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粒的养父

                                                                       何宝金

沉闷的雷在轰隆隆地响着，闪电也借势噼里啪啦地在这个漆黑的夜打出一道道的光。倾盆大雨顺势从天上浇灌下来，一辆小车飞驰而过，地面上瞬间溅起高高的水花。

回京的列车在雨中飞速地穿过，望着车窗外飘洒的雨，回忆犹如电影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麦粒的眼睛再一次湿润了。

麦粒，葛家村麦老头的独女，麦老头家里穷，还是跛脚，父母早亡，靠守着两亩薄田过日子。

麦老头40岁那年，嫁在隔壁村的堂姐找到他，“兄弟，我村上有一个寡妇，前些日子她家汉子去山上干活摔没了，现留下这寡妇，公婆嫌弃她脑袋有问题又不干活尽吃白饭，她公婆发话有人要的话就把她免费送了，想着兄弟你岁数也不小了，我来问问你是否有这个想法，到时我帮你说和说和，将来若是生了娃，老了也有人送终。”

麦老头起初不同意，自己一个跛脚，将来再娶个傻婆娘这日子还能过吗？堂姐看出麦老头的心思，于是要麦老头去隔壁村先瞧瞧寡妇的模样再来做决定。

麦老头虽然口头上拒绝，心里头却又寻思着啥时去隔壁村瞧一瞧那寡妇。

六月酷暑时节，麦老头借口去了一趟堂姐家串门，堂姐家跟寡妇家只隔一栋房的距离。麦老头远远的瞧见那寡妇，人长得极好看，只是看上去有些呆。

那时刚是正午，外头太阳毒辣，寡妇一个人头昂得高高的站在太阳底下，对着天空发呆，嘴里好像还在喃喃低语。一身衣服凌乱地穿着，上身着一件秋衣，下身却是一条宽大肥厚的棉裤，棉裤上全是土，麦老头远远看着心里泛起了恻隐之心。

迎接寡妇那天，麦老头特意向堂姐借了一些钱，给寡妇做了一套新衣裳，让堂姐帮寡妇穿上。堂姐看寡妇脸长得俊俏，那天还特意帮寡妇弹了脸，把凌乱的头发盘起，再带上红色的花，那些平时嘲笑寡妇脏又傻的村民，这一次谁也没吭声。

寡妇的婆婆有心要丢掉寡妇这个累赘，也没想着向谁要聘金，麦老头心善，在迎娶寡妇的那天，还是给寡妇的公婆封了一个红包。寡妇的公婆收到麦老头的红包，这一次对寡妇的脸色是极好看。

一个跛子，一个呆子，就这样组成一个家。

一年后的春天，麦老头在一次务农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被人遗弃的女婴，女婴在那哇哇地哭着，可能孩子已经哭了很久，麦老头听着那声音感觉有些微弱，他于心不忍只得把这婴儿带回了家。麦粒的到来，这个家越发贫困，麦老头既要顾庄稼，还得顾寡妇与这个孩子。

对于麦粒，一开始寡妇是又惊又怕，当麦粒几个月的时候爬向她，她又闹又叫的把麦粒推得老远，麦老头担心孩子跟寡妇都受伤，麦老头去干活之前不得不请堂姐过来帮忙照看一会。要不就把麦粒绑在背上带着去干活。

麦粒小时候的主粮只有米汤，麦老头的堂姐之前也送一些羊奶过来。堂姐家里养了六只羊加一头母羊，麦粒出生那时刚好母羊产子，麦粒才有了一口奶吃。

后来麦粒大些，会喊爸爸妈妈了，寡妇开始不再躲避麦粒，有时还会轻轻地凑过来用手碰一碰麦粒的小脸蛋，甚至还学会帮麦老头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活。

麦粒四岁那年，麦老头早上去山里做工，把寡妇跟麦粒留在了家里，快到午时麦粒饿了，便闹着要出去寻父亲，一向呆傻的寡妇，那天看到麦粒一个人跑出屋，竟也跟着追出来，小小的麦粒跑得飞快，见寡妇在后头追着，麦粒跑得更加来劲。

麦粒在一处拐弯地方不见人影，寡妇还在后面追着，这条泥巴马路只有一台拖拉机挤进的大小，路的一面是靠山，一面靠河，一车一人就这样遇上，拖拉机刚拐过弯，就撞上追上来的寡妇，等看到人，拖拉机已经来不及刹车，车头本能猛一用力就把寡妇甩到路边的河里。

当麦老头从山里头赶回，寡妇已被众人从河里打捞上来，断气多时了。

麦粒那天就在他们出事的不远处，她亲眼看到拖拉机把寡妇甩到河里，也听到开拖拉机的有旺大伯在那喊人救命，有旺大伯是他们村里的万元户，为人精明又抠门。

那天众人从有旺大伯口中听到的说辞是寡妇发疯，他正开着拖拉机过来，就见寡妇往他这边冲了上来，他来不及刹车，拖拉机头一转就把寡妇直接甩下河了，河大约有两米深，寡妇这一落水，就救不回了。

