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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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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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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十七

                                                                                             颜成彪

对我而言,周末的时光总是美好的,可以独自坐在麻阳溪畔的画室里,一边画着画,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音乐。

“草鞋是船,爸爸是帆,奶奶的叮咛载满舱,满怀少年十七的梦想,充满希望的启航、启航……”伴随着电脑里传来优美而熟悉的旋律,这首《爸爸的草鞋》让我心潮涌动,不由得停下手中的画笔,沉浸在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中。

一九八六年,我与歌中的少年一样,也是十七岁,由于没考上高中,就只好在家务农。我爱好绘画,干农活时心里想着要是能拜师学画就好了,可求学无门,去哪里找老师呢?

父亲的工作单位是建阳蓄电池厂,那里有很多闽南人,其中有位赵叔叔是惠安的,他很热心,帮忙推荐了惠安一中教美术的庄锡龙老师。惠安在沿海,距我们家有四百多公里,父母有些犹豫,可架不住我的求学心切。当时,正遇上父亲因工作缘故铅中毒,要去福州职业病防治医院治疗,可以顺便送我去惠安。

出发那天,我们半夜起床,背上行李,扛着一袋米,摸黑离开了村子。

走了两小时的夜路,在血色的朝阳中,我们到了城里的汽车站。坐上了南下的汽车,隔着车窗,我与母亲挥手而别。

途中几经辗转,第二天才到惠安。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眼前岩石砌成的房子,挂满树梢的龙眼,以及身着奇装的惠安女和完全听不懂的闽南话,都让我感到即陌生又新鲜。

带着初来乍到的兴奋,穿过热闹的大街,再走入一段静谧的小巷,我们在一个小院子里见到了庄老师,他三十出头,微胖,看去沉稳干练。

庄老师领着我来到惠安一中的东风楼,走进老师的画室,就感受到浓浓的艺术气息。在那里,我见到了洁白的石膏像,见到了静物写生的素描和色彩丰富的油画。对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来说,似乎是走进了艺术的殿堂,也让我对日后的学习充满了期待。

为了解决住的问题,经过赵叔叔的介绍,我在距学校数百米远的一个小巷子里认识了小朱,小朱是在外打工的江西人,只有二十六岁,满脸的络腮胡子,显得特别老气。他在这里租了两间房,外间是厨房,里间是卧室。

小朱很乐意地接纳了我,同意我和他一起合租。这样,父亲就可以放心去福州了。

我和小朱同是背井离乡的人,很快就熟络了起来。那时惠安供电不足,晚上常常停电,我们哥俩便秉烛夜谈。小朱告诉我,他是帮人开车的司机,经常要跑长途,只有没出差时才住在这里。小朱还是退伍军人,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他讲了很多战场上的故事,让我听得入迷。

我说,我的父亲以前也是军人,服役的部队就在惠安,一九六五年,惠安崇武海战时,为防止台湾的国军登陆,父亲与战友们就埋伏在崇武半岛的大青山上,结果国军的两艘军舰在海上就被解放军打败了。

父亲还有一位和他一起入伍的同乡战友,在一次修筑工事时,其中一包炸药没爆炸,烈日下看不清引信是否点燃,他冲过去检查时,炸药瞬间爆炸了。当他被抛入空中再重重地摔到地面时,四肢已被炸飞。在战友们含泪捡起他散落的肢体,抬着那血肉模糊还喘着气的身躯,往医院一路狂奔中,这位英勇的战士停止了呼吸。

父亲这次来惠安,特意带着我爬上城郊的登科山,在荒草与灌木丛中,寻找这位战友的坟墓。当父亲每见到一座刻着五角星的烈士墓碑时,都要伤感一番,这都是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啊。我们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只能遗憾地下了山,后来听说是迁移了。

从小朱与父亲的故事中,我知道了什么是军人,自然对小朱也充满了信任与敬意。

我每天早晨要赶去学校吃早饭,然后就开始画素描。由于之前没有正规学过,养成了很多不好的习惯。现在要痛改前非,着实不易。

“你画的调子不行,太灰了。”

“又是老毛病,又是老毛病,要抓住大关系啊!”

