来了,陆游来了……他们在关注民生,在社稷江山之外,兴致之余,喝茶品茗,吟诗作赋。因此,我们今天就可以赴一场关于建盏的诗歌盛宴。

“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秀。夫岂外饰,盖自然耳”。像云霞一样的色彩变幻,已经超过了画工的的妙笔描绘;草木花开,也无需绣工的奇思妙手。建盏,它们的斑纹就是崇尚自然的审美。

所有的文化,都是地方水土开出来的花朵。那么建盏呢?建盏就是家乡这块土地上长出的花朵。建盏之美,黑色中透着或蓝色、或金色、或银色的光亮,美得高古,美得华贵。宋人以安静的艺术修养和高层次的审美,为我们打开了一个玄妙的陶瓷艺术世界。

“喜共紫瓯饮且酌,羡君潇洒有馀清”,闲暇之时,学一学宋人的雅致,沏上一壶茶,来一首古琴曲,《梅花三弄》或是《阳关三叠》,看着茶在建盏的斑纹中,宁静而醇厚,仿佛有淡淡的幽兰之香。“画间透过思量,沾染了,墨色淌,千家文,都泛黄……”这是霍尊的《卷珠帘》。在这样轻轻淡淡的含着宋韵的声音里,读一阕宋词,赏一个宋盏,我的思绪就会顺着年轮的台阶往前行走,思先人喝茶斗茶的场景,千里迢迢梦,一段乡土情。建盏的魅力,永存于心。

“天目在我内心深处开拓了一条寂静的道路,

这道路让我连接了巨大的苍穹

触动了心灵与视觉的敏感神经,

开启了心与天的交融对应,

最内一端是心眼,

最外一端是天境。”

在原色茶陶的博客里读到这样的一段文字,内心有一种悸动,让你触不及防的打开情感的闸门,一种心境瞬间呈现。有时候,面对建盏,我的冥想多于赞美,神秘的“天目”仿佛引领着我们的心灵直达苍穹,开启心灵和天空的交流。通过心眼,直达天境。

                                                                                                                                                 责任编辑:黄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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