对于寡妇的死，有旺大伯并不肯承担一丝一毫的责任，他的说辞是寡妇自个故意撞上来的，他遇到这事已经够倒霉，他不找麦老头要压惊的红包已经够仗义。

但麦老头家实在太穷了，平时解决一家人的温饱都难，他只得苦苦的哀求有旺，请他帮忙出一点安葬费，旁边的村民们个个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帮麦老头说话，直到堂姐跟堂姐夫来了，有旺大伯才看在跟堂姐夫称兄道弟的份上，很不情愿地出了一半安葬费。

麦粒那时还小，她根本就不懂死意味着什么，也无法理解一向傻呆的寡妇那天为何会在马路上追着她跑，这些问题是在多年后麦粒才找出了答案。

寡妇的遭遇，麦老头感觉自己是个既悲哀又无能的人。安葬了寡妇，麦老头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想不通寡妇为何会好端端地去撞拖拉机，为何好端端的会发疯。

麦粒的童年大部分是在麦老头背上度过的，在麦粒跟同村的孩子一起上了小学后，麦老头才彻底卸下了背上的这个负担，于是又开始兼职做了村里的一户养羊专业户的羊倌。

麦粒从小就很聪明，麦老头他下了个狠心，无论生活有多苦都要想法把麦粒供到上大学。

10年后，麦粒经过努力考上了首都医科大学，葛家村第一次考出了一个名牌大学生，且还是县里的状元，冷清了多年的破旧木屋门口，在这一天挤满了人，县里的，乡里的，村里的，相识的，不相识的，说的听到的都是好听的话，麦老头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感觉这一切像是梦。

可是这四年大学学费可是一笔不少的开支啊，麦老头想到这，愁云顿时布满他那张满是皱褶的脸。

麦老头开始走村串门去向乡亲们借，但借的终归有限，学费还是差了很大一截，眼看要临近开学，麦老头偶然一次听到隔壁村一个叫有根的说，可以到城里卖血换钱。

那天天还没亮，麦老头就着星光赶路，他要去城里血站卖血换钱供麦粒读大学。

麦粒读大学那四年，麦老头总共卖了18次血，一个跛子，一个人硬生生种出了六亩地，既种粮又种玉米，还兼职帮人放羊。

为了省钱给麦粒读书，麦老头吃喝极为简单，每天就吃两餐，中午一餐是两个馒头就咸菜，晚上是稀饭就着咸菜。这个刚满60岁的麦老头，在麦粒毕业那一年终于撑不住了，病倒了。

麦粒那时已在首都医院实习，当接到堂姑母的电话，麦粒向老师请了假连夜赶回葛家村。

这一次回老家，麦粒遇见了她的亲生父母。原来麦粒母亲在生麦粒之前已连生了四女。在麦粒出生后，她婆婆看到麦粒又是女孩，于是连夜便把麦粒送到20公里外的葛家村，随便找了一个过路口就把麦粒放那儿，当时麦粒的奶奶躲在暗处亲眼看着麦老头把麦粒捡回家再离开葛家村的。

后来麦粒的母亲生了儿子，婆婆对她态度才好起来，这几年来四个女儿都相继成亲，儿子也考上了大学，日子好起来，麦粒的亲生父母看着身边的四个孩子，越发想念被奶奶送走的麦粒。直到麦粒的奶奶前几个月去世，才告诉了他们麦粒在哪儿。于是他们早麦粒一天，找到了麦老头的家。

当他们看到从北京回来的麦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们想冲上去抱一抱麦粒，可是麦粒又怎能去说服自己去原谅他们，麦粒拒绝了与他们的相认。

看着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麦老头，麦粒紧紧握住那只枯瘦的手，他才是麦粒在这世界上唯一的靠山，以前是，现在依然是，这一生她的父亲只有是麦老头一个人。

麦老头看到回来的麦粒，挣扎着要坐起来，麦粒忙着要扶起他，麦老头用微弱的声音对麦粒说道：“粒儿，我可能不行了，等我走后，你就跟你亲生父母回去吧。”说完麦老头便无力的闭着眼，也不睁眼多看看麦粒，也不说话。麦粒已经什么也顾不上，她此刻就想着麦老头要好好的，她哭着喊着叫着要众人帮她一起把麦老头抬着送去医院，但麦老头只是向众人摆摆手，他说他累了，他想好好睡一觉。就在那天的晚上，麦老头这一睡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麦老头走后，麦粒把麦老头跟寡妇安葬在了一起，麦粒也终于弄清楚当年寡妇为何追着她跑，那是因为她担心孩子一个人跑出去会出事，如果没有那一次，寡妇就不会死，那么这个家，应该现在会很好吧。如今爸妈都走了，这个家只剩她一个人，麦粒想到这心再一次痛起来。

后来麦粒把她这个从小长大的家整理干净，锁上门，辞别了姑母，当坐在姑父送行的摩托车上，看着村庄越来越远，最终在麦粒的眼前消失，麦粒的眼泪再一次不听使唤。

                                                                                                                       责任编辑：江子辰