……

我生性愚钝,在老师一次次的批评与否定中,我痛苦地挣扎着。若偶尔得到老师的表扬,便会欣喜不已。

在画室里,我还认识了邱一桥老师,陈乂弘、庄惠锋同学,他们经常过来一起画画,共同探讨画技,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我有了很大的进步。

学习有了进步,日子却过得很糟糕。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尽力节省。每次蒸饭,我只抓三把米放到饭盒里,再放很多水去蒸。水是从井里打上来的,到蒸饭时间,大家都将系着一根长绳的小桶吊人深井内,甩动绳子,让小桶沉入水中再提起来时就可以打满一桶的井水了。只是打水的学生太多,七上八下的小桶搅得井水很浑浊。用这样的水蒸出来的饭都是黄色的,还带有海水的咸味,不好吃,又不干不稀的,很容易饿。饿了我就喝开水,白天没吃饱,夜里做梦尽是享受美味。

吃菜就更省了,我每次买半斤二角五分钱的什锦菜或者是淹萝卜就可以吃五、六天。有时,没有菜就吃白饭,还被庄老师碰到过,老师很生气,叫我去学校食堂买菜吃,我在学校转了一圈,估计老师走了,我又回到画室继续吃白饭。那滋味确实不好受,口中的饭刚刚咽下去,眼里的泪就滚了出来,掉进饭里,我用筷子拌了拌,硬是把一盒饭吃完。后来买了一瓶酱油,拌着吃,就好多了。

有一天早上去食堂拿饭,发现饭盒是空的,可能是别的学生在蒸饭时,不小心把我的饭盒打翻了,饥肠辘辘的我只好又是喝开水充饥。

这样的日子使我的身体日渐消瘦,半个月后,我发现戴在手上的手表松松垮垮,都快掉出来了,我以为是手表坏了,后来才明白,那是自己瘦了的缘故。

庄老师见我过于节省,身体瘦弱,就对我说“你要买肉吃,要增加营养,钱不够用不要不敢说。”

房东丽芬姐也总是关心地问“吃饱了吗?”,“吃一餐的菜钱要多少呀?”,“有没有肉吃呀?”碰到节日,她又要问“学校有没有加菜呀?”我从不敢讲实话,怕她笑话我。

有一次我经过菜市场碰巧遇到丽芬姐,就被她逼着买了回菜,邻居阿姨们见我拎着菜回来,都会心地笑了,她们或许是想:这个男孩会煮菜吗?

扫去灶台上的灰尘,邻居借给我菜刀,丽芬姐帮我烧起了灶火,剩下的戏就我自己唱了。那天的菜虽然煮得不理想,但我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邻居中,有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对我特别关心。一天傍晚,我刚从学校回来,就听到有人敲门,打开房门,只见慈祥的老奶奶端着一大碗米饭,上面堆满了肉、花菜、豆腐、鱼丸。见到我,一边充满热情地说着我听不懂的闽南话,一边把碗塞到我手里。老奶奶大概知道我没吃饱,要给我加餐,我也就充满感激地接受了老奶奶的好意,那一天,难得饱餐了一顿。

把碗洗净还给老奶奶时,我说了声“谢谢!”,老奶奶又跟我说起闽南话,在场的丽芬姐翻译说:“老奶奶说你老是说谢谢,打个开水也说谢谢,干什么都说谢谢。”是啊!她们那么关照我,我能不感激么?

尽管如此,有时,我也难以排遣远离家乡的孤独,遇到烦恼时,就会特别的想家。如无数只蚂蚁在身上啃咬爬行,使我烦躁不安,无心画画,只有默默地站在窗前,望着家乡的方向发呆。

有天我心情烦闷,就到大街上走走,看到一家碳精粉画像的店,里边有人在画像。这是当时很好的谋生手艺,我也很感兴趣,就站在门口观看。那位画像的老师傅嫌我看得太久了,很不耐烦地挥着手,操着闽南腔:走!走!走!硬是把我像赶叫花子般的赶了出来。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有些茫然,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段。回到住处,却发现手表的指针不动了,这回手表是真的坏了。

此时,床头边桌子上的留声机里,播放着一首充满惆怅,对故乡无限思念的《爸爸的草鞋》,听得我潸然泪下。

到惠安求学近三个月,我收获了许多。临别时,我去交房租,房东丽芬姐笑着说:小朱交过了,他说你还不会挣钱,就不用交了。

带着感激,我与老师、同学、房东、邻居们依依告别。遗憾的是,唯独小朱不在,为了生计,不知这位老兵又奔波在哪条陌生的道路上了。

    如今,一晃三十六年过去了,到惠安求学的经历,每每想起,都会让我在辛酸之中心里又充满了温暖。  

窗外,麻阳溪的河水奔流不息,那首《爸爸的草鞋》不知何时早已唱完。我庆幸后来走上了从事美术的工作岗位,现在依然还能继续着少年时的梦想。

想到这,又欣然提起了手中的画笔。

                                                                                                                                                  责任编辑:黄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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