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德远
我小时候很想跟爷爷去打猎,爷爷说等我长大再带我去,我就想快点长大,七岁那年,我又缠着爷爷带我去,我说,爷爷,我大一岁了。爷爷说,你还小,再过十年吧。十年?那多长啊!我不听,我闹着要去,爷爷说:别闹,爷爷回来采很多的清明花(杜鹃花)给你。小时我像个女娃似地很爱花,于是,我不闹了。
那天爷爷的猎队打回了一头大野猪,给我采回了一大把清明花,红得像一把火,照得我眼睛有点发疼,我捧着它,看着它,吻着它,久久舍不得放下。我把它插进灌满清水的竹筒里养着,每天放学都去窗台上看它,可是它的花朵一天天枯萎了,花瓣一片片落下,我急得要命,不知怎样才好,最后,我还是没能挽住它美丽的容颜……
我伤心了好久。我问爷爷那花是在哪儿采的?爷爷便带我站在晒谷架上,手指着远方的山顶说:看,花就是在那座龙头山上采的。我抬头望去,远山顶上的一抹淡红沐浴在金色的夕光里,和蓝天构成一幅精美绝伦的图画,这更加使我心驰神往。
我问爷爷那儿有多远?爷爷说:远着呢,差不多要走大半天。那我要走多久呢?我问。爷爷说:你?一天也走不到。可我不信,它看上去很近的,为什么要走那么久?我每天傍晚放下书包,就跑到晒谷架上去,对着那山顶望啊望的,有一个隐约的向往在我心中发芽了。
第二年春暖花开时节,山顶上的清明花又开了,我那被封冻的向往破冰了,我和最要好的同学——小兵一起,一大早就向龙头山出发,我俩使劲地走,走得又累又渴,而我们更多的是兴奋,因为很快就能采到漂亮的清明花了,如果成功的话,我们回学校可以向同学们炫耀,我们被鼓舞着,一步步往山顶爬去,我们有时停下来看看,花海离我们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红了,可是,日头也已偏西了。
当我们好像就要到达那里的时候,被村里的一个叔叔拦了回来,他说龙头山还远着呢,你们天黑也走不到那儿,快回去,要不你们爹妈会打你的。
没办法,我和小兵只好回家,因为叔叔的话让我俩害怕。
回到家里,我果真的被我爹掴了一巴掌,说:你以后还敢去龙头山,我就打断你的腿!我狠狠哭了一回,再也不敢跟人提起上山顶采花的事。
小学要毕业的那年,老师带全班同学去大林山拉练(那时不叫春游)。同学们爬了三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到山顶我放眼一看:龙头山和我们遥遥相对,山上的清明花开得一片绯红,热闹无比,彩霞般满山满坡很张扬地铺展开去……我看呆了!那种气势磅礴的美绝对能让你冷漠的心温暖;让结冰的心融化。
我想:要是身置其中又将会是什么样感觉呢?花丛间一定有色彩斑斓的大蝴蝶;歌声婉转的相思鸟;一只只采食花朵的小野兔在跳来跳去吧?花枝下想必铺满地毯一样厚的花瓣,躺在上面看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有多美妙啊!
是的,我一定要到那儿看看。
但是,那年暮春没有一个周末是晴朗的,我只好看着远山上那抹彩霞一般的清明花海,一天天变成紫红、暗红、黛青……
上了中学后,功课多了,家里的农活也要我帮忙,更没时间去山顶上采花,只能站在晒谷架上看它们独自开开落落,“年年不带看花眼”啊!
毕业后我开始学着做生意,累和忙是我口中使用率最高的词汇,因此,再灿烂的花事也无暇顾及。可是,这生意一做就是二十年,我用一生最美丽的青春在商海里挣扎着,沉浮着,拼搏着,但是它并没给我带来多大的好处,于是,我回到家乡过一种简单的生活。
那时正是清明花盛开怒放的季节,我想:亲近清明花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我马上就可以去实现儿时的梦想了!
我带上两大瓶矿泉水,向我的清明花海攀登而去,一路上峰回路转,鸟语花香,我心情舒畅,脚步有力,快到那片花海时,我的呼吸因兴奋开始变得急促……当我终于走到那儿时,我惊得目瞪口呆:那年少时看到的美景,竟然海市蜃楼般地消失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清明花被山顶上滚下的石头砸得七零八碎,伤痕累累,到处是裸露的泥沙和石块,每棵花都像濒死的美人奄奄一息……这就是我盼望了三十多年的清明花吗?
后来我才了解到:有好事者为了开发旅游经济,在山顶上建了一座小宾馆,开两条盘山路,而收入并不理想。
我现在知道:人生一旦与美好的人或物交错而过,就很难找回,即使有幸找回来,那已经不再美丽了。
我的清明花之梦竟然成为虚幻的海市蜃楼!
责任编辑:黄文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