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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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村人
顺昌宝山，景仰久矣。
五年前师范同学聚会顺昌，宝山是主要游览景点，我因故错失。听聚会回来的邵武同学讲起宝山之种种，唯恨恨于怀。三月十一日，应顺昌文友之邀，与邵武同仁前去采风，首站就是宝山，总算弥补了前番的遗恨。
上午九点半许，我们一行十人按图索骥到达宝山景区。主宾稍事寒暄后开了个简短的座谈会。“宝山坐落于顺昌县大干镇上湖村，该村是顺昌县一个古村落。”座谈会上主人介绍，“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单从海拔来说，宝山主峰石宝峰1304米，只是顺昌县第二高峰；但从文化来说，宝山绝对是顺昌第一名山，同时也是福建历史名山之一。”
主人说的“仙”并非泛指，石宝峰上确实供奉着两位神仙——齐天大圣和通天大圣兄弟。大概还因了这层关系，张纪中导演的新版《西游记》中的《智收猪八戒》就选择在这里取景拍摄。
会后，主人带我们游览《智收猪八戒》拍摄遗址高老庄。尔后在高老庄边上的“地主婆”饭庄用午餐。餐后直奔宝山。
由于公路已经修到半山，我们下车没爬多久就出了竹海，进入松林——松和竹是山上海拔的分水岭，也是风景的分水岭。此时眼前之景已足可观：远眺则峰攒岭簇，近观则松老竹翠，仰望则崖险路艰。
又行一段，路旁有一巨石突兀凌空，石面平展可站十数人，是为天然观景台。站台上俯视，能看见一条狭长的山脊，长三四十米，最窄处恐不到两米，两边树木掩翳，神似一条巨蟒蜿蜒于碧浪之间。正是那些林木的护佑，让这道山脊比之黄山鲫鱼背、武夷天游峰多了一分秀美，少了一分惊险，以至于大家刚才走过时竟未觉险厄。
一个“之”字形陡坡之后，眼前蓦地出现两块山石。山石不大，以蓝天为背景，笔直地竖立山道两旁。我误以为这便是主人上山前介绍过的南天门。主人说不是，就是两块普通的石头而已。后来到了真正的南天门，我还在暗暗寻思，为何不将此石门称南天门，而将南天门改称凌霄宝殿。
再上去不远，前面出现一个山坳，山坳中隐约可见一片屋顶。同行的人说，宝山寺到了。
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果然名不虚传。未进山寺，心已被震撼：墙、瓦、椽，全用规格统一的大块石料修筑成，雄浑厚重；又经数百年风霜，愈显古朴沧桑。主殿门槛近两尺高，让人未进佛门先觉佛家之高深。殿内建筑亦全石仿木构建。石桁、石枋、石檩、石斗拱，雕刻精美、比例匀称，榫卯咬合之精密令人叹为观止。给我印象特别的是石柱、石梁，其肥壮粗硕似与整体建筑不相协调。主人解释，这正是元朝的建筑风格。
“宝山寺原本是木结构。”主人给我们给讲解寺庙的由来，“一天，寺内的和尚不小心将香烛打落在地下，点燃了神案上的布帏，眼看一场火灾即将发生，正好孙大圣云游回来。他手指一点，所有木料立即变成了石料。”不知是不是担心我们不信，他顿了一下又特意强调，“石瓦上至今留有烟熏过的黑痕。”
缘何不信？我心想，刚才还质疑七百多年前的人们是如何徒手将每块几百几千斤重的石料搭建成一座如此规模的全石寺院呢——这不正帮我释疑了么。且世间许多事原不必纠结于可信与否。耶稣、女娲、黑洞、虫洞，可信吗？我的观点是：相信便是。对于一切不在理解范围内的事物，我都抱以相信的态度。理由有二：既然自己不能对其可信度做出判断，那就没有否定的权利；选择相信比选择不信更省心。唐僧取经路上逢庙就进、见神就拜，我想以他十世的修行，不至于糊涂到不知万物皆有真假。所以，我猜测他拜神只是其表，安心才是其里——只要自己心安，神的真假有甚要紧。
走出大殿时，主人仿佛记起什么，回头指着佛龛前额枋上一句铭文说，此应绝无仅有。我们看时，是“当今皇帝万岁”六个字。神殿中刻此字样，确实令人玩味。尤其“当今”俩字，同行者皆以为深得祈平安避灾祸之要旨。莞尔之余又感慨，为神仙者尚有所敬畏，奈我凡夫俗子何！
宝山寺出来，我们一行开始登南天门。也是巧了。天空刚刚还铅云笼罩，这时忽然洞开，金光映照。知者曰，幸甚，此佛光也。大家欢呼。
南天门建在石宝峰绝顶。站南天门极目，峰峦、林海、田野、尽收眼底，尤其看到平日翻涛傲岸的富屯溪、金溪眼前文静如处子，大有“山登绝顶我为峰”之豪情。主人说，今日没有雾，不能观云海，是一遗憾。我倒觉得未必就是遗憾。真有云海，必不能有这样舒展的视野，正是熊掌和鱼，何能两全！
南天门原也是一座全石建筑的阁殿，如今大部毁塌。仍苦苦支撑着的部分梁柱框壁，和遍地的残损零构件，向我们无声地诉说岁月的无情。庾信《枯树赋》曰：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树者，命虽长而有限；石者，期寿原在无疆。今亦如此，能不感慨涕泪乎？
南天门背面就是仙名煊赫的双圣之墓。双圣墓为孙悟空兄弟的合葬墓，保存非常完好。墓上盖神庙，故又称双圣庙。庙内两块墓碑，一曰“齐天大圣神位”，一曰“通天大圣神位”，碑前塑有一尊美猴王神像。我想，双圣既已成仙，自是长生不老，又何来墓葬之说？此间或有讹误，可俟学者考证。
齐天大圣是所有神仙人物中最为普通民众喜闻乐道的一个。原因可能是他出身卑微，且富有造反精神。对于生活在阶级社会的底层民众来说，造反是翻身最高效但也是最冒险的途径，因而也最为人们所羡慕所推崇。但个人以为，大圣最可贵的精神在于他对自由的追求：学本事，是为了追求身体自由；闹地府，是为了追求生存自由；闹天宫，是为了追求阶级自由；取真经，是为了追求灵魂自由。大圣爷爷，为了您的自由精神，请受我三拜。
众人庙前依次礼拜。拜毕，散于峰顶闲游。或三两结社，畅谈创作人生；或只身独影，大发今古幽思；或极目远望，饱览秀丽风光；或摆姿弄态，定格美好瞬间。
兴尽下山，宾主相谈甚欢。我说此番宝山之行，可谓四得。主人问哪四得。
因道：志同道合者，得其人；阳春三月者，得其时；登高临远者，得其景；佛光乍现者，得其福。主人深以为然。
谚云：勿入宝山而空回。有此四得，幸不负也。
此记。时三月廿七日。
责任编辑：黄文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