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武夷》的头像

《武夷》

内刊会员

散文
202310/23
分享

仰望一座清瘦的苍岩

                                                                     程    楷

“驱车度危磴,循水问溪源。”在南平生活了几十年,已记不清“问”过几回溪源胜境,没问出什么新奇,实际上做学问的古人也没问出什么门道,何况与学问失之交臂的慵人呢?闲读明人谢良琦《游溪源庵》诗,才发现,对于溪源峡谷内涵的了解远未尽然,无论是盛大庙会的熙熙攘攘行脚匆匆,还是因为迎来送往“驱车度危磴”“峰转寺当径”,或是小憩庵左倾听蝉歌蛙鼓、涧流鸟音,每每陶醉于回归自然,身心感受些许恬静的同时,而又疏忽某种烛照心灵的感悟。不知道别人是否也如此,再进溪源峡谷反正我是不想再“问”什么了。

溪源集儒、道、佛教于一山,寓民间信仰与乡土风俗于一峡,融自然灵气与人文景观为一体,该“问”的知识何其多,不是一两回亲临其境就能“问”明白的。木石同缘。木讷的我选择了一座清瘦的苍岩,只是默默仰望。在“天清如见雨,树静亦闻风”的幽幽峡谷深处、潺潺碧涧树岸、巍巍庙宇栏前,拔地突兀一座形似鸡冠,欲与天接的危岩,这就是闻名遐迩、堪称溪源一绝的凤冠岩。“当前一岩号凤冠,孤掌劈空天削就。”古今众多题咏溪源诗作,我欣赏清人谢纯钦这句“孤掌劈空天削就”。南平人谢纯钦熟悉家乡风物,虽步前人后尘,但不重复前人低吟浅唱,极富想象力地把凤冠岩比喻成一支可以劈向天空、其力无比的巨掌,气势不同。可是,诗人又为何自感“掌孤”呢?或许想通过《游溪源》诗寓于某种力度的期望,或许置身峡谷看看峰围天小的形胜,顿悟想象中的“空”并非那么好“劈”,有谁见过天空留下“劈”痕?出身官宦家庭、身为乾隆甲戌进士的谢纯钦,当然只能是有感于凤冠岩的灵异而聊发梦幻奇想罢了。即便对某一世俗的作派欲挥重掌以泄心中之慨,凭空一掌也落不到实处,充其量无非是伸手对着天空比划比划,仅此而已。历史上曾经有过耿介士大夫,敢对不平事愤愤然指手画脚,裨益民间被上司赏识者寥若晨星。谢纯钦所处的时代不允许超越循规蹈矩的樊篱,他突发奇想把一扇巨岩喻作“孤掌”, 也许因萧公殿紧倚凤冠岩,为他提供了“神助”联想的可能性。也许只是脱口而出的话语,压根就没想那么多。作为诗人,谢纯钦可以有许多诗意想象,但愿他的“孤掌”会有人理解其正面诗意。

大自然的伟力总是能给人间创造种种神奇,令尘世凡间古往今来几多肉眼凡胎之辈为之瞠目结舌惊讶不已,为之倾倒而赞叹。凤冠岩奇特之处在于环山高耸簇拥中拔地而起,给人以诗美形象比喻和无穷的遐思妙想:你可以把它比作一只身披彩羽、头顶彩冠的凤鸟,也可以比作万绿丛中一只昂首唱晓的金鸡。既然有人把它比作巨大的“孤掌”,当然也可以把它喻为高昂的头,举目远眺,眺望什么?“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多山的闽北孕育了大山儿女山一样的胸襟,山一样的精神富有,却也养成了山一样的性格多重性和思维的多向性,既容易知足又不易满足。山外青山岩外岩,到处都有翘企胜境或默立荒野的岩,知名或未知名的岩,被人欣赏或未认识的苍岩危岩巉岩。岩,也总是难改其本色,悠久地清瘦着依恋近水远山。

溪源峡谷有许多未名的岩,何以未名?缺乏自我形象的塑造是诸多原因之最主要原因之一。诚如亭亭玉立者名“玉女”、巍巍大块曰“大王”、并肩搭背的昵称“三姑”、似翀非冲状如猛禽叫“鹰咀”……有了这些相对贴切的岩名,不管你是一座什么岩,含金矿岩、纯粹砂岩,实质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了一个华美的名字。例如鸡顶岩自从有了“凤冠”的命名和包装,立马名扬山里山外。“凤冠”叫响了一条峡谷,聚集了八方神威仙气,养活了一方平民百姓,丰富了溪源文化内涵与厚重了历史积淀。因此,这一冠名极具启迪意义。我们没有理由不钦佩那位慷慨赠予溪源山岩一个“冠”字的贤哲绝顶聪明。送一顶帽子比送什么都好。“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冠盖者意味着会有坚车肥马,这一思路颇为符合世俗心态的某种期冀,因而能够经久延续而不衰。岩名人起,难免带有人为情感色彩,寓意不言而喻。在这你追我赶热浪灼人急需荫蔽的跋涉队伍中,谁不想弄一顶大帽或款式时尚的遮阳帽遮遮灼热?“心想事成”不等于事事能成,于是想有所寄是很自然的了。想是追求的开端,什么都不想者无所作为;理想的指向有大目标,能否到达需要恒心和毅力回答;梦想往往缺乏趋圆的逻辑支持,依然有梦伴随人生;幻想远距现实十万八千里,却也能给虚幻世界增添色彩。欲望像无形的添加剂,催化原始的朴素的信仰悄然萌生。可以肯定的是先有了岩,然后才有庵,庵因岩名,岩因庵显,自然与文化有机结合,由是才有了溪源历史文化积淀的愈见厚实。十方丛林藏庙宇,净土胜境蕴和谐。地处城郊的溪源峡谷原生性森林植被几百年来不受破坏,得益于岩的名气和庵的灵气当信无疑。

是谁“点石成金”?赋予这座危岩以永恒生命、不竭诗情,如今是问不出答案来了。从地质学岩类区分,溪源峡谷主要有片麻岩、砂岩和辉绿岩构成岩体,历经岁月沧桑风化剥蚀,时光老人雕出一扇扇形如锦屏的石峰,留给览胜者许多想象空间。时光老人没有停止精雕细刻,还将继续着它的“艺术创作”到永远。我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时光老人既然可以将顽石雕琢成有灵魂的生命,倘若雕之不歇,万一“刀走偏锋”,这些山岩会被雕得面目全非么?等待斯年不知是否会有答案。

难得有这样一座奇峡秀岩靠城这么近,令搜奇探胜者络绎不绝,随时分享水色山光。这是中午时分,春阳已经躲进峡谷顶层树缝休憩,从树梢漏下的缕缕阳光染得凤冠岩一派苍黛闪烁其华。小憩的意思一点也没有,花花草草全都敞开心扉,迎着幽谷深处送来的阵阵清风乐得东横西斜。凤冠岩下,君子谦谦效峭岩之伟岸,靓女们纷纷挤入芳丛要与野杜鹃媲美,拍下张张人面鹃花相映红的倩影,银铃般欢声笑语洒落山涧溅起流韵潺潺……

我惊诧时下年轻人胆魄过人。在溪源曾经看到有些勇敢的攀爬者攀萝附葛“问鼎”凤冠岩,或忘情大喊或挥舞双臂高声朗诵伟人的豪言“山高我为峰”……当他们带着胜利者的愉悦撤离岩顶,凤冠岩又恢复安静之时,我担忧的却是舍弃于树丛中的彩色遗憾难以收拾。还有被踩松的岩片、扯过的藤萝……我感受到一阵心痛,心仿佛就像被人踩踏一样不堪忍受。凤冠岩固然可以视作历练胆魄锻炼体力和意志的追求高度理想境界,但绝对不能把它选作演绎放浪形骸的场所,任意攀爬,有欠善待。要是谁都想试一试身手,日久道顺,攀者成群,乐此不疲,早已“老态龙钟”的原生性凤冠岩,我不知道能否承受得起过多的人为“亲密接触”。

“上有仙床与石鞋,不识何人为雕镂。我欲访之不可上,攀萝附葛输猿狖。”古人谦虚,自叹弗如长尾猿或狐狸类动物,爬不上凤冠岩。二百多年前的这位诗人何曾不想攀上岩顶看看“仙床与石鞋”,但他始终没有爬上去,也许此后的一代又一代人都没有爬上去过,都不愿惊动这只“灵凤”的安然,都只是站在岩下或远处默默地仰望。

                                                                                                            责任编辑:黄文忠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